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舟有了一个只睡她一个人的房间,还认识了一个跟在宿傩后面的小厮,听他的名字似乎是里梅。
这个误会直到她知道里梅就是头一次遇到的那个冰块缔造者的时候才解除,从那以后她都很尊敬地给他也加上了后缀--里梅大人。
这也不怪她,以里梅的身份,自顾自地屈尊降贵做起了跟班和厨师,而且宿傩周围除了他也没别人随侍。
他不说,谁知道这个声音听起来年轻而冷淡的人竟然也是个本领高强的咒术师呢!
作为一个脾气很怪而且人也不好的现象级大人物身边的人,里梅当真很谦虚。浮舟对一个新认识几天的人给了很高的评价。
“你会做很好吃的饭,我从没吃过这么正常的东西。谢谢里梅大人。”她这么说。
对方放下盘子就走了。
不过似乎那天的餐食,除了她还有一个另外的人也给了比较高的评价。
宿傩说,不错。
经这么一茬,从此浮舟在里梅那里,也能得到点回应和好脸。
托宿傩的福,他一天要吃三顿饭,这里的人一般只早晚两餐。浮舟能多捞到一点。这是她从里梅那边听来的小道消息。
就因为她在某天中午有点惊喜地问他:“这个也是给我的吗?”实际在前些天她都把那些吃的一干二净。
里梅的声音也像雪一样冷清,春天也消融不了,他听起来有几分鄙夷:“不是特意给你,宿傩大人一日三餐,顺便给你捎带。”
不管怎么样,他很好,她很高兴地说:“那也感恩宿傩大人的饮食习惯。妾身不胜感激。”
里梅直接帮她拉上了门帘。
过了一小会还是纠正了浮舟:“你不要弄错了。如若不是大人要求,我不会管你。”
浮舟已经嗅到了饭香,所以一点也不因为他话里的意思多反思:“多谢垂怜。”
“……”里梅和她说不通,然后问她:“你手上伤口好了没?”
“好了。”其实还差一些,但她不知道他为何这样问,都说好了。
她在当晚又被带到宿傩的房间里……
吃了几天好饭,又来了。
“听说你手指痊愈了。”今天的宿傩听起来恶意不大,可能正出于他阴晴不定的个性里比较稳定的阶段。
浮舟先给他磕了一个,手掌摊开在席上,露出平整得连个茧都没有的手还有快愈合的皮肤,让高位者看得一清二楚。
宿傩也说了几天之前她听过的话:“啧,乐师,你疏于练习啊。”
是啊,怎么办呢。她这手又不能做旧。浮舟面朝席,想着如何应答。
前两天乐坊的看管倒是来要过人,然后被两贯钱钓翘嘴,连她的琵琶都没带走,还和里梅说了许多不符合事实的她的好话--
说浮舟研究艰深的技艺,且苦练不辍,从早到晚,颠倒日夜。是乐馆里最勤学的。
其结果就是她又受了这位自甘做小伏低的谦虚咒术师好一顿奚落。里梅当时讥讽她:
“你都没碰过琴,这些天。”
她对脾气很好的里梅当然是随便糊弄糊弄,笑笑还有装装呆就过去了。只因为里梅是真觉得她傻,也不跟她计较。
但宿傩为人有些扭曲,浮舟不能敷衍也不能反驳。
所以她心无波澜也要诚惶诚恐。她指尖颤抖着向对方解释,自己不过是才被母亲卖出去几月余,能得尊贵的大人青眼实属殊荣。
“只要能讨您欢喜,我--妾身便是从白天练到晚上,苦学不辍也是应当。”因为有过第一夜的经历,浮舟倒是也不敢说晚上到白天了。
好一通不知发挥如何的独角戏说完吗,浮舟羞怯的手心试图翻个面,收回自己细嫩的小手。
这时,却被一只坚硬的木屐踩上,冷硬,上面还沾着泥土,力道不大。她立刻警醒,这是宿傩又想找她麻烦。
他听不出心情,问:“谁准你动了?”
……得了,她不动,也不缩手,跪伏在席上如人偶。
“好了。”当宿傩说起这几个音节时,她才像被松开牵引线,身体才慢慢有起伏。屏住的呼吸也绵长起来。
他有臭脾气,可她需要他做很多事情,虽然还尚不明白一切的事情和两面宿傩有什么关系,不过一直摸索着,总会有结果。
听话的浮舟很快就得到了即时的奖赏,宿傩善心大发接连做了两个好事,一是让她从地上起身,还让随侍外间的里梅进来,治好了她的手。
那什么反转术式竟然真的很神奇,恐怕就和冰块一样,是里梅的特殊技能。浮舟捏起手指搓了搓自己每根指尖,毫发无伤,完好如初。
这世界上竟然还有这么好用的术法。怎么好用的法门全给里梅学会了。
她向右正好捉住了里梅还没拿走的手,他的手冰凉,指尖也细细的,若让她只从手判断,大概会以为是哪家小少爷从家里跑出来了。
浮舟就用自己的两只手合拢握住里梅的,她声音也软:“谢谢大人。”
第二件好事恰好就在稍后发生。她的据说不便宜,因此一定要好好珍惜的琵琶在,骤然面前碎裂开来,琴弦刮到了她脸上。
浮舟感到脸颊一阵刺痛,但她木讷地不敢动弹。
宿傩只说:“既然不喜欢,你以后不必再弹琴了。”
浮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碍于眼盲,也是先听见弦音崩裂的声音再感受到面颊刺痛。而且宿傩凶巴巴的,突然就生气了。但这也算好事一桩。
不用弹琴了!!
她于是先跪着又把琴推到一边,然后又拜了下去,身段柔软,态度谦卑:“好的,大人。”
这次宿傩却没喊她起来了,听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远去。浮舟内心不再忐忑,但也明白,她不能因为对方疑似走了就偷懒。
哎,如果她能看见,现在好歹也能偷偷瞧一瞧情况,而不是在空旷吹风的冷房间里僵持着跪趴。
真该死啊,那只乌鸦。
膝盖从酸麻到无感,等到了虫儿在墙体裂缝中鸣叫的时候,里梅才过来让她吃饭。“大人说你可以起来了。”
仙音渺渺,浮舟撑着身体就翻身坐在席上,两只手捂着膝盖,根据声音的方向用耳朵对着里梅:“里梅大人,我的腿好痛。”
“哦。”对方很冷漠,抬脚就要离开。
“等等!”浮舟有些着急,赶紧出言挽留:“您……能不能帮我看下腿。地上很凉,而且很硬。”
“哈,你做梦。”里梅的脚步远去了。
隔了一会又回来,浮舟停住进食,想看事态是否有转机--结果里梅又像是在笑她没用的反应,哼哼了两声:“大人要见你。你嘴边有饭。”
……浮舟顾不得腿了,只能低头放下碗,两只手在脸边摸索。
里梅又说:“骗你的,没有。你别误了大人的要事。”
耳聪目明又矫健的仆役当然健步如飞,里梅说完了这句话又丢下她走了,只留可怜的浮舟一个人在偌大的居屋里摸索,挣扎站起来。
这对主仆,坏透了!
如何艰难地根据偶尔传出的声音到宿傩跟前,这种事情就不提了。等浮舟规矩地垂首跪在他桌前,宿傩先是问她:“你会下棋吗?”
……
隔了片刻,响起高位者恍然大悟的声音:“哦,想起来了,你连眼睛都没长。”
浮舟的头一动不动,露出的脖颈在晚风中感受凉意。堂门大开,这里春风瑟瑟。她没脾气了,只是恭敬地低声应和:“是,大人。”
“看上去倒是有点可怜了。你想我可怜你吗?”浮舟听见一阵衣服綷縩,想是宿傩悠闲换了个姿势。
哎,奇观啊,她早就习惯被凝视问询了。于是只比以往更谨慎地老实回答:“若得垂怜,自然是三生有幸。”
哪料他又新起一话头:“怎么翻来覆去就这几句,你说不出别的话吗?”
浮舟气息一滞,她想问问,这个宿傩是不是在故意想要挑动她的情绪?可这样又有什么好处呢。
她不过一介没有威胁的琵琶女,欺负她能有什么乐趣可言。
一定要说的话,随机地干掉几个乡绅明明更有趣吧!
这样的想法只产生片刻,浮舟就止住了。她的态度愈发柔顺,腰也趋于低伏:“见识粗鄙,大人见笑了。”
宿傩又问了几句话,善意在其中最匮乏。浮舟不管心里怎么想,表面上都是男人最喜欢的那种善解人意,永远不说对方一句不好的柔顺态度。
在他不问话的时候,她也就安静地等待。一阵时间后,听见了指甲叩击桌面的声音:“还不赖嘛,虽然粗鄙,但好歹应对有分寸。”
浮舟心想这个东西还挑三拣四起来了,自己真是给他脸了!然后,她又听见宿傩拖慢了语调,说的话让她心中震动:“可不过……乐师,你本来就残缺无用,现在还没了乐器。你说,我要是留着你,要以什么理由?”
浮舟不知道,浮舟觉得更冷了。她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当然谈不上用场,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宿傩看她僵硬楞在原地,心情更好,便道:“适逢好月色,院子里的池水……本来想你吟两句诗的,想到你看不见,不过这会我还算愉悦,就和你聊聊。”
他还悠闲地一一列举里梅的好处:“你看里梅,他的冰霜你也见识过,保存东西最是方便,而且他也应对得宜,堪为良友。你呢?乐师,你说话呀。”
小厮:里梅:贱婢,退下!
被握住手:里梅:你个女人,嫁祸我!
一天三顿是因为宿傩,反转术式限量放送也是,全都傩冠梅戴了。
宿傩:很恶意的招猫逗狗。
如果猫狗真的挠人咬人,马上就地就处置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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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