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比尔特卡车在夜色中平稳行驶,不知过了多久,它拐下10号公路,驶入一条颠簸的土路。锈钉开车很稳,人也沉默。我在轻微的摇晃中昏昏欲睡,脑袋像小鸡啄米般一点一点,最终歪向一边,彻底陷入了沉睡,直到他轻轻推了推我的肩膀,我才猛然惊醒。
“到了。”他言简意赅,随即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我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拿起放在脚边的霰|弹枪,也打开车门,踏上地面。
雨已经完全停了,但脚下的泥土依然松软泥泞。没有月光,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彼得比尔特巨大的车灯撕破夜幕,照亮前方。
这里是一个颇为宽敞的农场,但四处散落的农具和设施都蒙着厚厚的灰尘,显然废弃已久。鸡舍空荡荡的,田地里也看不到任何作物。不远处矗立着一栋两层的房子,样式古朴,再往外几步则是一座谷仓,在车灯下投下巨大的阴影。
我借着车灯光亮一边打量着这片荒凉的地方,一边朝车尾走去。锈钉已经打开了货箱门。凯特、雅各布和依旧昏迷的塞斯都在里面,两具尸体也被安置在一旁,货箱深处还堆着几个木箱。我伸手帮助凯特下车,然后和锈钉、雅各布一起,分别扛起自己负责的人或尸体,朝着那栋房子走去。
为什么我们没让凯特坐在前面更舒适的驾驶室?雅各布对锈钉的戒心并未完全消除,他不愿意让女儿单独与这个陌生人相处。而我这个持有武器的人,在某种程度上也能让锈钉在回家途中不至于动其他念头——雅各布的谨慎或许有些过度,但在经历了这么多变故之后,也并非全无道理。作为中间人,我需要尽力维持这微妙的平衡。
锈钉告诉我们,他常年在外跑车,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家。现在临近年底,他才抽空回来一趟。
农场是独立供电,配有发电机,就在房子旁边的仓库里。我们先在门廊上等了一会儿,直到锈钉去启动了发电机。门廊的路灯闪烁了几下,瞬间亮起昏黄的光。
屋内的灯光随着锈钉按下开关而亮起,驱散了室内的黑暗。他的房子不算脏,但积灰明显,显得有些冷清。屋内的布置透露出一种实用主义的拥挤,却缺乏浓郁的生活气息。我还注意到,客厅的各个角落都看不到一张照片,仿佛房子的主人长期过着一种与亲友隔绝的独居生活。
锈钉毫不客气地把塞斯扔在了那张旧沙发上,动静大得让我担心塞斯会立刻醒过来,但后者依旧毫无知觉。锈钉只说了句“我去拿点东西”,便转身走进了屋子深处。我和雅各布则将两具尸体小心翼翼地放在客厅空地上。里奇的尸体已经僵硬,并开始散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怪味。把他放下时,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竟然已经能如此面不改色地多次搬运死人尸体,胆量和见识着实在被迫增长。
雅各布蹲在斯科特的尸体前,低着头,沉痛的阴影笼罩着他。凯特微微弯腰,将手搭在父亲的肩上。雅各布反手握住女儿的手,强忍悲痛点了点头。
锈钉扛着两大块厚重的防水布回来了,将它们分别盖在两具尸体上。暂时处理完尸体,我们开始商量接下来的安排。
锈钉建议我们先休息。他坦言家里没有客房,但他可以把唯一的卧室让出来,自己去睡仓库。我主动提出可以在客厅打地铺,话音刚落,我明显感觉到锈钉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那不像仅仅是出于礼貌的注视。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片刻后又默默移开视线,对凯特和雅各布说:“那么,楼上的卧室就归你们了。睡床还是打地铺,你们自己决定。”
“谢谢你。”雅各布说道,眼中的警惕因为锈钉的主动退让而消散了一些。他们父女今晚确实比我们更需要一个相对舒适的环境来抚慰沉重的创伤。
房子里只有一间浴室,凯特先去洗漱了,雅各布则上楼收拾卧室。我和锈钉留在客厅。锈钉问我饿不饿。在他问之前,我还没什么感觉,他一问,我立刻就觉得饥肠辘辘,胃部在叫嚣着遭受虐待。
“冰箱里的东西大概都不能吃了。”他说道,“罐头吃得惯吗?或者我去车上拿点东西,上面有啤酒和牛肉。”
“罐头就行。”我连忙回答。主要是实在不好意思再让他为我们奔波。锈钉今天帮的忙已经够多了,还收留了我们。
他点了点头,没再坚持,转身走进了厨房。我环顾着这间灯火通明却难掩寂寥的屋子,把霰|弹枪靠在墙边,找了把椅子坐下。屁股一沾到实物,被强行压下的疲惫便再次涌上。我原本只想抱着手臂眯一会儿,却不知不觉再次睡了过去。
我睡得很沉,几乎感知不到外界。但某一刻,一种刺骨的寒意突然袭来,从我的肩膀开始蔓延,迅速席卷双臂、大腿,乃至双脚。我在睡梦中瑟缩了一下,但没有醒来,因为眼皮实在困得睁不开。
那寒意越来越重,仿佛要将我冻结。裸露在外的皮肤开始泛起鸡皮疙瘩,我把手臂抱得更紧,试图用体温和衣物驱散寒冷,却毫无作用。四肢像是被迫浸在了刺骨的冰水里,冰冷、沉重、虚弱无比。
这该死的病真要命……我在迷糊中含糊地咒骂了一句,随即感到一股更加冰冷的气息吹拂在我的脸颊上,冷得我堵塞的鼻子一阵发痒,牙齿也开始打颤。一种无形的拘束感骤然包裹住我的身体表面,大腿和手臂仿佛被冰冷的锁链紧紧缠绕。我感觉自己被禁锢在一个极小的空间里,连周围的空气都被压缩到了极致,单靠鼻子呼吸已经变得极其困难。
我下意识地张开了嘴,试图获取更多氧气。下一刻,一股如同冰箱深处溢出的寒气突然灌入我的口腔,掠过我的舌头,在喉咙附近盘旋,刺激得我直想咳嗽,本就灼热的喉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冰冷反而受到了更剧烈的冲击。那寒气在我嘴里肆意游走,时而包裹住我的舌头,冻得它几乎失去知觉;时而贴着上颚,贪婪地摩擦我的后槽牙。我的呼吸愈发粗重,上唇甚至因为这极端的温差凝结出了冷汗。
我试图闭上嘴,下巴却像被冻住了一般无法动弹。唾液因为长时间的张口,不受控制地顺着嘴角滑落——就在这一瞬间,四肢的束缚感骤然收紧,仿佛要将我揉碎、挤压进这无形的空气之中,连骨头都似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吱声。我忍不住想发出呻吟,却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不知从何而来的气流开始在我身上流动,钻入衣物的缝隙,紧贴着我的皮肤滑过,所到之处皆激起一片寒栗。身体内部的高热竟因此得到了某种程度的缓解,直到那股气流徘徊在某些不该停留的地方——
我猛地睁开眼睛。眼球接触到天花板灯光的瞬间,身上所有诡异的感受顷刻消失。我靠在椅子上大口喘着气,带着正常室温的空气重新涌入我剧烈起伏的胸腔。随后,我抬手摸了摸额头,摸到了一片冷汗,之前那折磨人的高热在这场短暂而诡异的打盹中不翼而飞了。我又摸了摸被冷汗浸湿的后颈,发现恼人的体温确实降了下来。
“做了个‘好梦’,嗯?”一个沙哑且夹杂嘲讽的声音从我对面传来。我定睛看去,被扔在沙发上的塞斯正侧躺着身子,眼神清醒地看着我,嘴角挂着嘲讽的笑意。“连口水都流出来了。”
经他提醒,我才意识到嘴角还残留着未干的唾液痕迹。我有些狼狈地用手背擦掉,同时惊讶地发现,下排那几颗原本松动疼痛的牙齿竟然一点都不痛了,被磕破的口腔内壁也完好如初。我难以置信地用舌尖小心试探——那几颗牙齿坚固如初,仿佛从未遭受过撞击。
“你什么时候醒的?”我试图转移话题,掩饰睡梦中的失态。
“在你一边扭动一边哼哼唧唧的时候。”他回答得干脆,“这是哪儿?”
后脑勺受了伤,醒来发现自己身处陌生环境,手脚再次被缚,他居然还能这么镇定。从某种方面来说,我还得向他学习。
“锈钉的家。”我回答,同时意外发现自己的喉咙不再像之前那样干哑疼痛。眯了会儿眼居然把病都给“眯”好了?
“‘锈钉’?”塞斯语调上扬地重复了一遍,带着明显的难以置信,“你没开玩笑吧?”
我动了动眉毛,没有否认。我知道这名字听起来不像真名,但锈钉不愿多说,我也不会追问。
“太棒了。”塞斯开始扭动被反绑的双手,发现是死结后,他放弃了挣扎,翻了个身面朝上,却在后脑勺碰到沙发时痛得倒吸一口凉气,“嘶……看来我们今晚谁都别想睡安稳觉了。”
“什么意思?”
“十年前,安东·齐格见人就杀,警察、卡车司机、墨西哥人……他甚至连路边的乌鸦都不放过,十足的精神病……里奇倒是觉得他很酷,房间里贴满了关于他的新闻剪报。”说着,塞斯苦笑了一声,显然百感交集。
他提到的那个名字让我感到有些熟悉。刚到德州不久,我好像就在当地小餐馆里听人闲聊时提起过“安东·齐格”这个名字。据说为了追回一笔墨西哥毒贩的两百万美金赃款,安东·齐格在德州制造了多起血腥命案,声名狼藉,即使在今天也算是个令人谈之色变的传说,幸好他当年就死于车祸了。
“怎么突然提起他?”我问道。
“来德州之前,我听到过一些风声。”塞斯压低声音继续说,“有人说齐格根本没死,一直在德州的公路上游荡,专杀那些对陌生人缺乏警惕的司机。里奇对此深信不疑,我觉得这纯属扯淡,这世上哪有什么鬼魂。”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古怪,“有幸存者提到过他现在用的化名。猜猜是哪个?”
我沉默了几秒钟,试探性开口:“‘锈钉’?”
“很可笑,对吧?该死的巧合。”塞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难看的笑容,“如果带我们来这儿的那个家伙真的是安东·齐格,那我们今晚都得死。”
“不可能。”我皱起眉头反驳,“锈钉不像那种会滥杀无辜的人。”
话一出口,连我自己心里都动摇了。我认识锈钉还不到二十四小时,凭什么断定他是什么样的人?塞斯的话则加深了我内心的忧虑。我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靠在墙边的霰|弹枪,内心的忐忑愈发强烈。
“听着,不管他会不会突然发疯杀人,你现在最好把我解开,然后去警告雅各布和凯特——他们也应该在这里,对吧?”塞斯的语气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急迫,“我不想再跟你斗了,你之前偷袭我的事可以一笔勾销。现在你们和我相当于自己走进了狼窝,明白吗?保命要紧!”
鉴于塞斯之前表现出的狡猾,我没有立刻相信他。我怀疑这是他为了脱身编造的谎言,但越是细想,心中的犹豫就越发深重。“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
“都到这种地步了,我他妈还有必要骗你吗?!”塞斯激动地挣扎了一下,身体在沙发上弹动,又因为怕惊动别人而强行压低了声音。“好吧……”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裤子左边口袋里有五发霰弹,右边口袋里有你的折叠刀——如果你们之前没搜我身的话。”
“万一发生意外,你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你最好瞄准点,别再出现‘走火’那种事。”
说完,他歪过头,眼睛死死盯着我:“明白了吗?”
我不敢回答,只是沉默着,目光向上抬起,越过沙发靠背,落在了不知何时站在厨房门口的身影上——
锈钉端着一个盘子,上面盛着冒着热气的、糊状的深色罐头食物,周围还点缀有颜色喜人的柠檬与香草,搭配着一副勺子跟一把叉子。他就那样站在那里,无声无息,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
“等久了吗?”他低沉的声音在不算宽敞的客厅里响起,清晰地传入我们每一个人的耳中。
沙发上的塞斯瞳孔一缩。我头一次从他眼里读出了“恐惧”一词。
在医院跟车上码的字,有错字或者格式问题回家再改。也谢谢大家的营养液!手机看不了后台,下一章再补上
没想到居然得动手术,真心希望大家不会经历我这样的痛苦,pp太遭罪了,幸好医生很温柔[捂脸笑哭]
有人看新文案了吗?我还是第一次写这种风格的文案,越写越羞耻,最后还是拐回舒适区了!
PS:第一人称写作局限性也太大了,我当初为啥要用第一人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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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 2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