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蜿蜒穿过城镇的河流,依傍在河岸的郁郁葱葱的树木,透过清澈河水,那是依稀在河底泥沙的细碎阳光,偶化作金色的游鱼灵动,好似垂在河边的合欢。
他生长在这片自由的水中,唯有水流划过银色鳞片的瞬息,才有活着的真实记忆。
蓝色的鬃鬓是水草的姿态,一如草荇渴求着阳光的明媚。鼻息间淌过的空气,像柔软的绸带向天空飞去。
子民虔诚地祈祷着,他宽厚地庇佑着,这片土地才会如此生生不息。
只要有一个可能能让他继续活下去,他都会拼上所有去争取,纵使他早就一无所有。干涸的河床,被驱逐的年轻河神,被逐渐遗忘的信仰。
天地浩渺,而他微弱,只求一线生机,在这世间得以苟延残喘。
活下来……活下来……
天空的彻底明朗,隔断了此世与彼岸的回望。拖沓着一条断腿的泷,几乎匍匐着前行,紫色的和服散乱且肮脏不堪,沾满了泥沙。
她发灰的脸上,已经失去了往日的高雅,泷偶尔停下来,等恢复体力,又继续用手肘撑着前行。她甚至有些苦中作乐,幽默地打趣自己像一条扭曲的蚯蚓。
泷突然停下来,面色苍白地大口喘气,血色尽无,突然一口血吐了出来。她用微薄的魔力抚了自己的腹部,检查状况,苦笑不已。
最后一步,她终于来到白的身边。他还有微弱的呼吸。
比起她这条蚯蚓,白龙的狼狈也是一等一的。她微微翘了翘唇角,轻笑出声,却接连咳起来,血如一朵朵小玫瑰般绽放。她疼地佝偻起身子,黑发散下,遮住了她的面庞。
她已经没有力气变化出匕首来完成汤婆婆的任务了,泷用毫无知觉的双手掐住他的命门。
为什么呢?嫉妒他是汤婆婆的心腹,而她甚至不知道汤婆婆的什么重要秘密?嫉妒他能走出汤屋,享受外面自由的风?还是嫉妒他学魔法的天分高?
泷又轻笑起来,怎么想都是一点都没感觉啊,她的声音轻不可闻地融化在风里。不,她改变主意了!泷双手松开白龙。
啊,魔法。
她大笑起来,向后仰倒,好似这辈子没遇到那么快乐的事情。空旷的荒野上,疯了的泷。
对她来说,魔法就是那明媚的光!是那和煦的风!是那四月的春天!!
她浑身好像燃烧起来,肉连着骨,血连着心,紫色的烈火中燃烧着让人捕捉不清的金色符文。泷低声吟诵着,那是一首动人心魄的秘密歌谣,窥探生命真谛的强大魔法,必定付出同等的代价!
符文从她的身上滑下,像是一把扬走的金沙,落在四周,勾勒出繁复的金色魔法。荒野里的风静了。
从她身上爆发出的强大魔力,以燃烧她的生命为代价,动荡了泷的千万缕回忆。
她想起初次见到白时,那个落魄、虚弱却又有着强烈的生的意志的少年。
又或许是那个眼神狠厉,肃杀于眉眼,手上沾血的人,即使受伤,也绝对只身默默舔舐。
也许还是脆弱得一碰就碎的男人,长发披散,卑微恳求。
他们是如此相似,却又如此不同!
金色魔法被驱动了,吐出的金丝宛若水母的千万根触手,紧紧贴着从油屋逃跑的受伤的白龙。如果能走,她早就走了。
垂在她耳畔的两只玉耳坠,砰地碎了,她和汤婆婆签下的魔法契约也撕碎了。啊,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是自由吗?倒空水瓶里的水,再从瓶口望进去时,仍有一小湾的可怜的残余。
此时,她的眸中早已没有痛苦、没有嫉妒、没有怜悯,多余的情绪悉数从她的案板上抹去,唯有面对魔法时的狂热!!!
她从未见识过的生命魔法,此时,泷的眼中只有自己身上的依旧在燃烧的紫色火焰,从身上流失的金色符文……
她咧嘴大笑起来,感兴趣地盯着一地的符文和金丝触手,势必要把一切记在脑海里。
啊!饕餮的快乐!!!这令人赞颂的魔法盛宴!!!
泷想起废物的、欠了一屁股债的女巫母亲把她“抵押”给汤婆婆时候,急不可耐地问她:“你愿意留下来的,对吧?”
“为了魔法,我什么都愿意!”痴迷魔法、渴望力量的小女孩大声应到。汤婆婆能给的,绝对比她的母亲更多!
“哪怕是生命的代价?”奸诈的汤婆婆看着女孩。
“对!哪怕是生命!”
晴空万里的天忽然暗了下来,落下瓢泼大雨。
生命的绚烂魔法随着紫色的火焰黯淡,也逐渐燃烧殆尽,金色符文隐去。再难见泷可笑扭曲的断腿,和碎裂成一团的五脏六腑,竟是空无一人。
一个是不顾一切都要冲向生的彼岸。一个是愿意以一切代价与魔法相依。
当魔法的至高无上轻贱了生命,并蔑称以微不足道时,生才是最暴烈的熔岩,她才是正真愿意赤脚淌过生命之河的魔法暴徒!!!
旷荡的荒野里,劈里啪啦的暴雨与狂风的合唱是世间唯一的宏大回响。
身上银鳞闪闪的白龙宛若新生地躺在那里,雨洗去泷咳下的、落在他身上的血,他平稳的呼吸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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