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回]追溯依存 第41章 症结

时间明明还是傍晚，天色却仿佛午夜时分。虽然眼前一片昏黑使人不容易看清周围环境，但是校舍走廊安静的氛围无限放大了心跳声和呼吸声，异常吓人。

上北祈正扶着墙壁和扶手一点点向楼下挪去。她脚伤还没有痊愈，每走一步都觉得痛得受不了。她胆子也不够大，一个人待在这种环境里，早就脸色发白、手脚发软。

坦白讲，上北祈一点也不想离开教室。

在同样黑漆漆的教室待着时，她其实并不太害怕，还有心情转着脑袋四处看教室中放置的或者悬挂的装饰物。她记得可清楚了，那些是朝露透捐出来装点教室的东西，每年都会有。可就在几分钟前，她听见了一声惨叫。比她上周五去医生那里看伤时叫得还大声。

发生什么事了呢？是有人需要帮助吗？越智祈很担心，这份担心最终还是战胜了畏惧。于是她打算下楼去找找看。

为了给自己鼓劲，上北祈还带走了挂着的一个装饰品，紧紧地抱在怀里。很多次她害怕的时候，明明还没表现出来，朝露透就会伸手过来。对方什么都不用说，只是拉着她的手，她就不会再怕了。

现在好朋友不在身边，曾经属于好朋友的东西倒成了某种寄托。

六年级的教室是在四楼，想要一层层确认刚才发出惨叫的位置并不容易。但是上 北祈就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预感，她要去的地方一定会特别明显。

当她千辛万苦地走到二楼时，终于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

在这段楼梯的正前方，有一扇门，微微开着一条缝。门缝里没有透出一丝光亮，里面比走廊还要黑。

上北祈知道这个地方。这里是阅览室，按照学校规定在低年级放学时——也就是两点左右——阅览室就该锁门了。阅览室的老师是很负责任的人，不可能像她一样老是忘记应该做的事情。

所以上北祈认定了，这就是自己要找的地方。

“呜……”

越接近门缝，上北祈越害怕。为了不让自己真的哭出声来，她用力抿紧嘴唇，用近乎勒的力度抱紧怀里的饰品。

门缝并不大，她没法从缝里往里面窥探。于是，她轻轻扶住门，想把门再拉开一点。指尖却在门把上摸到一种黏滑的液体。

是汗吗？她下意识捏了捏手指，感觉不像。也不像胶水之类的东西。

她把手拿到眼前来，凝神细看。黑暗中，她能依稀辨认出那是一种黑乎乎的东西，又稠又黏，糊满了四个指节。而且气味她很熟悉……血？

上北祈顿时感到头皮发麻，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真的是血吗？门上怎么会有血呢？发生了什么事情？刚才的叫声，不会是……

她想退缩了，现在回去教室还来得及。可她又担心阅览室里有人需要帮助。她现在是个大孩子了，不可以对需要她帮助的视而不见。哪怕，就是帮人家打一通电话或者跑一趟医务室也好啊……

纠结片刻后，上北祈拉开门走进阅览室。由于没有灯，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凭记忆往有桌椅的地方走，伸着手一步步地试探着挪过去。可是，没走几步，突然间——

“啊——！”

上北祈脚尖碰到了什么东西，顿时吓得失声尖叫起来。

※

这极具穿透力的嗓音经由走廊封闭又安静的环境无限放大，传得很远。

正拖着身体僵硬的学校保安在一楼寻找藏匿地点的矮小男人因此停下了脚步。他仰起头，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头顶的天花板。

正站在朝露透所在班级教室门口的穿着白色狩衣、头上缠着绷带的人当然也听见了。但他根本没有在意，直接拉开门走了进去。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教室里唯一一张没有一点咒力残秽的课桌。他确信，那是朝露透的课桌。

※

同一时间，朝露透的家里倒是光线明亮、气氛轻松。

因为在接到一通奇怪电话之前，朝露透正在和五条悟通电话，借用的是登门拜访的五条茉莉的手机。

五条悟在上周六陪五条家几个老人去了四国，会在那边待上一星期左右。据说是因为那边的海域一直有所谓海洋咒灵的传说，正好五条悟最近在资料库看到了相关记载，老人家们就决定带他去亲眼看看，毕竟百闻不如一见嘛。他走之前答应过，如果找到有意思的东西会给朝露透寄一点回来。

不过朝露透并没料到他说的“一点”，是指一只起码５ｋｇ重的大箱子。为此她特别不好意思地向负责搬箱子的司机说了好几次“辛苦了”。

因为五条悟说要和她对一下物品明细，朝露透只好一边费劲地翻着箱子里的东西一边打电话： “蜜柑大福、蜜柑汁、盐渍蜜柑……唔，怎么这么多爱媛那边的特产？”

五条悟应该是在海边，电话那头的海风让她听不太清他说的话：“你喜欢吃橘子嘛，但现在……还没上市，只有给你买这些咯……”

“好吧，看起来确实挺不错的。生乌龙面和乌龙面软糖，这个是香川的吧。名物Ｋａｍａｄｏ——夏季限定新茶口味——”

“这个！我排了超久的队！我不太喜欢这个口味，更想要巧克力的，但是巧克力口味居然冬天才供应！气死我了！加钱也不做！”

“原来是珍贵的限定商品啊，谢谢。嗯？这种彩色的糖好漂亮！这是什么？一，二，三，四……咦，十盒？！”

“那个是花嫁果子。吃起来不怎么样。”

朝露透觉得自己口味和他挺相近的，他都不喜欢吃多半她也不喜欢，稍感崩溃地说：“那你还买这么多！我吃不完怎么办啊！”

五条悟在那头大笑：“小问题啦，送给你认识的人就好了嘛。但是不准送禅院和加茂的人！”

奇怪，他变这么大方了？以前他送她的零食不是完全不让她给别人分享吗？朝露透怀疑地“嗯” 了一声，手上掏箱子的动作没停。

下一个被摸出的是一支包装很素雅的唇膏。这似乎也是四国那边的特产，特别标注了这个唇膏的柚子味和那边的柚子有关系。

但这个时候她家的电话响了，她没来得及问五条悟怎么还买了这种东西。她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来他挑化妆品的场面，也想不通这个东西怎么会在“有意思的东西”的范畴里。

在旁边莫名其妙笑了很久的五条茉莉立即表示让朝露透去接电话，自己和儿子说几句。朝露透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立即跑到电话边。

“喂？”

可电话那头没有传来声音。

古怪的沉默让朝露透皱起眉头。她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号码，拿过电话边的笔和便签纸抄写下来，打算等下翻一翻家里的电话簿。

“喂？这里是朝露家，请问找哪位？”她一边抄一边再次提示对方自己已经接通电话。

这回电话那头的人终于说话了。应该是男性的声音，听起来特别年轻，也许比她大不了多少。

“你的朋友和老师还在你的学校里。”听筒中传来的声音里带着诡异的笑意和莫名的恐怖感，“来找他们吧。不然他们全都会死。”

什么？朝露透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然而话刚说完，对面就挂了电话，完全不给朝露透追问的机会。

朝露透放下听筒，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她努力回忆着加茂茂斗的一系列表现，拿不准究竟应该相信谁。

她有相信加茂茂斗的理由。加茂家的大多数咒术师确实都很傲慢，从不把三大家族以外的人类放在眼里；但他们也古板，古板地恪守着咒术师的规矩，比如遇到诅咒时会将普通人的安全置于自身之前，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从表现上来说没有什么可质疑的。所以加茂茂斗不太可能撒谎。

但之所以说是“不太可能”，是因为她想起问他上北祈是否离开学校时，他其实没有给出过正面答复。而且她并没有亲眼看见他去办公室叫走藤原阳伸。

左思右想，朝露透拨打了班主任藤原阳伸的电话。如果老师接了电话，那么她就不用在意刚才那通电话了。拨出号码时，她顺便扭头瞧了一眼墙上的钟，此时时间刚过１６：４０。

说不好是出乎意料还是意料之中，这通电话没有拨通，并且提示音明确表示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等了一分钟，朝露透再打了一次；又过了两分钟，她打了第三次电话——两次的结果都和第一次一样。

这就很难让人放心了。

朝露透又一次放下听筒，也顾不上查询刚才记下的号码，立即转身跑去柜子边拉开剑袋，将「业火」直接拿在手里。随后她带着歉意向有些疑惑的五条茉莉解释：“抱歉茉莉阿姨，我不能陪您聊天了。我现在要回学校一趟。学校出现了诅咒，但是好像有同学和老师没有及时离开，我必须回去看一看。”

五条茉莉惊讶地把电话拿远了一点。她接连问：“你的学校有诅咒？你一个人去吗？会不会很危险？”

“不必担心，学校那边是由加茂负责讨伐咒灵，我见过加茂茂斗先生。有一级在场我认为不会太困难……”

慎重起见，朝露透选择向五条茉莉透露了自己见过加茂茂斗这一事实。这样的话，如果现场真出现什么问题，上面也能找到一个承担责任的人。

五条茉莉眨眨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朝露透就听见从手机里传来一声大喊——是即使没有设置免提也能让几步之外的她听见五条悟在说什么的音量。

“等下，让阿透接电话！那家伙怎么老是这样，明明还没有术师资格但是见到诅咒跑得比咒术师都快！”

听起来要挨训了，希望他别耽误她出发的时间。朝露透叹了口气，走过去拿过电话。

※

在被黑暗笼罩的小学中，逃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上北祈探出身体，伸出自己空着的那只手拉住门把，先是用力拉，然后用力推。

可是玻璃门纹丝不动。

“老师……”上北祈抽泣着，很小声地说，“我们是不是出不去了……”

藤原阳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大量失血让他头晕眼花，胸口像有蚂蚁在血肉中爬行的细密疼痛感让他很想大喘气，但是他努力克制着，紧绷着神经轻轻呼吸。

最后，他还是决定摸一摸自己学生的头：“别怕，一定能逃出去的。走，我们换一扇门。”

之前上北祈在阅览室踢到的东西正是她的班主任藤原阳伸。当然，在他出声以前，上北祈根本不知情。

尖叫过后上北祈稍微镇定了一点。她蹲下身用手去摸踢到的那东西，先碰到了像布料一样的光滑柔软的东西，再往下一点又摸到了一块手表。沿着手表左右摸索，她摸到了手和手臂。所以可以确定了，她踢到的是一个人。

是人就好，是人就好！她大大地松了口气，用还在发抖的声线小声问道：“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没事吧？”

那人很小声地说了什么，上北祈没听清。她只好摸着对方的身体想凑到对方脑袋边去听，手上却再次有了黏滑的触感。是血的触感。

“原来是你受伤了呀。”上北祈不由担忧地问，“请问我能为你做什么呢……”

“……跑。”那人又说话了，这次她总算听见了。

“什么？”上北祈觉得这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于是她继续努力找头想去辨认一下。

就在这时，她的中指指尖旁边突然出现了一只睁开的眼睛——那实在太显眼了，昏沉的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只雪白的眼球。金色的眼仁泛着无机质的冷光。在上北祈反应过来前，那只眼睛周围诡异地长出了好多只眼睛，密密麻麻的金色眼睛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

“啊！”她再次尖叫起来，求生本能驱使她将手里的东西朝那些眼睛砸去。

在短暂的时间内同时发生了两件事——

上北祈刚才摸到的手突然用力推了一下她的小腿，害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也因此远离了那个人。

上北祈手里的东西拍到了那个人的身体上，一片白光亮起，那些眼睛立即接二连三地爆裂了，发出踩破气球才会有的那种刺耳声音。

而上北祈这次并没有叫多久。

并不是因为听到的声音不再恐怖，而是因为刚才的白光照亮了那个的人脸。

——对哦，阅览室的管理老师，就是藤原老师呀。

“藤原老师？”她的眼泪在此时此刻终于掉了出来，“是你吗，藤原老师？”

过了好一会儿，伴随着痛苦的喘息，她终于听见了藤原阳伸的回应：“上北同学……”

“是我呀！藤原老师，您没事吧？！”上北祈立即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抓住班主任的手，“我好像摸到您流血了——”

藤原阳伸似乎痛苦极了，说话的语气听起来很用力：“快跑……有怪物……”

“怪物？”

在藤原阳伸回答她之前，上北祈听见了异样的声音。

从她头顶传来的声音。

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一点也不想抬头，不停告诉自己就这样低着头别动，但是她还是控制不住头仰起来的动作。

她看不清盘踞在天花板上的具体是什么东西，但是她隐约看得见蠕动的深色阴影。那片阴影让她不由自主地心生厌恶和更深的恐惧。

——那就是怪物。

她恍然想起过去几年的无数经历，她不止一次体验过现在的感觉。不过以前的每一次，都有朝露透陪着，她们会一起跑，很快怪物就会消失了。

可现在没有朝露透，她也跑不了。

完了。她想。

当那阴影向她坠落时，藤原阳伸竟然挣扎着爬起来，抱起她夺路而逃。他们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了那群怪物。

上北祈也就在这时才注意到，藤原阳伸今天穿的那件白衬衫上，有一大片黑乎乎、湿漉漉的血迹。但他没有喊过疼，现在还健步如飞地往楼下跑。

“没事的……老师带你出去……不要怕！”藤原阳伸用力地说，几乎完美掩盖了他沉重的呼吸，“一定，安全地把你送出去！”

但是，藤原阳伸选择的第一个出口被锁住了。幸好这栋楼的一楼还有一扇后门，他参与过好多次应急演练，对逃生路线烂熟于心，立即掉头向后门跑去。

渐渐地，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开始不听使唤了。他有些急了，“振作……坚持……你是老师……”他忍不住出声，不停重复着提醒自己。

——他是老师。就算要倒下，也要在学生脱险之后。

正当他移动到临近后门的走廊拐角时，他忽然听到一声尖叫。

尖叫来自前方的拐角，高亢、尖锐、歇斯底里。

“咦？”上北祈也转过头去看，“我听过这个声音……”

一串凌乱的脚步接近了他们，还有一束摇晃的光芒。藤原阳伸顿时感到心惊肉跳，立即把上北祈的头按回到自己怀里。

“不要过来！”一道女声喊道，“救命啊！”

话音落下的那一秒钟，藤原阳伸看到了她的脸——是宫本久乃，想必两声尖叫都是她发出的。她拿着一把手电筒，想必也是为了找路。

下一秒，他看见她的头部被那群袭击过他的怪物紧紧包裹起来，然后她惨叫着倒在地上。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她还露在外面的肢体肉眼可见地变得干瘪。很快，从她身体里流淌出来的血液开始在地板上蔓延。

——再傻站着不走，绝对会有危险。

藤原阳伸意识到了这一点，刚要抬脚转身，却看见拐角处走出来另一个人。对方踩住宫本久乃的背，弯腰捡起她的手电筒，朝傻站着的师生照过来。

借着手电筒的光，藤原阳伸看见那是个又矮又瘦的男人。他的脸、头发和手臂都沾满血水，连身上衣服的颜色都无法辨别。

“搞什么？我还以为是朝露透呢。跑这么急。”男人抱怨道，从他的口音可以听出他不是关西人， “不过是你们的话也没差啦，反正都要死的。”

话音未落，那群熟悉的怪物就凭空出现在他周围的天花板、墙壁和地板上。但最让藤原阳伸害怕的，是那双眼睛。

他在电影中不止一次地看过，但在现实生活中从未见过这种眼睛——充满杀气、凶光毕露的眼睛。

而那双发狂的眼睛正紧盯着他和他的学生。

于是他拼尽全力，撒腿就跑。

※

藤原阳伸竭尽全力地逃跑，可是他的身体很快就彻底体力透支了。

他根本没跑几米远，脚下就一个踉跄，一头栽倒在地。但他及时护住了学生的头，应该是不会太疼的。这种时候根本不能停下，于是他想要爬起来继续跑，却有些崩溃地发现，腰部以下怎么也使不上劲，胸口的剧痛也再也无法忍耐，心脏的搏动好像也在减慢。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人正领着怪物不紧不慢地向他走过来。

——啊……逃不掉了。

一个绝望的念头从藤原阳伸脑海中闪过。

逃不掉了。他会死在这里，和宫本老师一样。但是，他的学生——

“……我记得宫本老师说过，你爬得很快，上北同学。”他用最后的力气把上北祈从身下捞出来，往身边的楼梯用力一推，“快逃吧。老师来拦住他。”

虽然往上逃并不合理，但是在一楼逃不出去的情况下，去高处等待救援……应该还有机会。

“老师……”上北祈流着眼泪无助地望着他。

“开什么玩笑。你们这种普通人怎么可能跑得过咒灵啊。”那个人嗤笑着说，举起他的右手。藤原阳伸看见他中指上挂着一个造型奇特的钥匙扣。

钥匙扣一亮相，那群怪物就躁动起来，凝聚成黑色的潮水疯狂地扑过来。

就在这时，从楼梯上落下一道黑影，与一道银光。

“二式，渡十恶。”有一道特别熟悉的声音轻轻念着奇怪的短句。

那道银光像是为了划破黑暗而来，从上到下斜着划过一道几近整圆的弧。接着，那只高高举起的手和那个钥匙扣，全都被斜着砍成了不对称的两半。

然后出现了几乎使人无法呼吸的气流。那些狂暴的风吹裂了四周的墙壁和地板，把那群怪物全部搅成碎片，雨点般的粘稠液体劈头盖脸地扑到藤原阳伸和上北祈脸上。但是除了呼吸困难外，那些风竟然没对他们造成一点伤害。

最后，狂风消散，藤原阳伸看见刚才跳下来的黑影站在那个人跟前，半举着手，银光闪闪的武士刀架在那个人脖子上。

“诅咒师，你在找我是不是？我来了。”黑影的声音还带有些童稚的清脆，但是说出来的话非常不妙，“现在你选吧，想怎么死？我一定帮你实现愿望。”

等等，那个黑影难道是……藤原阳伸惊疑不定，迟迟不敢出声。

“小透！”上北祈激动地叫起来。

黑影回过头，眨了一下那双红眼睛。

“嗯，是我。抱歉，我来晚了。”

朝露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