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将暗时,平地起寒风,今年安徽的第一场雪,悄悄落下。
祁连山心里咯噔一响,暗道晦气。原本骑马随车队缓行的杨纯和宋青书也面色微凝,杨纯催马前行,到镖旗下找祁连山商议,他建议队伍最好早些停下,前队变后队,回六安城内暂避。
祁连山没有一口答应,沉吟一会,与杨纯分说道:“众兄弟连日辛苦,人困马乏,捱到今天全靠一股精神头儿撑着,此时回转,恐伤士气。”
说罢,又大笑三声:“安徽是我虎踞镖局自留地,谁人敢来撒——”忽然,道左山坡上射下一片密密麻麻的箭雨,那“野”字还黏在嘴皮子上,就被一阵喊杀声憋了回去。
杨纯抄起挡雪所用的半短蓑衣,往交阵处奋力一掷,扫落大片箭雨,救下四五条人命。他轻飘飘一掌拍在鞍辔上,整个人腾空而起,踏在宋青书扔过来的点心匣子上借力转向,如羽鹤振翅,翩然飞向阵前。
他左手持剑,一式“杏花春雨”使出,剑光如飞花点点,荡开数十铁箭。戴着玄铁指套的右手状似兰花,又像根根虎爪,连连拂拭,被他手指擦过的敌人,无论是着皮甲还是着铁甲,都连声痛呼,乱七八糟地跌落阵中。
劫道之人非是寻常剪径绿林,而是兵甲齐整、刀枪雪亮的精锐元兵。
杨纯顾不上怒骂虎踞镖局这群坑货,头也不回地招呼宋青书,莫要陷入包围圈中,见机游斗。
宋青书剑光吞吐不定,一套神门十三剑展开,正在阵前“除你武器”,乍闻杨纯叫他去外围游斗,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手上剑招未停,侧过头去寻找自家师弟的身影,惊恐地发现杨纯腾空而起,往鞑子军队中央旗纛掠去。
轻功甩开,何等之快,杨纯足踏四五名元兵头颅,挥剑斩断旗杆时,宋青书一声撕心裂肺的“师弟——”还没吼完。
旗纛一折,敌军攻势也随之一滞,一个元兵伍长忧心旗下将主的生命安全,分心回头之际,大好头颅就被一个新手镖师抽冷子砍下。
这支军队里没有玄冥二老般的内家高手,带头的百夫长只会战阵砍杀功夫,无人是他一合之敌。杨纯虚步向前,抬剑格挡,荡开四五柄雪亮刀斧,整个人顺势朝后飘起,衣袂翻飞,翩然若仙。
那领军之人张弓欲射,后背陡然一麻,立时扑倒在地。这是杨纯故技重施,“飞燕银梭”梅开二度。
见杨纯剑锋锐利无匹,似有万夫不当之勇,队副强作镇定,施令:“结阵,举盾!”话音一落,离杨纯最近的几个元兵纷纷竖起一面牛皮大盾,结成一方盾阵,呼喝着缓步向前进逼。盾与盾的缝隙之间又伸出几支长矛,向杨纯攒刺而来。
杨纯清啸一声,足尖点地,剑锋如银蛇游走,往长矛上缠去,剑刃与矛头相撞,崩出点点火星。他掐个剑诀,剑脊竟似活物般震颤,剑光再转,沿着木杆划过,长矛被削成短棍,铁质矛尖坠落如星子。持矛的壮汉虎口崩裂,踉跄跌入尘埃。
左手使出“九阴神爪”,五指按在左近一名元兵的头盔上,气劲微吐,隔着头盔又击毙一人。
他借得一力,飞身而起,腿出连环,踢踏在前方盾牌上。
当先几个元兵如遇山崩,只觉一股沛然巨力从盾牌传来,自手而上大臂,寸寸折断,骨茬刺破皮肤,血流如注。又不由自主地向两侧摔出,撞翻身后数人,方才断气。
而这一摔,却把身后的弓兵暴露于杨纯面前。
十几个弓兵原本是躲在盾阵后头,伺机射出冷箭,冷不丁与杨纯照面,均是双腿战战。
直面锋矢利箭,杨纯怡然不惧,深吸一口气,左腿轻踢,抄起一面蒙着十多层熟牛皮的硬木大盾,以内力激发,挥掷而去。
中间几个幸运E的倒霉弓兵遭这一撞,连手中硬弓都纷纷断裂,何况**凡胎?见边缘数人只是向后败退,未曾失去战力,杨纯提剑揉身而上,其势若龙腾云霄、奔雷电举,瞬息间,刃已封喉。
杀尽面前几十个鞑子,杨纯回身向后看去——有好几人被他目光所慑,竟扔下刀兵,趴地装死。也有两人自负勇力,抡起金瓜锤向杨纯砸来。
杨纯伸剑格开,却听得“咔嚓”声响,手中长剑断成两截。力矩失衡与金属疲劳双重因素叠加,这柄精钢长剑终究是不堪重负。
周围的元兵见状,大喜过望,奋起刀斧便要占他一个手无寸铁的便宜。杨纯“哈哈”一笑,信手将两节断刃掷向空中,如流星掣电,眨眼间又收割两条性命。
一边倒的屠戮持续了整整一刻钟,杨纯倚仗内力镇压大多数元兵,宋青书与祁连山等有些武功的镖师绕圈解决四散逃开的溃军们,镖局好手们结大车阵自保之余,也开弓射弩为大佬们减轻压力。
马踏阿拉伯,挥师取中原的蒙古人,第一次尝到恐惧与绝望。
一个胡子还没长满两腮的年轻元兵终于支撑不住,扔掉手中弯刀,向汉人魔鬼屈膝投降。
有了带头的,很快就有第二、第三乃至无数个,侥幸活得性命的几十号蒙古人,纷纷弃了手中兵器,五体投地,或呼号求饶,或哭求长生天保佑。
宋青书反手收剑,遥遥看向大发神威的师弟,祁连山与手下镖师也先后停下砍杀的动作,有的人武功不济,干脆一屁股坐在染血的草皮上大口喘气。
杨纯喝问:“ 你等是谁人麾下?为何伏击我们?”
投降的元兵们面面相觑,军机要事,他们如何能知?不过是听命而行罢了。还有很多根本不通汉话的,忍不住抬头张望,嘴里吱哇乱叫。
见无人应答,杨纯张口长啸,他有意控制,以一流内家功夫收束音波方向,因而身后的宋青书等人浑然无事,场上元兵却脑内剧痛,许多人惨呼怪叫一声后,自双耳、口鼻流出汩汩鲜血,气绝而死。
飞雪簌簌而下,一时间,天地俱静。
杨纯扯下染血外袍,向宋青书走去。
吼完之后,心中异样的情绪泄个精光,此刻他步伐安稳,气息平顺,面色如常。仿佛他不是脚踩在尸横遍野的草坡上、刚刚收割了几十号人命似得,倒像是哪家衣锦佩玉的王孙公子,傍花随柳,正赏玩风景。
宋青书用了最大的克制力,才忍住没后退。
杨纯走到宋青书身前,抬手抹去他脸上的汗珠,歉然笑道:“方才,让师兄担心了。”
这一笑,如美玉莹莹,明珠晕晕,刹那间天地生辉,冲淡了空气中的氤氲血煞。
宋青书一把抱住他,双手微微颤抖。
旁边打酱油的虎踞镖局众人识趣地没来打扰二人相拥,他们当然是为这份绝美兄弟情而感动,才不是被一人屠军的杨纯吓到了。
既已脱险,大家各自裹伤,收拾货物,修整车辆,安抚受惊马匹。那些投降的元兵,脸容蒙古特征明显、眼珠子发蓝发绿的,都被镖师们一刀砍了,尸首堆在路边。
祁连山特意收拾出一辆空车,安放战死镖师趟子手们的遗体,不能行动的伤者则分散坐在车沿和木箱上。小半个时辰后,才顶着淡淡月色,重新出发。
好不容易捱到宿头,已是夜半。祁连山派一个长得颇为和善的青年镖师上前敲门,好半天,客栈掌柜并两个跑堂小二才揉着惺忪睡眼,开门迎客。
杨纯与宋青书还是合住一间房,洗漱罢,杨纯脱去宋青书内外衣衫,摸遍每一寸肌肤,细细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查验完毕,宋青书身为师兄,自然也要关心关心师弟。两人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挟大战余激,不免要擦枪走火。
宋青书压着嗓子骂道:“放手!这破屋子不隔音的!”
杨纯停下手中动作,安抚性地在他唇边一吻,无耻道:“那只好让师兄多担待些,忍一忍罢?”
由内而外、深入浅出地反复检查完身体之后,二人裹着薄被,一夜好眠,直到隅中方起。
镖局汉子们经过一场血战,疲惫至极,这时候厅堂里有不少人在吃早饭。
昨天躲了杨纯几个时辰的祁连山独坐一桌,面前放着几样小菜,正在自斟自饮。对上杨纯的视线后,赶忙满脸堆笑地起身,点头哈腰,请二人坐主位用饭。
杨纯欣然应允,客套几句后,斯斯文文地下筷。
他慢悠悠喝完一碗稠粥,配着咸菜肉丁用了四个实心杂面馒头,宋青书累了一天一夜,胃口也好的很,连吃两碗鸡丝面,还撕了半张大饼,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嘴里送。
祁连山小心翼翼、惴惴不安地干等在旁,酒也不敢喝,声也不敢作。待杨纯摸出帕子沾沾嘴唇,才试探着开口:“昨日,杨少侠大发神威,救下我等兄弟,祁某先道声万谢。等我把这趟镖送回金陵,再上武当山,奉上重礼,可好?”
杨纯把绢帕递给宋青书,摇摇头,说:“蒙古鞑子,屠戮汉种,窃取河山,欺压百姓,本就该死,祁镖头不必如此。”
祁连山闻言,面色一缓,作惭愧状,换了沉痛的语气说道:“武当侠士的恩德,我虎踞镖局永世难忘。之前,非是我心怀恶意,瞒骗二位,实在是……”
杨纯似笑非笑望着他,接话道:“实在是,那孩子的身份干碍甚重,需要保密,是么?”
祁连山双眼圆蹬,惊骇得险些从条凳上摔下,结结巴巴问道:“杨,杨少侠,也是,是知情人?”话音刚落,附近桌上两个精壮汉子把手按在刀把之上,戒备地盯着杨纯。
“好汉们毋需惊讶,第一日我从你们车队旁边路过,就察觉到,某辆车里有一道细弱的心跳声。”杨纯哂笑,站起身来,缓缓说道,“后来我又没见哪位兄弟重病,不是病人,就是孩童。”
左边桌旁坐着的握刀汉子呆呆发问:“你怎不猜是女人?”祁连山也被他蠢着了,斥道:“若是女人,怎么不装做是我丫鬟妾妇,还能光明正大地给两位恩公见礼呢!”
说罢,他不顾堂上十几号人围观,“砰砰砰”连磕三记响头,道:“此处人多口杂,恩公请随我来,咱们到房里说去。”
杨小纯:割草模式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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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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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一剑霜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