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西斜,火光已熄,空气中弥漫的焦烟味散了大半。
苏青青忽然转头看向仍在抽泣的玉娘,问道:“你既已决定与情郎双宿双飞,为何要偷拿财物?”
玉娘闻言一愣,泪水挂在睫毛上,呆了半晌才低声道:“我们……我们只是担心日后生计……”
“你不是为了感情私奔吗?”苏青青不解。
“但人总是要吃饭的。”玉娘声音虽轻,却带着现实的无奈。
苏青青叹了口气:“人总不能既要情郎,又要锦衣玉食。”
玉娘仰起脸,月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人总不能活活饿死。”
“我的意思是,”苏青青直视她的眼睛,“你可以靠自己双手赚钱。”
玉娘冷笑一声:“女侠若是不愿相助,直说便是,何必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苏青青摇头:“我会帮你,但不能收留你。”
玉娘脸上的冷笑瞬间凝固,一时不知所措。
苏青青不再多言,伸手环住她的腰肢,纵身一跃。
玉娘惊呼一声,慌忙抱住苏青青的脖颈。
苏青青轻功越发纯熟,不过半盏茶工夫,远处已现出点点灯火。
那是个依山而建的小村庄,村口酒肆门前高悬的灯笼在夜色中格外温暖。
苏青青将玉娘安置在村口大石上,直起身来。
“这里有村落,你身上应该还有些银钱,活下去不难。”
玉娘急忙抓住苏青青的衣袖:“女侠,你不能丢下我!我一个弱女子,被人追杀,腿脚又不便……”
苏青青手腕轻转,巧妙挣脱:“你与人私奔,那帮主为保颜面,追杀的重点定是你的情郎。如今他已死在乱箭之下,帮中不会再大费周章追捕你。”
“可是……”
“你虽是一个女子,却绝不算一个蠢人。”苏青青打断她。
女子若是精明起来,再厉害的男子也不是对手。
因为女子大多能把男子的心思摸的很透,男子却很难体察男子的心思。
苏青青就这样离开了。
她不知道自己的离开是对是错,这世间的是是非非,总是那么难以分辨。
大多数时候,她能做到的只是让自己的良心过的去。
夜色中,只留下玉娘独自坐在石头上,望着远去的背影怔怔出神。
……
北风吹雁,也吹归人。
苏青青日夜兼程,又行九日,终于抵达泰山脚下。
仰首望去,原本苍翠的泰山已染上秋色,黄绿相间的山峦如一幅天然的织锦。
沿山路而上,不过半个时辰,清净庵已在眼前。
庵门大开,院内传来练武的呼喝声。还不待苏青青细看,已有眼尖的女子发现了她。
“青青姐回来了!”那女子欢叫着,“快去告诉惠音姐姐!”
霎时间,庵内热闹起来。众人涌至门前,却都克制地停在门口。
比起数月前,她们脸上已不见半分娇媚,取而代之的是坚毅之色,粗布衣裳更衬得每个人精神抖擞。
苏青青微微一笑:“怎么了?才几个月不见,就不认得我了?”
众人这才一拥而上,唯有惠音站在原地,无奈地摇头失笑。
待众人稍静,她轻声道:“你们忘了之前说好的?”
女子们闻言,互相看了看,忽然齐齐抱拳行礼:“拜见掌门人!”
这阵仗让苏青青心头掠过一丝奇异的热流,但她很快冷静下来。
“各位姐妹,”她扬声道,“我虽传授你们武功,但我永远是青青,不是什么掌门。”
众人安静下来,困惑地望着她。
苏青青走向惠音,拉起她的手高高举起:“若真要有个掌门,那也该是惠音。我不过提供了外物,真正带领大家前进的是她。”
惠音转头看向苏青青,唇瓣轻启欲言,却被一个清朗的声音打断:
“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苏青青循声望去,只见门口立着个少年。他比之前高了不少,短衣劲装,身姿挺拔,正是阿砾。
“我们进去说话。”惠音适时开口。
……
旧日房间一尘不染,显然常有人打扫。待众人散去,屋内只剩苏青青、惠音和阿砾三人。
苏青青怎么也想不明白,阿砾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看着已然蜕变的阿砾,她忍不住率先发问:“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些日子,你都去了哪里?”
阿砾一笑,眼神却透着自信:“我如今在威远镖局做镖师。虽然年纪小,但蒙镖头看重,说我机灵果敢,正在栽培我做镖头呢。”
惠音在一旁补充道:“阿砾经常抽空来看望大家。这次正好赶上你回来,真是巧了。”
苏青青更奇:“你们怎么会认识?”
阿砾道:“我知道姐姐一路要前往雁门关,便很关注这附近的消息,正巧跟着走了一趟这条路上的镖,无意中听说了清净庵。”
无意?怎样的无意才会听说清净庵?
阿砾看了惠音一眼,颇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听说陆小凤陆大侠与清净庵中的女尼们关系匪浅,我就猜测姐姐必然也牵扯其中。”
苏青青叹了口气,真是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清净庵虽然靠着陆小凤的名声少了许多麻烦,但也免不了对名声上有些妨碍。
惠音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点头道:“后来阿砾来清净庵拜访,大家一看武功根底,就知道是一家人了,他年纪虽小,主意却多,大家都很喜欢他。阿砾目前已经是我们的军师了。”
烛光下,少年原本稚气的轮廓分明了许多,肩背挺直,眼神明亮,虽仍带着几分青涩,却已有了江湖人的精气神。
“我离开的这些时日,庵中一切都好?”苏青青看向惠音。
惠音唇角含笑:“姐妹们都很争气。你传下的功夫很是不凡,大伙的功夫可以说是一日千里。如今大家耕种纺织,再不是从前那般需要倚仗他人了。”
她语气平静,眼中却闪着自豪的光。
苏青青点头,这才又转向阿砾:“说说你。威远镖局……我听说过,是北六省有名的镖局,你怎么会去了那里?”
阿砾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与姐姐分开后就想找个活,正巧威远镖局招人,我就去镖局里做了杂役。”
苏青青奇道:“短短几个月的功夫,你就从杂役,成了镖师?”
阿砾骄傲的昂起头,看起来很有几分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头一个月做杂役,我什么脏活累活都抢着干。后来有一次押镖遇上劫道的,我凭着一手摧心掌,护住了镖旗,这才被副总镖头另眼相看。”
“副总镖头陈大叔觉得我机灵,问愿不愿意跟着走镖。我想着,总不能一辈子打杂,就跟着做趟子手。”
“陈大叔说我年纪虽小,但眼力好,嗓子亮,记性也不错,认路准。”阿砾接口道,声音里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
“这几个月走了几趟镖,我功夫越来越好,就又成了镖师,副总镖头开始让我学着看镖单、核对货物,还教我认各路的切口和标记。”
苏青青静静听着,心中颇感欣慰。
“路上可还顺利?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她关切地问。
阿砾点头:“都还好。遇到过两拨剪径的毛贼,被镖师们打发了。有一次在黄河渡口,遇到一伙水匪……”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苏青青能想象其中的惊险。
“总镖头说,再历练一两年,等我满了十八,就让我试着带小队走短镖。”阿砾说到这里,有些腼腆,却又掩不住自豪。
“很好。”她最终只说了两个字,却包含了千言万语。
阿砾看着她,认真地说:“姐姐,我知道自己还差得远。但总有一天,我要像你一样,成为一个真正能帮助别人的人。”
烛花轻轻爆响,映着三人平静而坚定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