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着丑宝和夏油杰,睡的睡,抄经文的抄经文,小鸟又开始了“圈地为王”。她把整张锦衾,都往自己的身上卷了起来。
夏油、杰。
夏油。
夏油杰。
杰。
小鸟在心里边念着夏油杰的名字,边回想着他刚才的装束。雨灰色羽织和纯黑长袴,寻常的服饰,却被他穿出了气宇轩昂的感觉。
白日里,他的穿着都是袈裟和藏蓝色的僧服;夜里休闲时,他会穿料子飘逸的纯黑色绸衣和绸裤,模样看起来很是轻松。
他好像很钟情于黑色。
尽管小鸟觉得不止是黑色,他要是穿绚烂的彩色,也一定很悦目。
方才在睡前,偶然间瞥见了她的神明大人,正准备着手抄写《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
这也是趁神明大人不在房内的时候,她悄悄翻看了好几页。
经文读起来大多都生涩拗口,光是这个名字,她前前后后念了好几遍才捋顺。
还是佛门偈语浅显易懂,读起来更加顺畅。像“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境随心灭,心随境灭”、“既知身是梦,一任事如尘”,小鸟牢记了这几句。
自知自己慧根平平,她便也不再勉强自己苦读。
看书和写字,其讲究一个“静”,小鸟年幼时上过几天学堂,但她总感觉屁股好像长芽了,一直坐不住。
姐姐小枫比她大了好几岁,二人作伴,小枫也有教这位可爱的妹妹读书识字。
小鸟贪玩,小枫总是很耐心。
在产下第九个咒胎后,她的姐姐小枫,便香消玉殒。
小枫永葆赤诚之心,她待人接物温和谦逊,对于自己产下的那“不具人形”的“胎儿”,更是常常怀有愧疚之情。
小鸟共情,她想要改变些什么。
在逃离之前,她去加茂宪伦的密室里面,看了一眼姐姐的九个孩子。隔着一层薄薄的透明玻璃和液体,她看向它们的时候,它们,也看向了她。
小鸟面无表情,放了一把火,把这一切都烧了……
回忆着回忆着,小鸟似乎看到了那把火就在眼前,就在她身处的庙中,这卧房的天花板上。
她似乎听到了“他们”的求救萦绕耳畔,“他们”在呐喊着,为什么不带“他们”,一起走。
泪水还是模糊了双眼,小鸟只是默默地流着眼泪。
而后,她听到很轻很轻的脚步声,一步接着一步,在朝着她走近。
“为什么又哭了?嘴巴里面的伤口,还很痛吗?”
夏油杰正要越过纱幔,但还是停下了脚步。
小鸟连忙伸出了手上,胡乱地擦掉眼眶里面掉下的泪,“不疼了,我已经不疼了……”
“那你为何哭泣?”
刚才还开开心心的在笑丑宝呢,下一秒,就偷偷哭了起来。这情绪的变化有些无常,和漂浮在空中的云朵那般。
夏油杰席地而坐,虽然小鸟在他到来之前已经遮住了双眼,但是他还是看着了小鸟忧伤的模样。
两道弯眉因为哭泣而变形,和方才泪珠经由脸庞滑落到他的手指时,模样变得不一样。
人类的感情很丰富,他在为往生者做法事的时候,时常看到他们变得扭曲的脸庞,强忍着悲痛和泪水。
“火,我看到了烧得正旺的火,火红火红的,燃尽了一切。”小鸟为了自己的逃跑,趁加茂宪伦不在山洞的时候,蓄谋放了这一场大火。
那处山洞,是加茂宪伦的老巢。自小枫玉殒后,接近成年的“柔甲体”,便只有她一人。
加茂宪伦的暂时离开,肯定又在策划着什么惨绝人寰的实验。又得有多少像她和小枫姐姐这样的女孩子,难逃这样的命运。
火啊,请你把一切罪恶都给烧掉。
最后,小鸟回头,再看了一眼小枫的第一个孩子。
那个孩子是小枫怀胎到第九个月,被迫强制堕下的孩子。
咒灵与人类的孩子,“他”看起来和普通的人类婴儿,似乎没有什么不一样。
而依次排开的,是“他”的兄弟们——第八个月、第七个月……一直到怀胎仅仅一个月。
月份越小的“胎儿”,长得越奇形怪状。
小鸟熟悉“他们”的样貌,因为她常常替小枫去看“他们”。
夏油杰双手撑在了铺着软垫的地面上,他微微抬头,往小鸟正对的天花板上看去。
她在追忆着的,或许是和她有着相似命运的人吧。又或许,她追忆的,是曾经那个无忧无虑的自己。
夏油杰并不为此共情,生离死别,他所见过的太多太多了。
他忽然想到,依小鸟这有些淘气的性子,呆在房内这么久,怕是连搭建房梁的木材有几根,肉眼可见的,都被她给数清楚明白了吧。
使出一点儿咒灵,抬手轻挥,夏油杰把整个房内错落的灯盘,都给熄灭了。
“小鸟,看。”
没有料想到自己再次回忆起这些,心潮还会如此澎湃。小鸟一时间没有领悟到夏油杰口中的“看”,是具体让她看向哪里。
把双手从眼上挪了下来,星月缭绕,映入眼帘。
小鸟一个激动,坐起了身。
“这是……怎么做到的?!”
房内的灯盘已被灭去,幽黑的环境下,她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变幻莫测的星月和银河。
小鸟觉得自己脱口而出了一个傻问题。
他,是咒术师啊。这些简单的幻境,他使出一丁点的咒力,就可以做到了。
夏油杰浅浅地闷笑了一声。随后,小鸟看到了他抬起锦衾的一角,顷身向前。
她麻溜地让出了属于他的位置。
“这是去年我到山中修行时,偶然邂逅的夜空。”夏油杰躺下后,以双手为枕,他给小鸟分享着自己的那次见闻。
月亮也不是圆月,只不过是弯弯的月牙挂在空中;繁星如故,不就是这边一团,那边一簇,和他以往视野之内的并无不同。
小插曲倒是有,这点夏油杰记得。
既然是分享,那就得百分百模拟出当时的场景才行。
须臾间,小鸟感受到了一阵风吹来,弯弯的月牙似乎也跟着风晃了晃。
以为只是视觉的感受,没有想到,还能有切切实实的感受。
忧伤的小鸟本来就觉得有些冷,这下好了,夏油杰用咒力摆弄出来的风,让小鸟感觉寒上加寒,她把盖在自己身上的那部分锦衾,裹得紧紧的。
夏油杰的声音里面有了浅浅的笑意,“安心安心,这是夏夜的晚风。也就是路过,不会持续太久的。”
但他还是再另外凝聚了咒力,把房内的温度再抬高了一些。
“夏油大人,你看,那颗星星动了!”不知不觉,小鸟往夏油杰的身边靠近了些。
她说的“星星动了”,但是没有具体指出是哪一颗。这一大片覆盖了木材天花的星辰,好像真的动了起来。
“可我并没有看到哪一颗星星在动。”夏油杰实话实说。
“就是那颗,那颗。看起来和虹龙眼珠子颜色差不多的那颗。”
虹龙的眼珠子是澄黄色,这天上的星星,也有很多的澄黄。小鸟说得很起劲,可是夏油杰任然没有理解到。
“风确实在动,但是我没有看到任何的星星在动。”
“是吧,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对于和夏油杰没有在同一个频率上,小鸟觉得有些失落,她不卑不亢地说道,“那是我的心在动。”
夏油杰的双眼,直直地望着这由他用咒力一手捏造出来的夜空。他愣了一下,一时间没有接话。
小鸟侧过头,夏油杰知道她在看着自己。
曾几何时,他也探讨过这样禅意和哲理并存的问题。
是风在动,还是心在动?
时至今日,他也还未探讨出唯一的答案。
好几道流星划过了夜空,良久了,夏油杰才开口问小鸟,“小鸟,喜欢阅读吗?”
夏油杰了然,她是喜欢的,不然也不会趁他不在房内,偷偷翻阅他的经书了。
这会儿,轮到小鸟沉默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阅读,小枫教她识字,她看着姐姐认真的神情和勃勃的兴致,不想破坏她的心意,也不想让她失望,所以学了。
“何谓喜欢?”小鸟问夏油杰。
夏油杰用咒力演这一出的本意,是想转移小鸟的注意力。小鸟那忧伤的表情,让他想起了她浑身是血,被他抱着逐步入庙时的情景——
一步一生花,她在他的怀里,化成了千万片。
“这个问题,太泛了。”夏油杰这样说道,“站在不同的角度,答案也不尽相同。”
小鸟,出乎意料的聪明。
这时,正好一片薄薄的乌云飘过,朦朦胧胧地遮住了半片夜空。
“天空飘着的云朵,像可口的团子那样。”话匣子一打开,小鸟似乎有很多话想要倾吐,“站在不同的角度,我曾经这样看待云——”
这是小鸟孩童时期的想象,她还是第一次这样与人分享。
在看到夏油杰也侧过头看着她时,小鸟连忙把自己的头回正,她像是变回了稚童,与他分享道:“它们会遮挡着太阳公公,会在万物身上下雨、下雪,当我想要在晴天尽情奔跑的时候,它的出现,就是坏事。”
这些年的经历,让小鸟学会了从不同的角度去看问题。
“后来,我从正面、反面去看云,我再从上面和下面看。”小鸟的声音里,又潜藏了忧郁和难过,“云就像幻影一样……”
弱小,没有城府,居然与他聊得投机。
夏油杰顺着往下接,“‘这样看,我其实还是不了解云。’”
“就是就是!”
小鸟心如鼓擂,怎么办,她的神明大人,好像真的会读心术,居然一字不差地说出了她心中的潜台词。
[黄心]纯爱只是来时路[黄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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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入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