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回]宿傩觉得你很难吃 第114章 橘生淮南2（2）

半年后，12月24日。

东京。

日出东方，笼罩着三层小洋楼。晨光拨动纱帘，轻巧地落在橘茂也的睫毛上。

即便地暖把空气烘得暖和和的，这少年还是窝在羽绒被里，看上去就像是只小兔团成的球。

小河千春迷迷糊糊着，从他背后抱住他，亲昵地蹭着他肩膀。

“早上好，茂也，有什么想吃的吗？”

“唔、苹果……想要世界一号，好大、好脆、好甜……好困……”

“今天是休假日，你想睡几点就睡几点。”

她吧唧了下他的脸颊，抓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拨通电话。

“苹果，老地方。”小河千春熟练轻声道，跳下床来。

就她洗漱更衣的功夫，距东京700km的青森县果园里，工人们已经摘好一筐新鲜的苹果，送到了直升机上。

不出两小时，这些苹果就摆到了小河千春的餐桌上。

当橘茂也醒来，从楼上卧室下到餐厅时，眼睛弯成了月牙。他表情很明显地幸福到了极点，不知是看到了苹果，还是看到了餐桌旁的小河千春。

“早上好，千春。未来还在睡吗？”

“当然啦。”小河千春咬了口烤吐司，“昨晚，你睡着以后，未来又和隔壁甘城家的玩疯了。”

她抱怨着；“字都认不全的年纪，真不知道在电脑前捣鼓什么。我叫他们睡觉，那两孩子却说，游戏初版快做好了，央我再给他们点时间……”

“游戏？”橘茂也表情一僵，很快又恢复如常，苦笑了下，“抱歉，千春，我又给你添麻烦了。明明，应该是我来照顾未来……”

小河千春吃吐司的动作顿了下。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吃早饭吧，茂也。”

“嗯……”

橘茂也洗过手后，坐下，双手捧起巨大的世界一号苹果。

他喜欢连皮一起咬。嘎吱，汁水澄澈甜蜜，顺着橘茂也的手指淌下。与此同时，幸福也从他的脸上流淌出来，直奔小河千春，将她也感染上笑意。

但很快，她又抿了下嘴唇。

“茂也，明天……”

橘茂也的动作停住了，半响，他轻声道：“我想再考虑一下。”

“……你每天都比前一天睡得早。”

“我是进入了冬眠期。”他开了个玩笑，小河千春笑了声，表情稍微明媚了点，但很快又垂下头来，十指在餐桌上交握得很紧。

半年间，世界顶尖的心血管专家不断从各国赶来。但即便是群英荟萃，集中会诊，他们说出最多的话也是——

「患者为什么还活着？」

就算请了些奇人异士，他们也都支支吾吾。

只有个眼睛像天空般的小孩吃着冰淇淋，路过说：「他已经死了，有只长得像白马的咒灵附到他身上，用咒力勉强维持他的身体机能，但很快也就是极限了。蛮奇特的，我的六眼也是第一次见。」

小河千春病急乱投医，这样的胡言乱语，也顺着他说：「那是不是换个咒灵附身，茂也就能好起来？」

「不行。灵魂已经混到一起了，无法分开。如果再混进咒灵，他的身体就会无法承受，立刻爆炸。总之，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吧，以那匹马的咒力，最多还能支撑半年时间。」

小河千春与橘茂也在一起的每一天，都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他每况愈下。

她装作不痛苦，每天都积极寻找治疗方案，但夜深人静时，枕头却总是染湿。

在小河千春的劝说下，橘茂也不再打工了，但他仍是坚持每天上学。

于是，小河千春便向大学申请暂时休学，隐姓埋名，强行成为了神奈川Z中的转校生，还考虑到橘茂也对普通人生活的向往，置办了位于东京的新家。

走路，电车通勤，走路……小河千春紧紧握着橘茂也的手，永远不会放开。

他们一同看了许多朝阳，还有落日。

偶尔，小河千春会约吉野凪玩野战游戏。如果凑巧，也能约到伏黑姐妹。

子弹砰砰，喊杀震天，橘茂也就在一旁喊加油，像过去打工时那样，递毛巾、推小车，快乐地沉浸在工作里。直到身为正式员工的琉璃笑着提醒他，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辞职了，稍有失落。

战后，众人总是去街角酒吧，痛快吐槽种种生活不快。

菅原直辉时常能在酒吧抓到吉野凪，最后却总会演变成黏黏糊糊的吻戏。

伏黑美树饶有兴致地观察学习，表示真正的接吻和演戏借位果然不一样。伏黑阳菜则是笑着，有时忽然接到电话，她便下压鸭舌帽，在美树担忧的目光里，匆匆与众人道别。

小河千春和橘茂也都不在家时，小未来并不会孤单。

原本，小河千春想请琉璃来帮忙，但琉璃双手合十，歉意道：「我最近捡了只大型犬，每天不多陪陪他，就会闹别扭，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

小河千春当时想了下：「我知道有家医院做绝育很不错，给你家狗狗做下手术，据说会乖很多。」

琉璃一愣，猛地别头捂嘴，像是强行憋笑：「谢、谢谢，千春，但我家不适用啦。毕竟、咳……随便给人做绝育什么的……」

琉璃婉拒给她家大型犬做绝育，小河千春耸肩，正考虑着找别人，橘茂也却说，他们隔壁的邻居愿意帮忙。

小河千春的三层洋楼隔壁，住着低调退休的甘城婆婆。

甘城糕点是日本第一的食品厂商，从平安时代起家，如今生产线囊括日式西式中式糕点饼干，甚至还有上百种饮料矿泉水。

最近，甘城婆婆退休了，女儿是如今的一把手，忙得不可开交，女婿独自经营着他们常去的那家野战游戏馆，就把孩子寄养在甘城婆婆膝下。

【甘城奏】，那男孩与橘未来同龄，本来闹腾得很，但一见橘未来……

这两个孩子相见恨晚，整天都趴在电脑前钻研，叽叽咕咕的。

「省心。」甘城婆婆说，「跟养小鸡似的，每天喂点就能长得胖胖的，好。」

对此，橘未来对橘茂也表示：「哥哥，不要害怕。我和小奏约好了，我们会制作一个游戏，复活你！」

橘茂也弯腰，揉揉她的脑袋，小河千春则说：「未来，你心意很好。但是，这种话以后不要说了。」

「我想复活哥哥。」橘未来这么说着，跑走了。

小河千春攥紧了拳头，橘茂也像是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但他环顾四周几圈，却说。

「家里苹果没了。千春，晚市有打折，我想去看看。」

小河千春答应了。

一到了超市，橘茂也就像变了个人。

他好像忘了自己有多瘦弱，居然撸起袖子，七进七出人满为患的打折区，然后推着满车的特别优惠，骄傲地将新鲜绿苹果、黄苹果、超大红苹果，一一展示给小河千春。

小河千春摸摸他的脸啊、脖子啊、肩膀啊、再听听他的心跳，这才竖起双手大拇指。

「你好喜欢吃苹果啊，茂也。」

「苹果很甜。」他笑意盈盈，「每当我吃掉苹果，心情都会很好。」

这样的对话，他们重复了许多回，两人没有一次不耐烦，今天早餐也是这样。

小河千春托着腮：“一天一苹果，医生远离我。要真是这样就好了。”

“嗯？我只是觉得苹果很好吃……”

“对对，多吃点。今天是平安夜，据中国人说，吃苹果会让人平平安安……”

等橘茂也吃完他的世界一号苹果，小河千春又督促着他多吃两个煮鸡蛋，还想给他塞块鸡胸肉。

橘茂也苦着脸：“千春，我们中午不是要和吉野小姐、菅原警官、伏黑姐妹聚餐吗？我起得晚，早餐就少吃点……”

小河千春想了想：“也有道理。不过……”

她晃了下手机：“美树说，她男友突然风寒，她要照顾他，这回就不来了。”

橘茂也愣了下，讶异着：“伏黑小姐有男友了？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刚刚表白，连阳菜也是今早才知道。对方等美树下班时，吹了冷风。茂也，你今天也多穿点。还有……”

小河千春清了下嗓子：“菅原警官也不是菅原警官了，你应该叫他吉野警官。”

“吉野……警官……？”

橘茂也眨了下眼睛，忽地反应过来。

“这、这这这这是说——”

啪！小河千春将临时打印好的婚姻届，拍到了餐桌上。

吧嗒、吧嗒。4岁左右的小女孩穿着兔兔睡衣，揉着眼睛，从楼梯上走下来。

“哥哥、千春姐姐……你们在哪里、嗯？”

小河千春直视橘茂也呆滞的眼睛：“我们结婚吧，茂也！”

……

…………

………………

橘茂也直到牵着橘未来从市役所出来，都是懵的。

天上落雪了，他们三个都裹得严严实实，像两个蓬松的大雪球夹着个小雪球。

橘未来哼着歌，是婚礼进行曲的曲调，还挥着树枝玩。

但是，小河千春却怒发冲冠。她紧攥着皱巴巴的婚姻届，走路时，栗色马尾快要飞起来了，怒火几乎把脚边落雪给烧融了。

“什么啊，他们居然说，你满16岁了但还是未成年人，所以要有监护人才能登记？”

她重重剁着脚，仰天大声怒吼。

“拜托——你没有监护人啊！我都已经让未来假装成我们的女儿了，然后，他们居然告诉我，我可以收养你？我怎么可能同意！要是收养，我还怎么和你做到天昏地暗啊啊啊——唔唔、你不要捂我嘴啊，茂也！”

当小河千春到酒吧，把这段话原模原样地控诉给朋友们听时，每个人都开怀大笑。一时间，整个酒吧都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橘茂也已经放弃捂她的嘴，他脸红得和小河千春的血腥玛丽一样，只匆匆别头，舀了勺草莓蛋糕，喂着小未来。

吉野凪笑够了，说：“千春，你啊，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虽然，收养前提下，监护人和被监护人做，监护人不管怎么看都是人渣——但你们是特殊情况，而且，这也不犯法。”

“啊？”小河千春震惊着，转向菅原直辉、啊不，吉野直辉，“这不犯法吗？”

“不犯法。”吉野直辉喝着橙汁，斜了她眼，“但你确实会变成人渣。”

“变人渣又算不上什么——不对！我原本目的是结婚啊，收养算是个什么半吊子！”

伏黑阳菜押了口威士忌：“结婚……可恶，那个男人要是敢对美树不好，绝对要把他的骨灰扬了！”

小河千春疑道：“你考虑太远了吧，他不是昨天才表白？”

“我问过美树，是双向暗恋。她一直不告诉我，是怕我偷偷去把那个男人给——咳咳。”

吉野直辉哼了声：“告诫你妹妹，结婚前要三思。”

他的朋友们都对他行注目礼。

吉野凪挑起眉：“怎么，你有怨言？”

他瞪她：“结婚了，我就没法用袭警拘留你了！”

吉野凪大笑着，从怀中掏出一本警察证。上面翻开，乍看过去，竟然贴着【吉野凪】的照片和名字。

“什么啊，就因为这个？”

“吓！”吉野直辉捂住心口，怒视她，“喂，我不是叫你丢进粉碎机吗！昨天看到，我都要吓到心脏骤停了！”

吉野凪开怀大笑，吉野直辉伸手要夺，她却老晃悠着让他拿不到。

动作间，吉野凪的照片和名字晃掉了，底下是吉野直辉的照片，还有菅原直辉的名字。皮质证件右下角，也掉落了一个小三角块。

这是吉野直辉婚前的警察证，从他改姓以后，已经作废了。

昨天，吉野凪终于得偿所愿，用这个完成了她最满意的恶作剧。之后，她将吉野直辉吓昏过去的照片洗出来，贴到了镜子上、冰箱上、门上……

“给我，凪！”吉野直辉努力伸手，脸涨得通红。

大笑声中，场面在欢乐中一片混乱。

“哎呀！”吉野凪不小心后倒，小河千春赶忙护着橘茂也，却也无法止下后倒。伏黑阳菜目露无奈，单手就撑住了他们。恰好，橘未来爬在吧台上，小手抓起草莓蛋糕，试图糊进橘茂也的嘴里，但她哥哥却用眼睛吃了蛋糕……

咔嚓。酒保微笑着，拍下了这张合照。

欢声笑语中，时间流淌，这群朋友笑闹着，直到晚上才各回各家，挥手与亲爱的人们道别，期待下一次再会……

小未来刷过牙，钻进暖和和的被窝，很快就打起了香甜的呼噜。

橘茂也和小河千春坐在餐厅，上方，吊灯光线昏黄，投下一片模糊的阴影。

哒，哒。墙上钟表走着秒针，热闹之后，只有死寂。

他们对向而坐，却都没有看对方，只是盯着自己面前的桌面，保持沉默。

许久，当指针指向11点时，餐桌上，小河千春十指忽地握紧了下，抬头。

“茂也，明天……”

她停住了，因为橘茂也正望着她。那双眼睛里盛着神奈川的盛夏，还有小河千春。

“今天，我很开心。”他轻声道，“明天，明天的明天，明天的明天的明天……我每天都有好多好多想做的事情……”

最近，橘茂也虽然掩饰得很好，但他的呼吸从来没有稳定的频率，身体时不时就会颤一下，好像胸口很疼一样。

每当他眼睫扇动，都好像风吹过残烛，生命下一秒就要熄灭。任谁都明白，他快要走到尽头。

“千春，我想和你结婚，我想要高中毕业，我想要和你玩野战游戏，我想看到未来长大，我想吃更多甜甜的苹果……”

“我，准备好手术了，千春。”

小河千春双手握住他的手。无论是她的，还是他的，他们的指尖都在发抖。

她声音哽咽：“成功率……明天，你去不了学校了。也许，以后……你那么想要上学……”

橘茂也眼睛有些红，勉强笑着：“我们总会想到一起。圣诞礼物、我就放在学校。今晚，可以陪我再去看看吗，千春？”

雪花纷落，他们顶着风雪，携手前行。眼泪从脸颊滑落，渐渐化作了额头相蹭的笑意。

学校门口，值班保安是个青年，表情却慈祥得像是老爷爷。他念叨了句“年轻人就是有活力”，便放了这对恋人进去。

小河千春嘟囔着：“我总觉得这位保安有点眼熟，像我们常去那家酒吧的酒保……”

“他就是啊。”橘茂也困惑着，“我问过他，说是兼职。”

“哈？”小河千春愕然着，回头看向青年保安，对方只是露出了那个慈祥的笑容，“这真是……”

“巧合啊。”她感叹着。

橘茂也请小河千春在教学楼外等着，说他要去楼顶准备，还有些歉意：“千春，我尽量跑快些……”

“慢慢来。这点小雪，还冻不着我。”

小河千春已经猜到礼物了，但她还是很期待，呵着带着毛绒手套的双手，耐心等待。

校园围墙外，铃儿叮当响，圣诞老人吼吼吼地唱着圣诞快乐的歌。

小河千春的肩头，渐渐有了薄薄的积雪，楼顶却没有动静。

小河千春仰头，喊道：“茂也，你还好吗？”

没有回应。

黑暗中，她什么也看不清。

正当小河千春犹豫，要不要上楼看看时——

砰！

天上，烟花绚烂绽开，组成了闪耀的字样。

「请和我结婚吧，千春！」

“啊，好漂亮……”她惊喜地扬起笑来。

小河千春已经想到，橘茂也会红着脸，不好意思着说：“我本来准备在今天求婚，没想到，千春抢先说了。”

然后。

红的，白的，鲜艳的圣诞色彩从天而降，就这样炸开在地面。

小河千春眨了下眼睛。

圣诞歌声仍然响着，夜空中，烟花也尖啸着，怒放着转瞬即逝的美丽。

但小河千春既听不到声音，也看不见其他，视野里只有红白两色。

“有点想哭……”

“诶，我已经在哭了？为什么？”

“是、太高兴了吗？好奇怪……”

喃喃声中，烟花带着节日的喜庆，砰砰响着，照亮了地面。

小河千春跪下了，双手捧起了那堆红白相间的圣诞色彩。

指腹温热，指缝黏糊。啪嗒，眼珠滚落了，盛着神奈川的整个盛夏。

小河千春瞳孔缩小了。

“茂……也……？”

后来，值班室的青年保安做笔录时说：那晚，他听到了来自地狱的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