姜玄离面不改色的合上门,他将蜡烛点燃,“你应该说点别的好消息。”
“那你想听什么好消息?”王怜花抱臂倚在门后,他挑了挑眉,“我这里倒是有一堆消息,就怕都是你不爱听的。”
姜玄离道,“那暂时就都不必说了。”
“哈。”王怜花笑了一声,他自来熟的找椅子坐下,“有的时候我真的想说你的胆子很大。你连那杯中究竟是什么毒都没搞明白就敢喝,就不怕是见血封喉的东西吗?”
姜玄离给自己把了下脉,他沉稳下结论,“嗯,还好不是见血封喉的毒药。”
王怜花:“......”
要真是见血封喉的毒药你现在还能坐在这里说人话?
他淡定的嗑了一粒解毒丹,他继续道,“既然不是什么要命的毒药,那就先说其他事吧。”
王怜花嘴角抽了抽,“你想说什么?”
姜玄离切入正题,“朝廷的人还有多久会到?”
王怜花轻轻叩了叩桌面,“我还以为你会问那些护卫究竟是怎么死的,亦或者少林寺那些黑衣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姜玄离答道,“那些问题的答案实在太好猜了。”
王怜花道,“那你就不好奇林诗音究竟被藏在哪里吗?”
“好奇啊。”姜玄离看着他道,“那你知道吗?”
王怜花笑,“你猜。”
姜玄离猜,王怜花多半是知道的,但他一定不会告知自己。
他跟王怜花绕弯子道,“你猜我猜不猜?”
王怜花面上笑容一收,“我猜你猜我不会告诉你。”
姜玄离恭喜他,“你猜对了,真棒!”
王怜花:“......”
他假笑两声道,“你也真棒,我确实知道林诗音在哪,也确实不会告诉你。”
说罢,他又道,“快的话明日就能到。”
这句话是在回答姜玄离的第一个问题。
姜玄离扬了下眉,'这么快?'
他又道,“嵩山离皇城不算远。”
王怜花接道,“确实不远。”
姜玄离道,“我需要一个地点。”
嵩山离皇城很近,那些刺客不敢明目张胆的把据点安置在皇城左右,但嵩山就不一定了。
在有任何行动之前,他得给自己留个生命保障。顺便除暴安民积德行善一下。
王怜花一如既往的递给了他一张纸,纸上有姜玄离需要的信息。
他道,“你有没有觉得你其实并不适合当一个和尚?”
提到“和尚”这两个字眼,多数人都会想到“慈悲为怀”。他不知道姜玄离在别人眼里究竟是什么形象,至少在他眼里,姜玄离很少跟这四个字沾边。
也或许,他本身就是个极度善变的人。
王怜花与他相识这数年来就没放弃过琢磨他,但这个人的性格就像他的来历一样,是个让人看不透解不开的谜题。
他还记得他与姜玄离的第一次相见,那是一次堪称奇特的经历——
大海渺茫,海鸥低鸣。
无边无际的大海上只有一艘大船航行,那是一个雾蒙蒙的早晨,天光还未刺破海雾。
王怜花正站在甲板上向航行的方向眺望,只是大海茫茫,目之所及并没有他要到达的目的地。
“这几日的天气忒怪了。”说话的是一个站在王怜花身边愁眉不展身着灰色粗布衫的中年人。
他并不是王怜花的手下,而是王怜花重金雇来的。他叫徐虞,是登州一个有名的舟师,在勘察水文、观测天象方面是一等一的好手
徐虞一边说话一边看了看远处的天,他们这艘船从登州出发,一路向东已经走了半月余。只是从前日开始,他们进入这片海域之后,这海面上的大雾就没有消下去过,撇开此事不说,就连航行用的罗盘都开始不听使唤,像是被什么东西影响了一样,转的跟西洋表似的没个准确方向。
他又低下头看了看水流,他们虽说只行了半月余,但大多数的时候都是顺着水流走的,如今的行程早就出了渔民平常出海的范围了。
徐虞自小便生在海上,他对海就没怕过,但是如今他看着船下幽幽的海水,心中莫名发悚。
他看向一旁仍在看海的王怜花,“公子,咱们真的还要继续找下去吗?”
他们此行来海上并非是单纯的游玩,而是来找一个地方,一个不存在的地方。
一个月前,有渔民出海回来,声称自己找到了海上蓬莱仙岛。奇特的是那个渔民是个早就在海上失踪了十余年的人,但在十年后他却安然无恙的回来了,而且那个渔民容貌与十年前的样子不能说是相差无几,只能说是一模一样,这实在是个奇事。不是没有人怀疑过那个渔民撒谎,但是十年是个长又不太长的时间,那渔民回到家中后,认识他的人多数都还在世,那些人都可以证明那个渔民确确实实失踪了十余年。
传来传去,这渔民的经历便成了个新鲜的奇谭故事。
好巧不巧,前段时间王怜花正好途径那里,他不仅去见了那个渔民本人,还向他打听了下事情的经过。
据那个渔民亲口所说,他那日出海打渔,原本好好的晴天突然就开始笼起了大雾,海水不知被从哪儿来的风吹起了波澜,他正划着船往回走,迎头打来了一个急浪,那浪头紧,直接将他的船打翻了,连船带人都被往海里卷去了。在那之后,那渔民自述自己晕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就到了一座宫殿里边,那宫殿里有石雕得栩栩如生的瑞兽,还有不知名仙人的雕塑,地板上铺满了玉石,就连房顶都是用金子做的装饰。他见了那地方就觉得那里一定是传说中的蓬莱仙岛。
那渔民还说,他在宫殿里转了一圈就听到宫殿外有人在说话,想必一定是神仙在交谈,他就想出去看看但还没来得及往外走一步,他周围就又变成了海,而他自己则正站在自己那条本该翻到海里不知所踪的小船上。四周一如刚出海的时候那样风平浪静,烈日高悬。就连他自己都要以为方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了,只是那段在他看来只是发个呆的功夫,在他回到家之后才发现居然已经过去了十余年。
这个渔民的经历与晋时“王质烂柯”的故事颇有异曲同工之妙,王怜花当时听罢就对这个渔民所说的“蓬莱仙岛”起了兴趣,因此他便在当地找了个有名的舟师,带着几个属下再度出海。
看着四周升腾的白雾,似乎终于有了点那渔民描述的样子,不同于徐虞的退避之心,王怜花倒是愈发期待了。他倒要看看这世上是不是真有什么蓬莱仙岛。
只是,与那渔民经历过差不多的状况后,海上虽然起了一阵的浪,却不至于将他们的船给刮翻,而他们也更没有进入到那个渔民所说的蓬莱仙岛。
这时,徐虞再度心生退意,哪怕他是得了一笔丰厚的报酬才接下的这个差事,按理来说没达到雇主的目的之前他是不能毁约的,但方才的异象实在太怪,怪得哪怕现在已经恢复正常了,他仍旧不想在这片海域里多呆,他家中还有妻儿老小,实在不敢为了一笔银子去赌命。
徐虞便吞了吞口水,“公子......”
王怜花抬手打断他的话,“回去之后,给你双倍报酬。”
“这、这......”这种时候已经不是银子的问题了,徐虞还想再开口乞求,只是目光触及王怜花那似笑非笑的神色之后便浑身一抖,再不敢说话了。
这艘大船还在继续向海的深处探寻,雾渐渐变淡。
“库呲咔啦——!”
天际一声惊雷。
昏黑的天,浓淡不均的雾。
王怜花警惕的看着前面。蓦地,他若有所觉的抬头望天。
闪电在云层中窜动,但见雷电闪动之间,一道流光急速自天际坠落。
那道光的速度太快,一个眨眼间就已经落至跟前。
王怜花下意识用袖子遮了遮眼,极致的刺目过后,他的耳边似远似近的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只有片刻,又好像已经久得让人分不清年月。
王怜花甩了甩头,眼前一切风平浪静,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海雾不知何时早已散尽,太阳照在甲板上,带给人不切实际的暖意。
他猛地转身去看,船上的水手都还在发愣。王怜花扫了他们一眼,然后快速往甲板后方走了几步,那里竟然无知无觉的出现了一个直径约一米的圆洞,直通海水。
王怜花登时变了脸色,他看向那些刚回过神来的水手,“快放船!”
那些水手尚且不明所以,但王怜花说了什么话,他们照做就是。
一艘艘的小船被水手们从大船上放下去,他们在放船的时候也知道了王怜花为什么会突然被变了脸色。
因为,这艘船正在不断的下沉。
半个时辰后。
王怜花与船上数十名水手和随从有惊无险的转移到了小船上。
看着渐渐沉没的大船,所有的人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
他们这些人中少有几个人会信什么鬼神之说,但今天发生的这一切都有点超乎他们的认知了。
一旁。
王怜花也在看着那艘沉没的大船深思。
哪怕是到了现在,他也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什么神仙鬼怪。若这世上真有那些神仙鬼怪,那这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冤事了。
只是......究竟是什么东西才能引发那样的异象,还将他的船给砸没了呢?
难道是天石?
但天石坠落算是比较罕见的事情了,真的会这么巧合的就让他给碰上了吗?
王怜花还在思索。
“砰!”
一道不轻不重的声音。
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攀上了小船一侧。
王怜花也被这道不大不小却甚是突兀的声音给吓了一跳。
他看着那只手,‘水鬼?’
但是很可惜,那不是水鬼,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那个活人,还是个和尚。
这是王怜花第一次见到姜玄离。
一个初次见面就将他的船砸到报废的男人。
这个见面,不仅王怜花一辈子不会忘,姜玄离也一辈子都忘不了。
因为王怜花是第一个第一次见面就成功让他负债三千两的男人。
***
话回当前。
姜玄离回答道,“这个问题难免狭隘了。是否做一个僧人是身份使然,但如何做一个僧人从来没有固定的答案。”
他是一个不被定义的和尚:D。
王怜花轻笑一声,“也罢,你逗留的时间不短了。”
他起身再度隐入黑暗。
姜玄离看了一眼他方才呆过的地方,然后展开王怜花递给他的纸条看了一眼,便握着禅杖走出了房间。
禅房外。
小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
姜玄离又朝林平之居住的禅房看了一眼,这才离开此地。
他离了禅房后并没有急着往山下走,反而是又往林仙儿居住的那处别院走去。
山路泥泞,他便运起轻功,脚尖点在林叶上,几个跳跃便来到了那处别院附近。
别院的大门已经被两个武功不俗的和尚看守起来了。
姜玄离从外边看了他们一眼,便匿了身形直接越过那两个和尚潜入房中。
房中的陈设与他离开之时并没有什么不同,就连桌上的饭菜都还摆在那里。
一看到那些饭菜,姜玄离就想起来自己晚上好像都没吃什么饭。当然,他也不至于饿到现在坐到凳子上去吃那些剩菜剩饭。
他回忆着白日里见到的这房中的一切,然后走到一些柜子箱子旁将它们都打开翻找了一遍,但所有能藏人的地方都是一片空空如也。
林仙儿武功不高,若她想带林诗音下山,在少林守寺僧的严密巡视下,可谓是难上加难。
所以,她会将林诗音藏到哪里呢?
姜玄离沉思片刻,脑中忽然灵光一现,他想起自己忽略了哪里了。
夜还长,还没到天亮的时候。
被水洗过的竹叶被石灯透出的火光照得发亮。
姜玄离离开别院后去了一趟藏经阁,他再离开嵩山的时候已经是寅时了。
与此同时,皇城往嵩山的官道上,一队官兵骑马奔走,为首的两个人穿着不同的服饰。
追命斜了一眼身旁穿着捕快服饰的年轻人,他驱马到身后马车的窗边,跟里边的无情嘀咕道,“六扇门的人好像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都只会用鼻孔看人,一个赛一个的傲气。
无情对他摇了摇头,“金捕头年纪轻轻就屡破奇案,有点气性再正常不过。”
这种时候还是尽量不要和六扇门的人产生摩擦好。
追命“切”了一声,仍旧看金九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马车内,无情放下窗帘,心里还在思考那封信。
就在今天下午,前些日子随贵妃娘娘出宫礼佛的一队护卫中的一个人快马回了皇城。
那个护卫到地方之后还没来得及说两句话就已经当场毙命,留下来的只有被他揣在怀里的一封信。
那封信上的字不多,只有一行——嵩山礼佛,贵妃遇刺。
接到这封信之后,当今圣人大惊失色,立马便派了神侯府和六扇门的人协同彻查此事。
为了让当今圣人专心超纲政事,当初贵妃娘娘出宫礼佛之事就是世叔一手促成,尽管是低调出行,但那些护送贵妃的护卫没有一个不是一流高手,谁又能想到如今竟然出了这种事。今日信刚到皇城,圣人看了之后龙颜大怒,神侯府也因此受了不少责问。若此行不能查明原因……
无情心中一沉。
他直觉这次贵妃遇刺与蔡京脱不了干系。因为朝堂中能与他分庭抗礼的也只有神通候府了,若神侯府倒下,那整个朝堂便是把握在了蔡京一人手里。
‘唉……’无情默默叹了口气,多想无益,还是要到了地方才能知道更多。
只可惜那个护卫并未带来贵妃的具体情况,只说了遇刺,是生是死都没能够说出来。
若是生,那是极好。若是死,不论是朝堂还是江湖,恐怕都要掀起一段腥风血雨了。
无情概叹过后便定了定心神。
“……追命公子好像看在下不如何顺眼啊?”
马车外传来飘忽的谈话声。
‘这是金九龄的声音。’
“唉?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看你不顺眼?你可千万别以小人之心度我的君子之腹啊。”追命道。
他确实看这个金九龄很不爽,但他也知道,现在不是跟六扇门的人闹事的时候。不论如何有什么事都得等到贵妃之事查清楚之后再说。
但这个金九龄干嘛非要招惹他?
金九龄笑道,“也许在下有一对耳朵,还是一对非常灵敏的耳朵。”
言下之意,追命刚才跟无情说的话他都听到了。
追命能承认吗?那不能够。
他道,“也许你这对耳朵还不够灵敏,听岔了也正常。”
“是吗?”金九龄笑得意味不明,他抬头看了看夜空上的星星。
如今还没到嵩山的地界,夜空依旧是一片明朗。
金九龄微微侧了侧首,他道,“久闻无情公子查案一绝,如今能与公子共事实在是金某的荣幸。”
无情道,“金捕头过谦了。京城谁又不知金九龄金捕头屡破奇案,乃是六扇门最一流的人物。”
“哈哈哈……”金九龄笑道,“过誉了。都是六扇门的兄弟给的面子,金某也不过是个寻常捕头罢了。”
一旁,听到他们两个一来一回的吹捧,追命一勒缰绳往前跑了一段路。他心道,‘这金九龄可真是个奸诈交换的老狐狸。精明得很。’
他听着他们两个的商业吹捧,觉得自己应该是干不了这种活儿的,因为如果是他,他会在金九龄夸他的时候让他再多夸几句的,毕竟自己那么优秀:)。
自恋过后,追命无聊的看了眼天色,按照他们的行程,白日的时候应该就能到嵩山了。
到时候就能看出金九龄这个老狐狸究竟是什么心思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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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 3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