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寒意与饥饿感再次如约而至,将郁清从城墙根冰冷的阴影中唤醒。
曾经的早晨最大的困难,不过是起床。
而现在,一切都在改变着。
向着不好的方向。
粗糙的麻布衣摩擦着皮肤,带来持续的不适。
她抱着包袱站起来,活动着僵硬的身体。
昨天换装带来的效果让她在稀疏的晨间人流中不再那么刺眼,但生存的压力并未减轻半分。
可交换的物品用尽,食物告罄,城墙根绝非久留之地。
她需要一个更稳定的食物来源,一个真正的庇护所。
一份零工?一个看起来有余力且氛围和睦的家庭?
她知晓这何其困难,但又不得不去寻找。郁清讨厌这种感受,却也做不了什么。
老天,12岁为生存低头,如果这里已经不是她熟悉的21世纪了,郁清真的很想报警。
郁清开始在街市边缘更仔细地观察。目光扫过形形色色的人群和摊贩,寻找着可能的契机。
在一个相对干净、靠近水源的街角,她看到了一个小小的面摊。
摊主是位头发花白、面容和善但带着岁月风霜痕迹的老妇人。
土灶上热气腾腾,新烙的饼散发着诱人的麦香。
她早从旁人的口中知晓这是谁。
应该是叫做王婆婆?
郁清停下脚步,摸了摸空空的口袋,眼睛在饼和忙碌的王婆婆之间游移。
……
她是一个社恐。
……
郁清对此很想骂几句不符合祖国花朵这个身份的话语出来。
……
直到现在,她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做了什么才会来到这里。
至少,给她一个能让她心服口服的罪名不行吗?
……
王婆婆抬头擦汗时,又一次注意到了这个沉默的孩子。
陈塘关的人走来走去,不过还是那些。
她在这里生活多年,自然可以辨别出面生的人出来。
更何况,那个姑娘又那么显眼。
不合身的旧麻衣,单薄的身形,微乱的长发,脸上沾着灰尘,鼻梁上那副奇怪的黑色框子。
但眼神清亮,皮肤白皙,头发乌黑,没有流浪儿常见的油滑或麻木,只是透着疲惫和一种近乎兽类的警觉。
身姿挺拔而板正,自带一身说不清道不明书卷气。一看来路便不同寻常。
她站在那儿,颜色淡而轻。
怕是,家道中落的小姐了。
王婆婆心中已有猜测。暗叹一声。
这世道,谁都不容易。
她刚想上前询问,一个清脆稚嫩的声音从摊位后面传来。
“娘!柴火快没啦!”
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从摊位后的小板凳上跳下来,小跑着过来。
她穿着一身打着小补丁的粉色粗麻布衣裙,头发用红头绳扎成两个小揪揪,脸蛋红扑扑的,眼睛又大又亮,透着孩童的天真和活力。
这是王婆婆的小女儿,小莲。
“知道了知道了,乖囡,娘这就去后面抱点来。”
王婆婆连忙应道,又对郁清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娃儿,稍等啊。”
郁清眨了眨眼,目光落在小莲身上。
小女孩也好奇地打量着她,尤其是她鼻梁上的眼镜,小脸上满是新奇,但没有害怕或嫌弃。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卖竹筐的中年汉子一边整理货物,一边和旁边卖陶罐的老头闲聊起来,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传入郁清耳中。
“……听说了吗?昨个儿晌午,西市口刘寡妇家那点米粮差点被几个泼皮抢了去!多亏了总兵府的三公子路过!”汉子语气带着感慨。
你们陈塘关的三公子怎么天天路过。
昨天已经听了半天这位三公子事迹的郁清微妙的想。
“哦?三公子?”卖陶罐的老头来了兴趣,“他又干啥了?”
“嘿!你是没瞧见!”汉子比划着,“那三公子,脚底下踩着俩冒火的轮子,‘嗖’地就过去了!手里那根红带子一甩,跟长了眼睛似的,把那几个泼皮全给捆成了粽子!摔在地上哎哟直叫唤!刘寡妇那点米,一颗都没少!”
“难得干了件好事啊。”老头咂咂嘴,语气复杂,“不过他那火轮子带的风,把老李头晒的鱼干都掀飞了半条街!老李头气得直跳脚,可又不敢说什么……”
“谁说不是呢!本事是真大,就是动静也忒大了点!”汉子摇摇头。
“不过李总兵这次责罚也未免太狠了。”
“总兵大人向来体恤咱们这些苦哈哈的。”老头压低声音,“去年发大水,要不是总兵大人开仓放粮、减免赋税,咱这条街得饿死多少人?他对咱百姓,那是没话说!就是对自家那三小子……唉。”
李靖在百姓中口碑极好,是个好官。这是郁清没想到的。
看来人都有两面性。她想。
怎么就对自己的孩子这么严格呢?
这句话是在问李靖,还是在问自己的父母。郁清想此刻不必计较这个了。
王婆婆抱着一小捆柴火回来,正好听到最后几句。
她一边往灶膛里添柴,一边也叹道:“总兵大人是好人啊。”
“前年我家那口子病重,差点熬不过去,还是托了总兵府管家帮忙,才请到城里最好的大夫,捡回一条命。这份恩情,老婆子一直记着呢。”
她看向郁清,语气更加温和,但带着底层百姓特有的务实,“娃儿,看你这样子,是遇到难处了吧?一个人在外头,总不是个事儿。”
郁清看着王婆婆,又看了看旁边好奇地眨巴着大眼睛的小莲,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王婆婆仔细端详着郁清。
这孩子,不像是寻常人家的,衣服虽然破旧不合身,但还算整洁,手指不像干粗活的,那副奇怪的黑色框子……
她心里盘算着:家里就她们娘俩,小莲还小,帮不上太多忙。老头子走得早,自己一个人撑这个摊子,又要照顾孩子,确实有些力不从心。
这孩子看着规矩,眼神也正,手脚虽然过于干净但应该也勤快。要是能留下帮把手,看摊、烧火、跑跑腿,家里也能轻松些。
多一张嘴吃饭是有点紧巴,但省省也够,就当……给家里添了个帮手,也给小莲添个伴?
“娃儿,”王婆婆的声音带着怜悯,但落在郁清耳中更像是在陈述一个可行的方案。
“老婆子家里就我和这小丫头。摊子不大,但一个人忙活,还要顾着孩子,实在有点转不开。”
她看着郁清,道:“你要是没地方去,愿意来帮帮老婆子吗?看摊、添柴火、招呼客人、帮我看着点小莲别乱跑……活儿不重,但得勤快。”
她顿了顿,语气更加放缓:“管你一天两顿热乎饭,晚上跟我家小莲挤一挤,有张床铺,有屋顶遮着,总比你睡外地强。你看……成不成?”
……
郁清认真地点了点头,声音依旧有些干涩,但清晰地吐出一个字:“好。”
真好。
“我姓郁,单名清,葱郁的郁,清水的清。”
郁清对着王婆婆鞠躬:“以后请多多指教。”
王婆婆脸上露出宽慰的笑容:“哎,好孩子!那就这么说定了!来,先吃个饼垫垫,看你饿的!”
她麻利地拿起一个热腾腾的饼塞到郁清手里,又对旁边的小莲说:“囡囡,这是阿清姐姐吧,快叫人!”
小莲一点也不怕生,大眼睛弯成了月牙,脆生生地喊:“阿清姐姐!”
郁清握着温热的饼,感受着食物真实的触感和香气,又看着小莲天真无邪的笑脸。
一直紧绷的心弦,在这一刻终于有了一丝真正落地的实感。
这一天,郁清没有再四处游荡。
她安静地站在王婆婆的面摊旁,像一个沉默的影子,却又异常专注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王婆婆添柴时,她默默把旁边的柴火整理好,方便取用。
有客人来时,她学着王婆婆的样子,把干净的陶碗摆好。
空闲时,她仔细地擦拭着摊板,把用过的碗收到木桶里。
她的动作略显生疏,但非常认真,一丝不苟。
王婆婆看在眼里,心中更加满意。
这孩子,话不多,但眼里有活,手脚勤快,心也细。
小莲似乎也很喜欢这个安静的新姐姐,时不时凑过去,好奇地摸摸郁清的眼镜框,或者小声地问些天真的问题。
夕阳西下,街市渐渐冷清。
王婆婆开始收摊。郁清帮忙收拾碗筷,搬动轻便的物件。小莲也懂事地帮忙把小板凳搬回家。
王婆婆的家离街市不远,是一间低矮但还算规整的土坯房,带着一个小小的、用篱笆围起来的院子。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屋内陈设极其简单。
一张土炕占了大半空间,一张旧木桌,几个矮凳,角落里堆着些杂物和粮食袋。虽然简陋,但收拾得干净整洁,透着一种过日子的烟火气。
“家里小,娃儿别嫌弃。”王婆婆一边把东西归置好,一边说,“晚上你跟小莲睡炕上,老婆子睡边上。” 她指了指那张铺着草席和薄被的土炕。
晚饭很简单,一锅稠稠的杂粮粥。
但对郁清来说,这是三天来最温暖、最安心的一餐。
她安静地吃着,听着王婆婆絮叨着街坊邻居的琐事,小莲叽叽喳喳地说着白天的见闻。
昏黄的油灯光晕下,简陋的土屋里弥漫着一种平凡而珍贵的暖意。
夜深了,小莲在郁清身边很快发出了均匀细小的呼吸声。
郁清躺在带着阳光味道的草席上,盖着虽然粗糙但干净的薄被,身体被一种久违的温暖包裹着。
窗外是寂静的夜,偶尔传来几声犬吠。
屋内是安睡的孩童,和一位善良老妇人平缓的呼吸。
郁清望着低矮的屋顶模糊的轮廓。
这一天就像暴风雨来之前的安宁。
像一场,即将醒来的美梦,顺利得不可思议。
像今天这样,对我再好一点吧。
睡得迷迷糊糊之间,郁清这样祈祷着。
是不是有点拖了,两章之后就能步入正题了喵喵喵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