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苍朱】逆旅 第39章 校园群像之二

有人说，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没有归路，春天总是一去不返，最疯狂执著的爱情也终究是过眼云烟。

并非如此。

如果过去是假的，那现在又怎么可能是真的呢？不承认过去，那自然也没有未来。

回忆本就无需归路，因为时光既然滚滚向前，我等终将向前。

每个春天确实一去不返，但无论凛冬如何严酷，下个春天……必然到来。

很多年后，当时身处其中而浑然不觉的当事人们才意识到，二零一二的这个三月一日，以各种不同的方式，深刻地留在了他们的记忆里。

无论是刷新了还是破碎了三观，或者是无意之间推开了通往另一个领域的大门，又或者是踏上了一条更罕有人走的道路……

一切都刚刚好。宇宙不会犯错。

只不过，身处其中时，感受又全然不同了。

对莲华来说，即使往事重来时光倒流，怕也无法让他当时的紧张担忧减少半分。

“……苍，你……再忍耐一下。上车就睡吧。”他们几乎是卡着六点开门的时间出来的，从宿舍到西南二门平日步行不过短短十分钟，黎明的黑暗中他只觉得这段路无比漫长。身旁的苍的呼吸有些急促，脸色苍白，居然还有心情安慰他，“没事，我撑得住……有些累，也不差这几分钟。好友，不必担心。”

俩人一起站在学校门口，此时吹拂着围巾帽子的春风还是有些凛冽。莲华背着两人的包，忍不住扶住他的肩膀，“……你先靠我身上休息会吧。这个时间车不好打……”太早了。学校的位置虽然不偏，可这个点全市的路上的空车都不多。

苍居然还有心情打趣，“……真的没事。莲华，你偶尔可以把命理神煞当概率学看的。你有福星和太极，我有天乙和太极……怎么说都挺幸运的。我们……稍等等就好。”他闭着眼睛，重心还是往莲华那边移了一点。空气里有熟悉的尘土味道，还泛起了一缕……水的气息。很快这边会下雨了。虽然这场雨也不会久……

莲华深深吸气，事到临头，他才意识到其实自己也并不能完全摆脱情绪的影响。观照觉察，他是能察觉，却控制不了。理智上他明白苍说得对，不过是稍等几分钟而已，然而……“你本可以在宿舍好好休息……”不必非请假回家不可的！

“……我这次大概要睡一整天……在宿舍确实不太合适。至于在学校宾馆开房，好友……你还有半个多月才满18岁，我要到明年。”苍伸手抱了一下他，“……你别急。我就是累，没有受伤，也不是不舒服。之前吃了一整块黑巧之后，好多了。”

莲华抿着唇，心里各种情绪在翻涌着，甚至压倒了最初发现“苍会大肆发光”的那种惊诧……甚至是之后他自己也开始发光，他并没有觉得太惊讶——之前在静坐入定时他不止一次地见过自己身上带的淡淡辉光，天子在宿舍入静时……他也见过。

事实上，这种光人人身上皆有，只是大部分人身上的光芒被**与杂念遮蔽，平日暗淡到难以见到而已。他不是天生的灵视者，所走的正统修行之路并不刻意追求任何神通，何况这种光……很多身心纯净的孩童也能看到。过往，他从未在意过。

苍今天这种情况……才是意外！那位远道而来的祭司……他们两人莫名其妙地连接之后出现了这等程度的强烈共鸣……规模大到甚至影响了半个校园。比较敏感些的人或许都能感觉到——当然也包括校园里的各种动物！

天边一线晨曦微露，路灯无声长明，整齐有序的街道上空荡荡的，世界里仿佛只有他们两人。莲华忍了又忍，还是问出了口，“……苍，你究竟做了什么？”

“一点微不足道的……科普与力所能及的辅助……？说来还得谢谢那位……好心又大胆的慈光祭司……”十分好心，过于大胆，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不过，苍笑着叹息，他大概也同样出乎了对方的意料——就责任而言，绝对是双方都有的。收获亦然。

“苍——！”

“嗯……车来了。”

一辆灰扑扑的大个子SUV从对面丝滑地掉了个头，嘎地一声停在了他们俩人面前。虽然是黄色车牌，但怎么看都不像是出租车的样子——车顶没灯，车身上没喷标志，而且这车头，这明显的五孔格栅……

莲华十分无语。北汽的BJ80啥时候有跑出租的了？这世界科不科学……他作为学数学的并不在乎，但能不能尊重一下起码的逻辑啊！

一对圆形大灯对着他们闪了闪，留着寸头的司机从摇下的车窗里探出来，“呦呵——大早晨的，你们俩学生站这是等出租车？往哪儿去啊？”

苍站直身体，很礼貌地回答，“早——我临时有事要回家一趟。好友送我。住石景山区那边。大概西五环，从这边过去二十四五公里吧。师傅您有空跑一趟吗？打表或者包车都行。”

司机笑了起来，“爽快！就喜欢这种利索劲。我打不了表。包车的话，60吧。路你熟悉就行。这会车少，也不堵。”

苍，“可以的。多谢您！这时间赶得太好了！”

“那是——”，司机等他们上车，利落地一打方向盘就转向南奔着三环路去了，“我平时其实没这么早……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大早就把车开出来了。”

在后排坐好，给苍和自己都系好安全带的莲华，“太谢谢您了，我正担心不好打车……您平时也不跑出租吧？”

浓眉大眼，怎么看都没满三十的司机从后视镜里深深看了他一眼，笑了，“那可不——今儿赶巧了。我八点得往军博那边去，送你们一趟倒是全不耽误。地点先说？我开个导航。”

“石景山区老山西街XX号院。还没到森林公园。您开到小区东门就行。不好掉头让我们在对面下也行。”

“哦哦，那边啊我知道的……那边连着有好几个小区，环境都挺不错的，体育总局的有部分家属区也在那边。”司机又从后视镜里看了看苍，挑挑眉毛了然道，“外面车不给进是吧？明白——不堵的话，四十分钟应该能到吧。”

“差不多……那您等快到西五环提醒一声？”

“好哩……呃，你这是几天没睡了？困成这样？搞学习也得爱惜点自个啊。可别觉得年轻就可劲造了！”

“您说得是……以后一定注意。”

“好友……”莲华担忧地拉了拉他，顺手理了理背后的长毛靠枕，“我去过你家的。路我和师傅说就行。你先睡会吧……到了我再叫你。”他把苍羽绒服的帽子拉起来，“安心睡吧。”

“嗯……”苍靠着他的肩膀，困得几乎要睁不开眼了，渐渐远离了校园之后，之前因共鸣而生的那种隐隐约约的链接终于完全消失了。他心下一松，黑甜的睡意立刻绵延不断涌上来，“好友……到时候一定叫我。小区……很大的……”

司机看了后座一眼，把准备按喇叭的手挪了个位置。足足六米长的越野SUV灵活地几个腾挪，消失在越来越繁忙的车流里。帝都的早高峰，到底是六点半还是七点开始不好说，不堵时，且行且珍惜吧！

与此同时的校园里——

躺在自己房间里的枫岫终于睁开了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脸焦急的无衣。

“……『？[＆‖]≤——』！”（你终于醒了！）

几乎陷在了羽绒被里的金发少年抬眼，想笑一笑说我没事，抬手的时候才意识到……他连抬起手腕的力气都几乎没有了。眼前甚至是一阵阵地发黑，这种无法忽视的强烈饥饿感……

短时间的共鸣……消耗居然这样大吗……他其实还没承担主要的部分啊……

师尹握住他的手，慢慢地扶他坐起来，“……《？｛【？＊】｝＃％。”（先喝些水。加了蜂蜜。）

枫岫一口气地喝了大半杯，他少有如此失态的时候。温热甜香的液体很好地抚慰了疲累的身心，很快也感觉那种疑似低血糖的反应削弱了不少，“……别担心。我没事的。那一位暂时离开了校园……很明智。”

“嗯？离开？”师尹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也顾不得思考为何枫岫此时会和他说中文，“可你们今早……？对方还有余力离开吗？……是让距离自然而然地切断了连接？你没……受伤吧？”

枫岫点点头，他轻舒一口气，“是，‘启灵’完成了。我们都没事……只是累到了。没想到有这种方式……是我有点鲁莽了……对方没有修过梦修就直接被我引入了梦境，反应有些激烈。但他的力量很纯粹……也很强大……应对方式也出乎意料！”

实际上，按照他从小被教导的应对方式，当意外发现有类似存在时，首先应该彼此回避，而不是试图接触！或许是因为这几天和天者的接触，让枫岫认识到典籍所记载的“约定俗成”并不一定是正确的。同样，也是好奇，他从记事起就知道自己的特殊，甚至是在他被选为这一代的祭司之前。他的父母和兄弟姊妹也都发现了。因为他身边总会发生各种难以用巧合解释的事，各种小动物甚至家畜都十分亲近他——包括当时用来遴选候选者的两头圣牛！只不过，他从来没有遇到过类似天赋的同龄人，也没想过有一天会遇到！当然……也可能多少有些有恃无恐了……毕竟这方天地给他的感觉很包容友善……

“……你们之后绝不能见面！太冒险了！”师尹心有余悸，他今天早晨突然惊醒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他看到黑暗中的异样光芒不顾礼节冲进枫岫房间时，几乎被那种不断吞吐的强烈光芒惊到失语！他根本就顾不上欣赏那有多璀璨美丽！

他自幼就没有任何灵视或遥感的能力，但该读的典籍是一本不落全读过了。如果他能看到如此强烈的光芒……那就是所有人都能看到！这种源源不断散发的光芒，意味着祭司的能力被全面激发了！无论这会给其他人乃至给这方天地带来多大的好处，对祭司本人而言都是一种巨大的消耗……

枫岫握住他的手，笑得有些天真狡黠，“师尹……你不必担心。真的。事实上，我也获得了反馈。真是有趣……你听——”他示意自己的辅佐者看向窗外，“……已然起风了。你闻到水的味道吗？这里很快……会下一场雨。‘春风化雨’，真是听来就很美好的一个词。”

无衣师尹往窗边走了几步，他看了一眼天空，灰白天空中只飘过来几片零星的云，然而他确实感受到了空气中的水汽，“……昨天天气预报说今天有轻度到中度沙尘暴的。”

“嗯……应该不会有了。”枫岫垂首笑了笑。他能感觉到身体各处传来的倦怠疲惫，然而精神上却有种近乎惬意的满足感。这点完全出乎他意料——即使血脉不同体系不同，方法也全然不同，但只要确实做出了贡献，此方天地……和祂的代行者也愿意给予合适的回报吗……这样的宽容吗……

天地有应……所以，等于是一场禳灾祈福？竟然还可以这样？师尹眨眨眼睛，虽然在南部某些时候会举办祈雨仪式，但通常神司的职责于此无关。东大这边不显露人前的祭司……负责的事务这么广泛的吗？师尹感觉自己大概需要读更多的相关古代文献，并默默感谢素还真的推荐书目……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神司本身！这对枫岫而言……

“这是……大吉之兆！”师尹激动起来，“神司——我……”

枫岫比了个手势，“嘘——不用声张。导师们年龄都大了，暂时不要惊动吧。我要好好睡一觉……可能会是一整天。你不用担心。”

“好。”师尹的神色终于也轻松起来，“……枫岫你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什么？现在不到早上六点半。”

叩——叩——叩——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

卧室里的两人对望一眼，枫岫一愣之后突然哈哈哈地笑了出来，“……我是有点饿了。师尹，麻烦你去接一下。谢谢朱武拿来的黑巧克力。我们……改天会买同一个牌子还给缇摩的。”

起身往外走的师尹也笑了出来，“我由衷感谢上天的安排——黑巧克力可比我想到的米面粥汤之类的合适多了。”

楼下。

刚醒来不久还有点困的缇摩对西蒙说，“……我真不理解——朱武吃完了自己的存货之后，为什么一大早跑来找我要黑巧克力说要送给枫岫？哦，还好今天已经是3月1号了。而且——你居然把两大块全都给他了？！那足足有300克！”

西蒙扶额，“……收收你那离谱的想象力。枫岫和师尹平时都不怎么吃甜点，估计宿舍里没备这个。我今早起来也特别饿……大半盒牛奶巧克力都吃完了。”

打着哈欠转身去找咖啡机的缇摩，“……所以，能不能解释一下，你们为什么一大早醒来就会这么饿？我昨晚睡得很好啊，现在一点都不饿！”

西蒙，“我希望我能解释……然而很遗憾，我不能。”比如今早为什么会莫名其妙醒来，过了一阵子还发现自己在黑暗中会莫名其妙地发光！虽然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太久……哦，他并不是一个多么虔诚的教徒——无论科学也好，神学也好，他只需要一个大体合乎逻辑的解释就可以了！什么都行！

然后，刚才开门他就看到过了这么久还在持续发光的朱武，西蒙……他一时都不知道该吐槽是为什么自己还能看得见，或者说为什么朱武现在还在发光？更无语的是，朱武……似乎本人看不见？

穿着睡衣的朱武，“早上好啊，西蒙。我的黑巧存货被我吃完了，伏婴的也吃完了。你还有巧克力吗？缇摩还有吗？我想拿点给枫岫 。”

穿着衬衣的西蒙，“早上好……你怎么……我……哦巧克力我早晨吃了不少，现在没有了，缇摩应该有。他前天刚买了瑞士的黑巧。”

“太好了！缇摩现在起来了吗？”

西蒙往后看了一眼，“起了……但没全起。我给你拿吧。他就是在学校商务中心的那家超市买的。”

“哦，好的好的。”朱武笑了，“替我谢谢缇摩。我估计师尹很快就会买了还他的。”

西、逻辑断线、蒙: “哦好的。朱武……”

朱武，“嗯？”

西蒙，“……没事。我去拿巧克力。稍等。”他走到冰箱前，毫不犹豫地从冷藏格里把缇摩买的两大块黑巧克力都拿了出来——实际上现在他脑海中一片空白。他那十几分钟里看到的自己的光是蓝色，还有些偏紫，而朱武现在身上的光是红色的……像跃动的火焰一样——看来，他沉痛地想，他大概不能把今早发生的一切当成一场幻觉了。

缇摩拿着一杯咖啡走回来，“西蒙……你怎么了？看起来……有点恍惚？”

西蒙低头喝咖啡，“没事……我需要平静一下。”

缇摩，“……？”

西蒙，“……缇摩，你相信人类会发光吗？”

缇摩，“Bien s?r~何止是人类，所有没有达到绝对零度的物体都会发光，不然红外线探测仪，哦红外眼镜是怎么发明出来的？”

西蒙，“……谢谢你，缇摩。我现在觉得好多了。虽然这解释不够完美，但……任何时代的科学总是存在局限性的。不用太在意细节了。”他一口把剩下的咖啡全喝了，平静地迎上缇摩惊得瞪大了一圈的棕色眼睛做了个结论，“……这可真是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黎明！我恐怕此生——都不会忘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