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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调雅乐、庭园、樱花，六曲屏风隔断出男女座次，与所有宴会一样，无聊的攀谈奉承屡屡上演。
身着纹付羽织袴的白发少年同样坐在高台。
和其他人不一样，五条悟十分心不在焉，整场宴会下来他都没怎么开口，沉默的态度引起了五条家长老的关注。
想起今日五条家举办宴会的真正的原因，长老老态的脸上堆起挂满褶子的笑容，似是关切地问他：“悟？在想什么？无聊的话，要不要去后院那边转转散心？”
正把玩着手里的墨镜的五条悟抬了抬眼皮，像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皱了一下眉头：“没什么。”
长老笑呵呵地，并不在意自家神子这样的态度，拖着一口古典的京都腔，尾调悠扬地说出他真正要说的：“如果看上哪家贵女了一定要说出来，大好的姻缘不要错过了。我和你其他叔叔伯伯都商量过，就算你看上禅院家的女儿，我们也会为你争取一下……禅院家的十影血脉啊……也是不错的选择。”
五条悟眉头一跳，一把攥紧了手里的墨镜。
长老看出了他的抗拒，脸上的褶皱堆砌得越发多，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放宽了态度循循善诱：“现在想逃避也没关系，你还年轻，候选的女孩我们会替你挑选。不过，悟，你记住一点就好。”
“为家族传递香火，保持优秀的血脉是你身为五条家次代家主、身为六眼术师的责任。”
“……”
五条悟的气息一下子就变得沉重起来。
他狠狠的闭了闭眼，想起记忆里的那个身影，又暂且把那股愤怒压了下去。
但五条悟从不受人拘束，随后立即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牺牲别人来绵延你们的权利，听起来真是了不起的宽容。”
长老顿时脸色骤变，“悟！”
“行了，道德绑架的大话少说两句，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五条悟抬手打断，把墨镜往脸上一架，推上鼻梁，隔着黑色的镜片，璀璨如湛蓝天空的眼眸似笑非笑地侧睨了长老一眼。
“我要早退了。反正今天的事也快结束了吧，本来也不需要我出场。”
五条悟这话说得也没错。
五条家今日举行邀请到御三家其他两家的宴会，其主要目的就是宣布家族嫡系五条枳子和侍奉皇室的持明院家长子的婚事，强强联手的婚姻，自然值得大肆宣扬。再才是暗示要为一向叛逆桀骜的神子物色姻缘。
这种事情五条悟从以小就不喜欢参与，重活一世，经历了上辈子那些事就更不喜欢了。
长老没料到会被毫不留情反讽还被堵住话口，脸憋得通红胡子还打卷，但眼前的是他们五条家最为指望的六眼无下限术师，只能怒气冲冲地喊着‘太不懂事了太不懂事了！’转身离去。
五条悟掏了掏耳朵，一点都不在意。
只是待到长老走开之后，他才垂下眼眸，嗤笑一声，道出掌权者之间的虚伪：“就算是不顾世仇和禅院家联姻，恐怕也是这群老家伙们利益交换的一环。在他们眼里哪里有世仇，有的只不过是永恒的利益。”
“……果然和她说的一样啊。”
唯独是他，对这份背后的尔虞我诈得理解得太迟了。
五条悟大力按揉太阳穴，心里一团乱麻，脑子里的记忆混淆不堪，前世的每一个画面都有鲜血淋漓的背叛和死亡。
但他还记得自己做过的那些事。
把一切都归罪于利用，根本没有理解自己为何不再被家族和世事束缚。
又将她费尽心力让他不再被规则囹圄当做理所当然、一次次贬低和伤害，明明最开始承诺会保护她的是自己，结果反倒是他的背叛造成了最严重的后果。
……哈。
想想那个时候的自己，真是个混蛋。
五条悟长长呼出一口气，他不是会逃避的人，重来一世，会尽可能去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
但是。
今见梦见……
他找不到她了。
五条悟心里乱糟糟的。
现在他只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继续去找人。
他已经找过很多地方了，但始终没发现她的下落……前世他对她的关注实在是太少了，少到连她的出身都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根本没法作为找人的依据。
想到这里，五条悟抿了抿唇角，赫然起身，径直离开人多的前厅。
他不想浪费时间。
穿过走廊，路过后院。
偶然一眼，五条悟瞥见了对面的门中走出了他的同族堂姐五条枳子。
今天宴会的女主角。
姬发式的大小姐穿着昳丽的西阵织，跟在长辈身后，低着头，没有半点少女年华的生气。
而他们将要去的地方，是常年侍奉日本皇室的持明院家，让未婚妻去见见患病将死的丈夫，想想就讽刺。
政治联姻的牺牲品……
五条悟想到了似乎出身咒术世家的今见梦见。
但不一样。
五条悟下意识否认。
他记忆里的少女不会像玩偶一样被操纵，虽然体质虚弱没有咒术天赋，但却很乐观努力。如果有机会，她应该能够脱离旁人对‘弱者’和‘无才能’者的歧视，为自己博得一个好的未来吧。
……而不是被他一句话拉进御三家高层勾心斗角的政治旋涡。
被勾起回忆的五条悟垂头自嘲地笑了一下，倏地攥紧拳头，转身就要离开。
这次他掌握了先机，一定不会让悲剧重演。
这次他一定能保护……
蓦地，五条悟定住了。
他看见继五条枳子之后，对面的门中又走出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雾白色身影。
熟悉的长相、熟悉的色彩、与记忆里一样微弱的咒力反馈……所有细节都在告诉五条悟，这就是她，就是今见梦见。
可和他记忆里那个风雨飘摇之下也坚强屹立完全不同的是，此时倒映在五条悟眼里的，是个被长辈裹挟，被操纵着前进毫无自我可言的少女。
哪怕是无意识看来的那一眼，都像一沉死潭。
五条悟记忆里的今见梦见有一双亮丽有神的红眸，像是汁水饱满的石榴，甜美又灿烂。
但此刻他看见的，却是一个被华贵和服裹挟其中，红眸黯淡无光，仿佛橱窗里不被赋予灵魂的博多人偶。
五条悟的心被重重的敲了一下。
诧异和不详的预感瞬间席卷了他，好像有一只手揪住心脏。
他不会错认今见梦见的样子，那是一次又一次带他走出家族的囹圄，以弱者之躯，将他从狱门疆里拉出来的人，他绝对不会错认。
可是，她为什么变成了这幅模样？
还有她的眼睛……发生什么了？
五条悟动身，还没等他过去，就被五条家的侍从喊住，说前面的长老们在喊他过去。
等五条悟挥开侍从再看去的时候，人已经没了踪影。
-
此时今见梦见在做什么呢？
她在聆听。
可攻略纸片人出现的时候系统就提醒她了，不过这会儿她对纸片人不感兴趣，让她感兴趣的是另一件事。
带着哭腔的纤细心音从刚才大人们谈论联姻开始，就一直不断地在她耳边萦绕。
[神明大人，请救救我……]
[我不要去。]
[明明我已经很努力了，可为什么还是不能拥有自己的人生？]
这是【孵化者】的被动技能，只要满足条件，就能听见人心底最虔诚的欲.望，而梦见听见的就是那个即将作为政治牺牲品的NPC、五条枳子的悲鸣。
真可怜啊。
被当做买卖的物品，从出生开始就定好了价码，可怜至极。
梦见现在很有兴趣。
她还没试过那个外挂，正好这个NPC就很合适。
于是在今见家主谄媚地讨好持明院时，她没插话，任由自己被NPC父亲买卖，现在得以跟着一起去往持明院家的宅邸。
一路上，今见梦见都在倾听五条枳子的内心，听到了这个女孩的过去：
年轻的女孩生来不屈于只能被作为联姻牺牲品的下场。她只有最低微的咒术天赋，上不得台面，就去学剑道、学弓道，学习长老们所不容许的书籍，使用古板家族里不常出现的电子器械，尽可能地接触外面的世界。
五条枳子幻想过，计划过，逃走过，但失败了。
御三家的咒术师无一不是强大的，他们的力量寻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简直是手到擒来，很快，逃走的女孩就被带回了家族。
她是五条家的子嗣，自然不会被处死，但取而代之的就是茶道、插花、礼仪……一切将她规训为合格妻子的新娘课程。
就像逐渐被制作成标本的闪蝶，仅有外表光鲜亮丽。
直至今日，被家族当做物件一样，用华贵的西阵织装点起来，作为两个家族合作的随礼。
没法逃走，有时时刻刻的监视。
没有自我和思想，她只是漂亮的礼物。
无法呼吸。
好窒息。
五条枳子的内心犹如一团浓稠的黑雾，被关在一个四四方方的铁箱子里，四处冲撞，找不到逃走的缺口，只能一遍又一遍的质问着‘为什么’。
抵达持明院家富丽堂皇的宅邸后，这样的心音就更加嘈杂激烈。
梦见听着，听了很久。
直到阴云流过天空，原本晴朗的天气莫名沉了下来，给持明院宅邸覆上了一层暗色。
大人们去前厅探讨联姻的利益，而她们两个有可能成为妯娌的女孩则被带去了休息的房间。等待持明院家的少爷们准备好，未婚夫妻才可以正式见上一面。
待让侍从们都退下之后，五条枳子卸了力气一般，‘咚’一声，失神跌坐到地上。她的脸色惨白，好像很冷似的，被华丽西阵织裹住的身躯不住的颤抖。
[很想逃走、但是、为什么……]
[谁来……谁来……]
不甘的灵魂混做一团，内心深处在哭喊哽咽。
今见梦见眸中透着柔色。
她轻轻走向仿佛想将自己藏起来，而蜷成一团的五条枳子。
到身边站定，弯下腰，轻轻拂过她的发顶。今见梦见轻声细语地喊道：“枳子。”
枳子的啜泣小了一些，抬起头，声音哽咽，看见是今见梦见时，愣了一下。
“你是刚刚今见家的……”
她反应了过来，语气掩饰似的柔软了许多，又恢复了表面那副大和抚子的模样，垂下头，柔柔怯懦地捻着手指，道了一声：“抱歉，是我失态了。”
今见梦见弯腰俯身，长发从肩头滑落。
她关怀似的捧起枳子的脸，轻轻拂过枳子即使掩饰也挂着泪珠的羽睫。
“枳子。”梦见柔声哄说，脸贴近，仿佛耳语：“枳子在为了什么而哭呢？”
枳子微怔，晃了晃身体，嘴角一点点泛起苦涩，微红的眼眶让她看起来并不像是表面上那么坚强。
但枳子依旧维持着表面的温柔得体。
这是她被规训出来的礼仪。
可梦见听见过她心里的绝望和不甘。
于是，今见梦见追问下一句：“枳子是喜欢这样的人生吗？”
“不！”
五条枳子的回应比想象中还要激烈。
否认的话一出口，她自己也愣了一下，紧接着，眼泪如同崩落的珍珠，啪嗒啪嗒往下掉，哀声啜泣。
“我不要……我不想……”
“凭什么、凭什么我的人生就该这样？……我不想未来几十年都被束缚在后宅里……为什么我没有更多选择……为什么我的宿命就该这样……”
哽咽、凌乱。
梦见弯弯眼眸，好像没听见这些呜咽。
“可是你拒绝不了呀，枳子。”
轻轻一推，枳子情绪瞬间低落到了更绝望的深渊，低低呢喃，“是啊，长老们说过，和持明院联姻是很重要的事情，我怎么可能拒绝得了……”
她嗫嚅着嘴唇，重复梦见的话，双眸空空荡荡，认命般地再也透不进光彩，“……也许就这样。”
——“但是。”
今见梦见的语气却柔和了下来，她屈起指节，轻轻抬起枳子的下颚。突然转变的话锋似乎是想让她有勇气抬起头一般，软语牵引，“如果你能得到反抗的力量呢？”
“……反抗的力量？”
枳子霎时愣住，顺着力道被抬起头。
她的目光混沌了起来，眼神陷入空洞，可又那么宁静地被恶念填满。
她在寻找什么。
此时如果有正确的人将她引上正确的路的话，那她应该还是一个好孩子吧。可枳子四处看去，能看见的只有近在咫尺的那双纯澈又诡谲的殷红瞳孔。
今见梦见笑着，眼睫垂下，表露倾听与纵容。
枳子读懂了她的宽宏与慈悲，瞬间浑身战栗起来，肩膀剧烈颤抖。
不是害怕，而是充满了希望与喜悦。
她寻求肯定似的望向了今见梦见，得到了一个似有似无的颔首，瞬间，枳子浑身一震。
却又放声笑了起来。
“啊啊，那就……”
枳子痴缠的语气带着藕断丝连的怨念，她轻轻靠近，像菟丝花一样，将脸侧贴伏在梦见膝盖上，低语：“那就把参与这件事的所有人，持明院、五条、所有、一切……”
“杀掉。”
音落定，刚才那个还怯懦温柔的女孩变得不一样了，仿佛黑雾腐蚀了铁箱，去贴近唯一能给予她勇气的漆黑太阳。
枳子微微仰起脸，安宁的眼眸如同信徒朝拜神明一般，虔诚地望着今见梦见。
“神明大人。”
“您能借给我力量吗？”
“当然可以。”
今见梦见用指腹抹去枳子眼角的泪珠，殷红瞳孔温柔如水，低语，犹如邪祟神明降下亵渎的祝福。
“与我签订契约。”
“拯救本该属于你自己的人生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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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今夜羽化无声（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