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筅在越前烧茶碗边缘轻叩三声,碧绿的抹茶粉在八十度热水中溶化成墨色漩涡。七海建人注视着樱井澪行云流水的点茶手法,那是经过千百次练习后才会有的精准控制。
直到最后一缕水汽消散在两人之间,他才开口。
“你知道我的来意。”
茶盏落在紫檀茶托上,发出枯山水庭院里惊鹿般的清响。
她指尖残留的茶粉翠得烫人眼睛:“总不会是来讨论日经指数。”
七海建人目光低垂,茶汤里倒映出他绷紧的下颌线条,如同武士刀出鞘的弧度。
“高专内部达成了临时协议,”他转动茶碗,抹茶漩涡吞噬了几粒顽固的结块,像是某种隐喻,“五条前辈说服了保守派,条件是必须对特级诅咒师实施链式监管。”
“你想让我当人肉保险栓。”
青瓷茶筅突然在碗底划出裂帛般的锐响。她抬眼时,眼眸里冷光流转。
“更准确地说,是为一颗不定时炸弹提供信用担保。”
茶沫在静止的茶汤表面逐渐消散,如同退潮时沙滩上的浪花。
“我不担保人命,”樱井澪的指尖抚过茶碗边缘,釉面下的家纹泛起暗芒,“只清算血债。”
“那你准备如何处置这笔债务?”
“让他活着,仅此而已。”
茶汤表面最后一点翠色沉入碗底,沉默如同茶室里那幅《波涛图》上凝固的浪头。最终七海建人微微颔首,起身时米白色西装袖口掠过茶盘,带起一阵松针焚香的气流。
“我会向总监部申报你为特殊监管者。这不代表信任,只是承认你的危险系数。”
他的声音冷静得像在宣读尸检报告。
釉色青瓷在她指间转过半圈,碗底残余的茶渣勾勒出星图般的轨迹,茶碗突然倒扣在茶托上,发出清脆的罄音。
“我控不控得住场,等炸弹爆炸的时候,你们自然会知道。”
窗外,一只黑色的大鸟正掠过庭院的惊鹿装置,翅膀拍打声与竹筒敲击石钵的声响完美重合。
乌鸦的指尖抵着威士忌杯底轻轻旋转,冰球撞击杯壁的声响清脆如定时炸弹的倒计时提醒。他斜眼睨着身旁战战兢兢的小弟,突然嗤笑出声:“涨价?要不要我帮你们组长算算这些年偷税漏税的账?”
杯中的琥珀色酒液随着他倾身的动作晃出一圈危险的光晕,他屈指弹了下杯沿,发出审判锤般的震响:“我记得你们账册上,接待费一栏可从来没少过祇园艺伎的名字。”
戴眼镜的男人顿时面如土色,踉跄后退时撞翻了高脚凳,活像只被枪声惊飞的麻雀。
乌鸦这才转身逆光而立,西装内衬的浪花纹路在酒吧霓虹下泛着血墨色的暗芒。他的目光刺向包厢最幽暗的角落:“你倒是安静,夏油先生。我以为这时候,你该冲进源氏重工把樱井小姐的办公桌掀了。”
夏油杰陷在真皮沙发里,灯光仿佛刻意避让着他的轮廓,只有手中的玻璃杯偶尔折射出冷冽的碎光。
沉默的气息在两人之间无声蔓延。
“她没告诉你吗?”乌鸦的语气轻佻得像在逗弄困兽,“樱井澪此时正和高专的老古董们喝茶,为了你。当然,或许也为了别的。”
玻璃杯中的冰块发出细微的崩裂声。
“知道他们的开场白有多精彩吗?”乌鸦突然模仿起老者的腔调,继续说道,“能否归还咒术界的危险资产——哎呀,那不就是你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乌鸦却笑得越发愉悦:“她知道你宁可死也不回高专。澪这种人啊,卖自己的时候从来眼睛都不眨一下,现在她坐上了谈判桌,你说……”
乌鸦望着桌上的空酒杯,慢条斯理地直起身。酒吧的玻璃门在暴雨中剧烈摇晃,夏油杰的身影早已融进雨幕,只留下一地玻璃碎片倒映出霓虹灯扭曲的色彩。
“年轻真好啊,”他拾起一片锋利的玻璃,“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亡命鸳鸯。”
凌晨三点,冷掉的炖汤在空气中凝结出油脂的腥气。樱井澪刚按下恒温箱的开关,红色指示灯滴地熄灭,门锁传来金属簧片咬合的咔哒声,她的脊椎像被通了高压电般绷直。她慌乱转身时,膝盖撞到茶几,威士忌杯里的冰块由于她的动作叮当作响,如同此刻震颤的齿关。
“你回来了?”她死死掐住自己虎口的旧伤,疼痛勉强压住了嗓音的颤抖,“怎么,雨太大,把你从英雄梦里冲醒了?”
夏油杰没回答,他站在玄关的明暗交界处,浑身滴着水,像是被夜色咀嚼后又吐出来拧干,他静静地盯着樱井澪,露出一个讽刺的笑。
“你在等我?”
他的声音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钢管,眼神却是她从没见过的,像是深井里倒映的月亮,晃得人眼睛发痛。
“少自作多情,”她别过脸去,眼尾有一抹艳丽的红:“我只是忘了关灯。”
速写本仍旧在墙角摊开,上面画着他沉睡时的侧脸。
夏油杰走上前,她被这个动作逼得往后退,脚跟撞到那本速写本时像触电般僵住。她试图伸手去捡,可他的动作比她更快,抓住她手腕的力度像是要捏碎腕骨,另一只手已经掀开了画页。
夏油杰的呼吸里带着雨水的腥气和威士忌的泥煤味:“你还留着。”
“那又怎样?”
“那你为什么还让我走?”
樱井澪突然暴起挣扎,指甲在他手背上刮出血痕:“因为你根本不会留下!”
这句话像颗子弹击穿两人之间的薄纸,她看着他的瞳孔,试图重新武装自己:“你不是最会走了吗?这次怎么淋成了一条狗?”
“你不该等我。”
他声音低沉。
“那我真是蠢透了。”
她扯出一个假笑,眼里的水光让这个笑容显得支离破碎。
夏油杰突然逼近,带着雨水和血腥气的阴影完全笼罩住她。
“樱井澪,你为我这样的人做这么多事,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你死在马赛港。”她咬牙切齿地说,眼泪却背叛般地涌出来,“可你偏偏没有死,还非要回来添堵!”
他一把将她掼在墙上,力道大得石膏板都裂出蛛网纹,两人的呼吸交错。
“那你哭什么?”他逼问。
“放屁!谁哭了——”
樱井澪话没说完就被他堵住了嘴。
这个吻毫无温柔可言,纯粹是撕咬与发泄,是两头受伤的野兽在互相啃噬对方的伤口。她咬破他的舌尖,他反而扣住她后脑加深这个吻,直到两人口腔里全是铁锈味。
樱井澪猛地屈膝撞向他,夏油杰吃痛松手,她趁机反手一肘砸向他太阳穴,他敏捷地偏头躲过。
“你他妈发什么疯?”
她喘着粗气,黄金瞳在黑暗中亮得骇人。
“我疯?”夏油杰扯开湿透的衬衫,露出胸口还没拆线的伤口,“那你是什么?把我从地狱里拽回来,又把我往外推。”
她抄起台灯砸过去:“我后悔了行不行?”
灯柱在他格挡的小臂上撞弯,电线迸出火花。夏油杰一把拽过电线缠住她手腕,将她拖到身前。
“早就晚了。”
两人在满地的玻璃渣上翻滚缠斗,每一次出手都裹挟着致死的狠意,却在最后一瞬微妙地偏移,他们像两柄出鞘的刀,刀刃相抵时却默契地错开锋芒。
樱井澪的指甲陷进夏油杰后背的肌肉,血痕在新生的皮肤上绽开。夏油杰闷哼一声,手指掐住她的大腿,力道狠得足以让她肌肉痉挛。她吃痛松劲的瞬间,他翻身将她压进满地狼藉,玻璃碎片扎进她后背,却在触及皮肤的瞬间被龙血强化的肌理弹开,发出细碎的悲鸣。
茶几由于他们的动作四分五裂,木屑飞溅如霰弹。那锅早已冷透的炖菜汤从桌沿滑落,在墙上泼溅出一幅狰狞的抽象画,胡萝卜丁像凝固的血滴,奶油汤汁沿着壁纸纹理蜿蜒成诡异的河流。
夏油杰的膝盖顶进她腿间,布料撕裂声里混着她的一声咒骂。她屈肘撞向他,被他偏头躲过,这一击直接砸穿地板,木屑刺进她肘关节又迅速被新生的皮肤挤出。他趁机扣住她手腕按在头顶,却见她黄金瞳骤亮,腰肢一拧将他反掀过去。
他们撞进旁边翻倒的书堆里,古籍的羊皮封面在摩擦中破损,又被夏油杰手背滴落的血染污。樱井澪趁机骑在他腰上,拳头裹着风声砸向他太阳穴,却在最后一厘米硬生生刹住,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夏油杰突然笑了,染血的犬齿闪着寒光:“怎么?舍不得?”
这句话点燃了新的战火。她改拳为爪,指尖划过他胸膛尚未拆线的伤口,纱布顿时渗出血色。夏油杰倒吸冷气时趁机箍住她的腰翻身,两人又撞上墙壁,震得悬挂的《地狱变》斜坠下来,画框玻璃在缠斗的脚边炸成钻石般的碎粒。
混血种的骨骼硬度与特级诅咒师的肌肉韧性在方寸间博弈。她咬住他肩头时尝到雨水和血的味道,他扯住她的长发逼她仰头,却在看到她通红的眼尾时突然卸了力道。
这场厮杀最终和解于微妙的平衡。她掐着他脖子,却没有用龙血加持过的握力,他扣着她的腰肢,却没发动咒灵操术。两人在满室狼藉中喘息,汗水和血液在紧贴的皮肤间黏连,他们像两匹精疲力尽的狼,獠牙还抵着对方咽喉,可是谁都没有咬下去。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夜空,照亮墙上那滩正在凝固的炖菜汤痕迹,竟像极了一幅扭曲的浮世绘,浪涛中纠缠的两条龙。
“听着,”他喘得像个破风箱,“你要么当初就别救我,要么现在就杀了我。”
樱井澪望着天花板,胸口剧烈起伏,声音轻得像片落叶。
“我做不到。”
夏油杰僵住了。所有暴怒都在这一刻凝固,只剩下两人交缠的呼吸和窗外渐弱的雨声。
“废物。”
他最终低声说道,低头吻去了她眼角的水光。
她没有躲开,只是攥紧了他湿漉漉的衣领,力气大到指节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