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飛逝,轉眼間一週便已過去。
高專內,那被突如其來的特級任務短暫打亂的節奏,又緩緩恢復了正常。
原本寂靜的二年級教室,再度充滿了少年少女們略顯喧囂的活力。
窗外的陽光透過高大的窗戶,灑落在木質的地板上,映照出空氣中微小的浮塵,整個空間顯得明亮而又帶有些許青澀的朝氣。
高橋希子暫時卸下了三年級輔佐教師的職責,重新回到了二年級,準備開始她一週一次的「就業輔導」課程。
然而,她剛走進二年級的教室,還未來得及放下手中的教材,就看到了預料之中、卻又令人有些頭疼的一幕。
教室門口,庵歌姬的身影顯得有些勢力單薄。
她正被那個精力過剩的白髮問題兒童攔在門邊,兩人劍拔弩張地對著。
庵歌姬氣鼓鼓地,而五條悟則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欠揍模樣,似乎樂於見到歌姬前輩被惹毛。這場景,熟悉得讓高橋希子忍不住輕嘆一口氣。
庵歌姬雙手叉腰,柳眉倒豎,憤怒地瞪著五條悟,聲音都拔高了幾度
「五條!你給我讓開!我只是來跟希子說幾句話,礙著你什麼了嗎!」
五條悟吊兒郎當地靠著門框,墨鏡後的眼睛雖然看不清神情,但嘴角那抹明顯的壞笑卻昭示著他的愉悅。
「啊咧~?歌姬學姊是失憶了嗎?這裡可是二年級的教室喔?妳一個三年級的學姊跑來這裡做什麼啊?」他單手插兜,故意用懶洋洋的語氣,語調拉長地說道:「難道是害怕寂寞,想偷偷摸摸地跟著高橋前輩嗎?」
他故意將「偷偷摸摸」幾個字咬得很重,語氣裡滿是揶揄
「真是的。一把年紀了還這麼黏人,也不嫌丟人~」
看到局面即將失控,高橋希子立刻上前一步,站在庵歌姬身前,半是無奈半是威嚴地發話了。
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似乎對這種日常鬧劇已經習以為常。
「哎哎,好了啦!小歌姬,我也沒辦法呀,這是上面的安排。我們以後還是會在高專裡遇見的啊。」
她先安撫了歌姬,然後轉頭瞪向五條悟,語氣帶著明顯的警告意味。
「五條同學,不准找歌姬學姊麻煩喔!如果再繼續胡鬧,這個月的甜點配額可就沒有了。」
庵歌姬被高橋希子擋在身後,雖然不甘心,但聽到高橋的安撫,臉色也緩和了一些。
她瞥了一眼五條悟,然後低聲對高橋說
「希子!那個臭小鬼真是太討厭了!我只是想問妳是不是還要負責教我們文化課,結果他就一直說風涼話!」
聽到高橋希子提到甜點配額,原本挑釁的笑容微微僵硬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了吊兒郎當的樣子,只是聲音裡透出一絲不滿
「哼,區區甜點配額就想威脅我嗎,高橋——」
「要不是我的手還沒好全,你已經被我按著揍囉。」
高橋希子笑瞇瞇地威脅。
五條還想說點什麼,卻見高橋伸出手。
她輕輕地、像是在安撫炸毛的貓咪一樣,拍了拍五條悟那一頭惹眼的白髮。那輕柔的力道讓五條悟瞬間愣住了,準備反駁的話也卡在了喉嚨裡。
「是、是????五條喵喵,別生氣了好不好?」
那語氣既像哄小孩,又帶著一絲不容置喙的嚴厲,成功讓五條悟那囂張的氣焰熄滅了大半。
五條悟被那聲「五條喵喵」叫得渾身一顫,臉上閃過一絲可疑的紅暈,他不滿地撇了撇嘴。
「哈?!誰是喵喵啊!別用那種奇怪的稱呼叫我!」
嘴上雖然這麼說,但他卻沒有再繼續挑釁庵歌姬。
「小歌姬,快回去了。下回我再找你喝——」
高橋希子轉頭安撫庵歌姬,話說到一半,眼角的餘光瞥見了站在一旁,嘴角噙著溫和笑意的夏油傑。
那笑容彷彿在提醒她「戒酒計畫」的事,讓她心頭一凜,立刻改口。
「我是說,找你聚聚!」
庵歌姬聽聞點了點頭,又狠狠瞪了五條悟一眼,才有些不情不願地轉身離開。
而夏油傑將這一切盡收眼底,看著高橋希子那瞬間改口的緊張模樣,他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幾分。
午後的陽光變得柔和,斜斜地穿過窗戶,在教室的地板上拉出長長的影子。
空氣中瀰漫著書本與粉筆的味道,混雜著一絲昏昏欲睡的暖意。
高橋希子站在講台前,她的聲音平穩而清晰,但講授的內容——那些關於咒術界與非術師世界之間繁瑣的規定、層層上報的流程以及與高層、輔助監督打交道的交涉技巧——實在是枯燥得讓人提不起精神。
果然,不出所料,坐在教室後排的五條悟已經睡得東倒西歪。
他那顆顯眼的白色腦袋一點一點的,像是隨時會砸在桌面上。
而一旁的家入硝子,雖然沒有睡著,但也撐著臉頰,眼神渙散地望著窗外,顯然心思也早已飛到了九霄雲外。
唯一還在認真聽講的,似乎只有夏油傑。
他坐姿端正,面前的筆記本上還記下了幾個要點,只是偶爾瞥向身旁呼呼大睡的摯友時,眼神中也會流露出一絲無奈的笑意。
高橋希子看著這幅景象,終於忍無可忍地停下了講授。
她輕輕地嘆了口氣,用手中的教案敲了敲講台,發出的「叩叩」聲成功地驚醒了夢周公的五條悟。
「好了。現在我會扮演不同類型的委託人,一個一個和你們互動。你們要做的,就是成功說服我來委託你們,或者成功讓我在委託同意書上簽字。」
她掃視了一圈台下的三位學生,原本昏昏欲睡的氣氛瞬間被打破。
五條悟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這種事情不是輕而易舉嗎?直接告訴他們『不解決就會死』,然後把最強的我派過去不就好了?」
他翹起二郎腿,一副「捨我其誰」的模樣。
家入硝子也回過神來,打了個小小的哈欠,語氣平淡地吐槽道
「悟,如果每個委託人都像你這麼單純就好了。不是所有人都吃你那套威脅的。而且,要是遇上害怕咒術師,或者根本不相信詛咒存在的人呢?」
她慢悠悠地說著,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問題所在。
而夏油傑合上手中的筆記本,抬起頭。
他很想看看,這位經驗豐富的前輩,會給他們出怎樣的難題。
「聽起來很有挑戰性呢。那麼,希子前輩,妳打算從誰先開始呢?」
他的聲音不大,卻成功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了課堂的主題上。
「家入先來,怎麼樣?」
高橋希子的目光落在了家入硝子的身上,語氣溫和卻帶著不容拒絕的意味。
「哈,讓硝子先上啊?她那張死氣沉沉的臉,不會把委託人嚇跑嗎?要是我的話,只要帥氣地一笑,對方肯定立刻就簽字了。」
五條在一旁插嘴。他大剌剌地將雙腿翹在桌子上,雙手抱在腦後,墨鏡下的嘴角勾起一抹看好戲的弧度。
他自戀地說著,完全沒有壓低音量。不過並沒有人理會他的言論。
被點到名的家入硝子,正撐著臉頰,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聽到自己的名字,她懶洋洋地抬了抬眼皮,輕輕地嘆了口氣。
那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卻清晰地表達出「好麻煩啊」的情緒。
她慢吞吞地從座位上站起來,動作間帶著一種特有的、彷彿沒睡醒的慵懶。
她隨手將略長的髮絲撥到耳後,踱步走到教室前方,與講台上的高橋希子隔著幾步的距離站定。
教室的佈局很簡單,幾張課桌椅被隨意地推到兩旁,空出了中央一大塊場地。
高橋希子和家入硝子相對而立,像是舞台上的兩位主角。
而五條悟和夏油傑則成了台下的觀眾。
高橋希子嘴角的笑容加深了幾分,她調整了一下自己的站姿和表情。
瞬間,那股屬於前輩教師的溫和氣場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知性、冷靜甚至帶著些許傲慢的菁英氣質。
她雙臂環胸,用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著家入硝子。聲音變得冷淡而充滿質疑。
「您就是家入小姐,是嗎?恕我直言,妳看起來還只是個學生。我遇到的問題,已經諮詢過好幾位心理醫生和科學顧問了,他們都無法解釋。妳憑什麼認為,妳們這些……所謂的『咒術師』,就能解決?」
她刻意加重了「咒術師」三個字的語氣,充滿了不信任與懷疑。
氣氛瞬間變得有些緊繃。
這是一個典型的、不相信詛咒存在的、高知識份子類型的委託人。
這種人最是棘手,也最是難搞的客戶。經常一言不合就撥打抱怨專線投訴人。
面對這尖銳的提問,家入硝子只是面無表情地眨了眨眼,似乎完全沒被對方高高在上的態度影響。
「阿──既然如此,你當初就應該備註要找成年的咒術師嘛。」
她向前走了一步,不疾不徐地開口,聲音平靜得像是在陳述一則天氣預報。
「妳不需要相信我。妳只需要告訴我,妳看到了什麼、聽到了什麼。就像對醫生描述病情一樣。雖然~我也不是那種普通意義上的醫師啦。我的治療,可能會比較特別一些。」
她巧妙地將「詛咒」的概念,置換成了對方更容易理解的「病因」,將自己放在了診斷者的位置上,冷靜而專業,瞬間削弱了對方話語中的攻擊性。
「不需要相信你?你就是以如此隨便的態度,對待委託的?」
高橋冷笑了一下。當她裝作扶著不存在的眼鏡,那逼真的演技讓五條吹了一個口哨。
「而且聽你話裡的意思是,你是覺得自己的治療,比一般的醫師更特別、更無可取代吧?可是,你拿不出任何的執照或證明。那我是要相信你的口說無憑,還是相信有實際執照的專業人士?」
高橋希子冷笑了一下,那笑容中帶著一絲不加掩飾的輕蔑。
「喔——!高橋前輩,妳這是專業的吧?這個眼鏡戴得有模有樣啊,演得跟真的一樣。」
他誇張地拍了拍手,一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表情。
教室裡的空氣,因高橋希子那帶刺的言詞而變得更加緊繃,仿佛凝固了一般。夏油傑輕輕挑眉,嘴角維持著淺淺的笑意,但他那雙深邃的眼眸中卻流露出一絲玩味與期待。他並沒有像五條悟那樣出聲,只是將目光牢牢鎖定在家入硝子身上,想看看她會如何拆解這個困局。
「……你完全誤會了。我的意思是,我真的不是用一般的方法進行治療。反轉術式──算了,說這些你又聽不懂。」
「你、」
「確實,我並沒有妳所認知的、在世俗定義上的執照或證明。」
她首先承認了對方的說法,沒有迴避。
「但是,那些人在聽完妳的問題後,也沒能明確地告訴病因,以及解決妳所見問題的方法吧。
「如果他們真的能解決,妳現在就不會出現在這裡,向我尋求幫助了。」
她的語氣不帶任何指責,只是陳述一個不爭的事實。
「我們的『能力』,並非能被世俗的文憑或執照所衡量,也不在那些專業人士的理解範圍之內。這就好比一個人患上了只有我才能治療的疾病,無論你尋遍了多少普通醫生,也只會是徒勞無功。」
她稍微停頓了一下,然後直視高橋希子的眼睛,語氣中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自信。
「所以,妳才說不需要相信我。你根本理解不了這些事,當然不可能相信我了。妳只需要給我一個機會去展現能力,然後再判斷是否真的需要我的協助。
「畢竟,我們咒術師,向來只以結果論成敗。」
她沒有試圖用語言去說服對方信任自己,而是將重心轉移到了實際效果和非世俗的解決途徑上,並直接邀請對方見證。
這比任何語言都更有說服力。
聽到家入硝子那番不卑不亢、邏輯清晰的回應,高橋希子眼中的銳利與審視逐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讚許的笑意。
那笑容彷彿春日暖陽融化了冰雪,讓她從那個精明難搞、渾身帶刺的菁英女性,瞬間變回了他們所熟悉的、溫和而強大的高橋前輩。
「很好的氣勢啊,家入同學,你過關了。」
她輕聲說道,隨手拿起桌上的紙筆,在上面迅速做了幾筆紀錄,然後抬起頭,目光轉向了下一位挑戰者。
「接著換傑吧。」
夏油傑臉上掛著溫和的微笑,從座位上站起身,動作優雅地走到教室中央,與高橋希子相對而立。
他猜測自己會面對一個更加刁鑽、更具邏輯性的挑戰。
然而,他萬萬沒有想到,高橋前輩接下來的變化,會是他最不擅長應對的類型。
就在夏油傑準備開口說些什麼的瞬間,高橋希子的氣場再次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您就是這次來幫助我的人嗎?真是太好了!」
方才的冷靜與傲慢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度的脆弱與依賴。
她的雙頰泛起不自然的紅暈,眼中水光瀲灩,像是受驚的小動物,充滿了不安與期盼。
她的聲音顫抖著,帶著一絲哽咽,不等夏油傑反應,她便猛地向前一步,用那隻沒有受傷的手,緊緊地握住了夏油傑的手。
她的手心冰冷而潮濕,傳來的力道卻大得驚人,彷彿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您????請您務必幫助我!」
這突如其來的親密接觸和情緒爆發,讓夏油傑準備好的所有應對話術都卡在了喉嚨裡。
他能清楚地感覺到她指尖的顫抖,那份毫不掩飾的信賴與崇拜,像是一股沉重的暖流,瞬間湧入他的心底。
這比任何尖銳的質疑都更讓他感到棘手。
因為他所秉持的「保護弱者」的正論,在此刻被對方以最直接、最純粹的形式,沉甸甸地壓在了他的身上。
夏油傑的身體有那麼一瞬間的僵硬,臉上溫和的笑容也出現了微不可察的凝滯。
他看著眼前雙眼含淚、滿懷希望的高橋希子,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應對。
五條悟在後排看到這一幕,先是愣了一下,隨即爆發出一陣毫不掩飾的大笑,他誇張地向後仰去,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
「噗—哈哈哈!傑!你看你!被嚇傻了吧?這種類型你最沒轍了不是嗎?怎麼辦,要不要英雄救美啊?人家都投懷送抱了!」
他笑得前俯後仰,用手肘捅了捅身旁的家入硝子。
「喂,硝子,快看傑那張僵住的臉,太經典了!」
她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場中的窘境,然後又將視線移開,語氣平靜地吐出幾個字。
「傑完蛋了。」
她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彷彿這場鬧劇與她無關,但嘴角卻微微上揚,顯然也在享受這難得一見的景象。
夏油傑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從五條悟的嘲笑聲和內心的慌亂中回過神來。他感受到手中那份脆弱的信賴,目光重新變得溫和而堅定。他反手,輕柔而穩重地回握住高橋希子的手,試圖用自己的體溫給予對方一絲安定的力量。
「……是的,我就是為此而來的。」
他的聲音比平時要低沉幾分,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
「請妳放心,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我都會在這裡幫助妳。可以先請妳冷靜下來,慢慢地告訴我,妳遇到了什麼困難嗎?」
他刻意放緩了語速,溫柔地引導著,試圖將對話拉回到正常的軌道上來。
高橋希子開始語無倫次地訴說著她的遭遇,時而提到在深夜聽見的奇怪聲響,時而又跳躍到白天被人跟蹤的錯覺。
然而,在她混亂的敘述中,夏油傑那敏銳的分析能力很快就捕捉到了其中的怪異之處。
她的話語前後矛盾,前一秒才確定的細節,下一秒就被自己輕易推翻。
毫無疑問,她在說謊。
這個結論像一道冰冷的電流,迅速竄過夏油傑的思緒。
但與此同時,另一種截然相反的感受卻更加強烈。
她緊握著他的手,那份力道、那份冰冷的顫抖,是如此真實;她仰望著他的眼神,那種全然的無助與信賴,彷彿將整個世界的重量都交付於他,更是真誠得不容置疑。
謊言與真實,在他面前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無法調和的矛盾體。
這讓他向來清晰運轉的大腦,第一次感到了些許混亂與滯澀。
他無法將眼前這個脆弱無助的求救者,與一個心思縝密的說謊者劃上等號。
就在他內心掙扎之時,高橋希子稍微停下了混亂的敘述,用一種近乎虔誠的目光凝視著他。
「夏油先生真是太可靠了????我好安心。」
她的聲音輕柔而真摯,像是一片羽毛,輕輕地搔刮著他的心。
「????能遇見你,是我最大的幸運。」
這句話,帶著無比的真誠,重重地敲擊在夏油傑的心上。
這已經超出了單純的委託,更像是少女純真的告白。
他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臉頰也微微發燙。
後方五條悟那幸災樂禍的笑聲,此刻聽起來也變得遙遠而不真切。
他的大腦瞬間停止了運作,被一股更加原始的情感所淹沒。
他幾乎就要忘記這只是一場演練、忘記了要去戳破對方話語中的漏洞。
冷靜一點。這只是考驗而已。
他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將翻湧的情緒壓下。
他不能被迷惑。作為一個咒術師,探尋真相是解決問題的第一步。
可是看著她那雙濕潤的眼睛,任何質疑的話語都顯得如此殘酷。
最終,他選擇了一條迂迴的道路。他沒有直接戳破謊言,而是將溫柔與試探巧妙地結合在一起。
他空著的另一隻手,輕輕地、帶著安撫的意味,覆蓋在高橋希子緊握著他的那隻手上,用掌心的溫度傳遞著安定的力量。
「我明白妳現在非常不安,思緒也很混亂。沒關係的。」
他的聲音放得更柔,像是在哄一個受驚的孩子。
「有時候,巨大的恐懼會讓人的記憶產生偏差,甚至會為了保護自己而下意識地構築出一些虛假的畫面。這並不是妳的錯。」
他沒有說「妳在說謊」,而是將其歸咎於「恐懼造成的記憶偏差」,給對方留下了一個台階。
「所以,妳不需要急著把所有事情都想清楚。只要告訴我,妳最害怕的是什麼?那個讓妳感到最真實、最無法忍受的恐懼,究竟是什麼?」
他溫和地凝視著她,試圖繞過那些虛假的敘述,直接觸及她情緒的核心。
他賭的是,無論謊言如何編織,那份發自內心的恐懼,一定是真實的。
聽到夏油傑溫柔的引導,高橋希子垂下了眼簾,彷彿將所有的不安都藏匿於那低垂的目光之中。
幾秒鐘的沉寂後,她抬起頭,眼中充滿了真實的痛苦與依戀,那份脆弱似乎能穿透人心。
「我????好害怕孤獨。」
她的聲音低沉而顫抖,像是在耳邊輕訴著最深層的秘密。
隨後,她那無助的眼神再次與夏油傑的目光交織,彷彿要從他眼中尋求庇護。
「我好孤單。
「有時候我真希望,生活中真的會忽然出現像夏油先生這樣的人,解救我的人生。」
這一刻,夏油傑的大腦再次恢復了高速運轉。
這些語句,配合著她此前混亂的描述,以及她那份顯而易見的、對他的「憧憬」與「信賴」,讓他迅速分析出了眼前這個「委託人」的真實類型。
這並不是一個真實的咒靈事件,而是一個在模擬場景中,對他個人懷抱著強烈憧憬與依賴的女性所虛構出來的「求救」。
這是一場測試,目的是要考驗他如何在面對個人情感與咒術師職責之間的衝突時,做出正確的判斷——也就是,在明確對方沒有咒靈危機的情況下,他應該要冷漠而堅定地拒絕這樣別有用心的委託。
他深知自己必須要表現出一個合格的咒術師,一個能劃清界限的專業人士應有的態度。
然而????奇怪的是,或許是高橋前輩的演技太過逼真,也或許是心底某處被她那番話觸動。
當夏油傑已經下定決心,準備開口拒絕的瞬間,一旦對上她那雙飽含依戀與無助的眼眸,他便會瞬間啞口無言,任何準備好的說辭,都變得無比沉重。
高橋希子顯然也察覺到了他的猶豫。
在夏油傑沉默不語之際,她再次採取了行動。
她輕輕拉起他被握著的手,然後將他的手,溫柔而又堅定地觸碰向她自己的側臉。
那柔軟而微涼的肌膚觸感,帶著一份近乎懇求的依戀。
「夏油先生,我真的好害怕。一旦我獨處,咒靈就會出現????你願意一直陪伴、保護我嗎?」
她的聲音輕柔得像一陣微風,卻又帶著無比強烈的佔有慾與期待,直擊他的心臟。
夏油傑感覺到自己喉嚨發緊,所有準備好的話語都碎裂在唇邊,只剩下模糊的囁嚅聲。
在那一瞬間,他幾乎就要順從了。
他想說「好」、想說「我會」,他想將她緊緊擁入懷中,給予她那份被渴望的「陪伴」與「保護」。
這不是他第一次拒絕女性的好意。
在咒術高專,甚至在外界執行任務時,總會有各種各樣的人向他表達過善意,甚至更進一步的情感。但他總是能輕而易舉、溫柔而堅定地劃清界限,不讓私人情感影響到咒術師的職責。
可是,為什麼這一次會如此的艱難呢?
是因為????。
夏油傑在心底深處冒出了這個念頭,但又像觸電一般,猛地搖了搖頭,逼迫自己停止深入思考。
……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他將目光從高橋希子那雙充滿期待的眼中移開,轉向空氣中的某一點,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而理性。
儘管他的手被對方溫柔地按在臉頰上,那觸感幾乎讓他無法自拔。
他掙扎了良久,最終還是堅定地抽回了自己的手,眼神也隨之變得清澈。
他深吸一口氣,將那份幾乎要動搖自己的情感壓抑下去。
「抱歉。」
他的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歉意,但聲音卻清晰而堅定,沒有一絲動搖。
「妳所說的『咒靈會出現』,以及『需要我一直陪伴和保護』的狀況,並不是咒術師在正常委託中所會面臨的實際情況。」
他避開了直接說「妳在說謊」,而是用「正常委託」與「實際情況」來界定問題。
「我的職責是負責祓除真正存在的咒靈,解決那些會危及世人生命的詛咒。」
他一字一句地強調了自己的職責與原則,態度不卑不亢。
「而妳現在的狀況,根據我的判斷,並沒有構成足以召喚咒術師出動的『詛咒』。妳的『孤獨』和『恐懼』,是心靈上的,並非由咒靈實體所引起的。」
他巧妙地將她的情緒與「咒靈實體」分開,間接否認了咒靈存在的可能性。
「咒術師並不能成為誰個人的『陪伴』,更不能以私人的名義來『解救』特定的人生。我們的力量,是為了守護更廣泛的平衡。」
他努力讓自己的語氣保持冷靜,眼神中透露出一種身為咒術師的責任與原則。
他輕輕向後退了一步,拉開了兩人之間距離,雖然這讓他感到一絲刺痛,但他知道這是此刻必須要做的事情。
「如果妳真的感到孤獨和害怕,我想妳需要的是心靈上的支持和引導,而不是一個咒術師。」
他選擇了一個既能拒絕,又能給予她「建議」的說法,試圖以另一種方式給予她關懷。
當他最後一個字音落下,教室內陷入了短暫的寂靜。
那股先前由高橋希子所營造出的、充滿依戀與脆弱的氛圍,彷彿被他理性的話語戳破的氣泡,悄然消散。
就在這片刻的凝滯中,一陣清脆的掌聲突然響起,打破了沉默。
高橋希子臉上那泫然欲泣的神情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她慣有的、帶著幾分讚賞與戲謔的笑容。
她像是卸下了舞台上的戲服,恢復了那個精明而強大的高橋前輩。
「真厲害欸,傑。過關了。」
她雙手環胸,歪著頭打量著夏油傑,眼神中透露出毫不掩飾的肯定。
「居然能把拒絕的話說得這麼滴水不漏????既堅守了底線,又沒有把『委託人』徹底推開。
「超──完美的回應!」
夏油傑微微鬆了口氣,緊繃的肩膀也放鬆下來。
他對高橋前輩回以一個溫和的微笑,輕輕點了點頭,便轉身走回教室後方,在家入硝子旁邊的空位坐下。
只有他知道,現在的自己,手心裡全是冷汗。
硝子意味深長地看著他笑了,卻甚麼都沒說出來。
最終,高橋希子的目光越過夏油傑,精準地鎖定在了那個從剛才起就一直看好戲的白髮少年身上。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充滿挑釁意味的弧度。
「喂,五條同學看呆了嗎?希望你接下來也能展現跟傑一樣的實力,讓我驚艷喔!」
被點名的五條悟,原本正蹺著二郎腿,單手托腮,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
聽到高橋希子的挑戰,他那雙被墨鏡遮住的眼睛似乎閃爍了一下,嘴角咧開一個狂妄至極的笑容。
「哈?看呆了?我只是在想,傑那傢伙還真是墨跡啊。」
他懶洋洋地站起身,將雙手插在口袋裡,邁著悠哉的步伐走到教室中央,站到高橋希子的面前。
他比高橋高出一個頭還多,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語氣輕佻而自信。
「對付那種黏黏糊糊的委託人,哪需要那麼多廢話?直接說『妳的幻想很無聊,我沒空奉陪』不就好了?」
他聳了聳肩,語氣中充滿了對夏油傑的做法的不屑一顧。
「放心吧,高橋。我會讓妳看到,什麼才叫乾淨俐落、一步到位的『最強』式解決方案。」
他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推了推鼻樑上的墨鏡,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樣,彷彿已經預見了自己輕鬆獲勝的結局。
家入硝子坐在後排,冷不防地對剛坐下的夏油傑輕聲說了一句。
「他大概三秒就會被前輩玩弄於股掌之間。」
夏油傑只是無奈地笑了笑,沒有接話,但他的眼神卻饒有興致地望向場中的兩人,顯然也很好奇,悟會如何應對前輩接下來的考驗。
而這一次????高橋扮演的,是一個一板一眼到近乎死板的委託人。
她挺直了背脊,雙手交疊放在身前,整個人的氣場在瞬間發生了質變。
方才那個柔弱依戀的女性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眼神銳利、不帶絲毫情感、彷彿用規尺量測過言行舉止的委託人。
高橋希子清了清喉嚨,用一種平板無波的語調開口,每個字都像是從模具裡刻出來一樣標準。
「初次見面,我是本次委託的代理人,高橋。您就是咒術高等專門學校派遣過來的術師——五條悟先生,沒錯吧?」
她微微頷首,同時從口袋裡掏出一個不存在的記事本和筆,做出準備記錄的樣子。
「根據流程,首先需要核對您的身份證明,以及本次任務的官方派遣文件。請出示。」
這突如其來的轉變,讓原本一臉輕鬆、準備看高橋希子出什麼「情感招數」的五條悟,眉頭不自覺地抽搐了好幾下。
他預想了各種麻煩的狀況,唯獨沒想到會是這種最無聊、最讓人火大的類型。
「啊?!」
他發出一個短促而不耐煩的音節,雙手依舊插在口袋裡,連動都懶得動一下。
他那居高臨下的姿態絲毫未改,只是語氣中的輕佻被一絲顯而易見的煩躁所取代。
「身份證明?派遣文件?妳在說什麼夢話?最強的我本人站在這裡,就是最好的證明了吧?」
他咧嘴一笑,試圖用他那套「最強理論」直接碾壓過去。
對他而言,這些繁文縟節簡直比一級咒靈還難纏。
然而,高橋希子對他的話語無動於衷,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五條先生,我很遺憾,『自稱最強』並不在我們委託方認可的有效身份證明之列。我們的合作必須基於正規程序。沒有文件,我無法確認您的身份,更無法將委託的詳細內容告知於您。」
她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鏡,語氣公式化得令人髮指。
「如果您未能提供,我將視為本次派遣無效,並會立即向咒術高專上層提出申訴,質疑貴校的專業性。」
空氣彷彿凝固了。
後排的夏油傑看到這一幕,嘴角忍不住泛起一絲苦笑。
他知道,前輩抓住了悟最討厭、也最不擅長應付的點。
悟的力量可以摧毀一切有形之物,卻對這種冰冷的「規則」無可奈何。
「你說甚麼──!」
他發出一聲拖長的、滿是威脅意味的感嘆詞,插在口袋裡的手似乎都握緊了幾分。一股無形的壓力以他為中心擴散開來,讓教室裡的空氣都變得沉重。
「妳這傢伙,是故意來找碴的嗎?什麼狗屁程序,直接告訴我要祓除什麼東西、在哪裡,我三秒鐘就能搞定!
「浪費我的時間,對妳有什麼好處啊?」
他向前踏了一步,高大的身影幾乎將高橋希子完全籠罩。墨鏡後的雙眼似乎正閃爍著危險的光芒,那種足以讓特級咒靈顫抖的壓迫感,毫不掩飾地釋放出來。
他想用最直接的方式,也就是絕對的實力,來壓垮對方這套無聊的規則遊戲。
高橋卻拿著筆,用力戳了一下他的額頭。把齜牙咧嘴的五條輕鬆地推回座位。她還是坐著,氣勢卻不容忽略。
「真是沒禮貌,這難得就是咒術界傳說中的六眼?怕不是冒牌貨吧。」
「好痛?!你敢戳老子!!」
他額角的青筋跳動,臉上泛起一絲氣極反笑的神情。
冒牌貨是吧?
呵呵……就讓她見識看看,什麼是『最強』!
「啊~不然這樣好了。」
一股無形的壓力猛然降臨。
五條悟的墨鏡後,雙眼迸發出強大的咒力光芒,雖然聲音並未提高,但每個字都帶著不容置疑的「束縛」。
他盯著高橋希子,眼神深邃得彷彿能吸走一切意識。
「妳只需要把文件給我,然後在這張——」
他的手指虛空一劃,用咒力使得「同意書」懸浮在半空中。
那紙上模糊的簽名欄位清晰可見。
「——空白同意書上,簽下妳的名字就行了。」
這一瞬間,高橋希子的瞳孔猛然瞪大。
作為一名合格的咒術師,她當然在瞬間就反應過來——五條悟試圖動用言咒,直接將他的意圖強行灌輸到她的意識深處,迫使她行動。
她的大腦瞬間拉響了警報,咒力幾乎在體內瞬間凝聚,準備好反擊這份來自「最強」的言咒。
然而,她剛想發動任何術式,卻立刻感覺到一股極度窒息的感受。
那不是身體上的壓迫,而是來自靈魂深處的,幾乎讓她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她觸發了高層在她身上下的禁咒。
她的手不聽使喚地抬了起來。
憑空出現的筆自動被她握在手中,指尖微微顫抖,卻又無可避免地在半空中那同意書上,一筆一劃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高橋希子」。
隨著簽名完成,那份窒息感才像潮水般緩緩退去,虛擬的文件和筆也隨之消失,彷彿一切都未曾發生。
但高橋希子卻深知,剛才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她竭力地、以強悍的意志力壓下身體與精神上彷彿被徹底撕裂的痛楚,不讓五條悟發現她此刻整張臉都已面無血色。
她努力讓自己的呼吸恢復平穩,用極其尋常的語氣,掩飾著體內咒力混亂的餘波。
「????哎呀,真是粗魯的辦法。不過五條,你成功了,恭喜你。」
她低著頭,語氣中聽不出任何情感,只有一種故作無奈的語氣。
她微微搖了搖頭,像是對五條悟的狡猾感到一絲不滿,但又不得不承認。
「真是沒想到啊~你這已經算作弊了吧?」
五條悟看到高橋希子簽字後,臉上立刻浮現出勝利者的笑容。
他根本沒有察覺到高橋希子的異常。
在他看來,這不過是高橋前輩在自己絕對的力量和壓迫下,不得不妥協的正常反應。
「哼,作弊?」
他收回了施加在空氣中的咒力威壓,雙手重新插回褲袋。
原本籠罩在教室中的那份沉重感頓時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五條悟那囂張又輕鬆的氣氛。
「這可不是作弊喔,高橋。這是效率,是實力差距。跟只會繞圈子的笨蛋講道理,不是更浪費時間嗎?」
他咧嘴一笑,那笑容裡帶著幾分得意和挑釁,完全不把高橋希子口中的「作弊」當一回事。
他向前一步,俯身靠近高橋希子,壓低了聲音,眼神戲謔。
「況且,是妳自己把規則訂得這麼麻煩,又不是我故意的。不過是少了一堆無聊的步驟,結果一樣就好了。對吧?」
他用手指輕輕敲了敲自己的太陽穴,似乎在暗示她「用腦子想想,不就簡單了嗎?」。
「所以呢,現在手續都辦好了。文件也簽了。可以告訴我,這次的『委託』內容是什麼了吧?讓我看看妳能拿出什麼有趣的貨色。」
一旁的家入吐槽:「你太入戲了吧。」
然而,此刻沒有人注意到,高橋希子的「演戲」之下,是何等洶湧的痛苦浪潮。
五條悟的言咒,像一把鑰匙,精準地觸及了她體內最深處的枷鎖。
作為上次任務失職的代價,高層在她身上施加了禁咒,禁止她使用任何形式、哪怕是防禦性的言咒術式。
就在剛才,她反擊的本能被觸發,而那股禁忌的力量便瞬間反噬了她。
高橋希子感覺到全身的咒力像是脫韁的野馬,在經脈中橫衝直撞,幾乎要撕裂她的身體。
錐心的痛苦從咒力核心擴散至四肢百骸,冷汗瞬間浸濕了她的後背,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
她只能死死咬住下唇,將一聲痛苦的呻吟扼殺在喉嚨裡,拼盡全力維持著表面的平靜。
幸好,就在這時。
「噹——噹——噹——」
悠揚的下課鐘聲響徹校園,像是天降的恩賜。
高橋希子如蒙大赦。她甚至沒有再看五條悟一眼,只是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擠出一個勉強的微笑。
「好了,今天的就業輔導就到這裡!
「大家表現得……都很有『特色』。解散~」
話音剛落,她便轉身,用一種近乎逃離的速度快步走出了教室。
五條悟還想說些什麼,卻只看到她匆忙離去的背影,不禁撇了撇嘴,以為她是輸不起而鬧彆扭。
一離開教室,進入空無一人的走廊,那股強撐著的力氣便如潮水般退去。
高橋希子一個踉蹌,眼前景物開始旋轉、出現殘影。她連忙伸出手,死死抓住樓梯的扶手,冰涼的金屬觸感使她保持著僅存的清醒。
也才讓她沒有狼狽地直接跪倒在地。
「哈……哈啊……」
她背靠著牆壁,痛苦地喘息著,胸口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吸入滾燙的玻璃碎片,刺得五臟六腑都在發疼。
視野越來越模糊,她甚至連站立都感到困難。
就在她意識漸漸渙散,身體即將沿著牆壁滑落的瞬間,一隻溫暖而有力的手,沉穩地扶住了她的手臂,將她即將傾倒的身體輕輕拉了回來。
一個溫和而熟悉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擔憂,在她耳邊響起。
「妳還好嗎?臉色很差。」
他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另一隻手輕輕搭在她的肩膀上,讓妳可以依靠在他的身上。
他的眼神充滿了憂慮,仔細地觀察著她蒼白的臉色和不斷冒出的冷汗。
夏油傑的聲音放得很輕,彷彿怕驚擾到她。從她走出教室的那一刻起,他就注意到了不對勁的步伐。
那種強撐的姿態,騙得過悟,卻騙不過一直專注於她的他。
「這不是在演戲吧?妳的咒力……很混亂。」
「呼????沒什麼。我只是突然有點頭暈。」
「????前輩。」
夏油什麼也沒說,卻也沒鬆手。
他用沉默表達著自己的立場──不會就這樣讓她敷衍過去。
走廊的光線透過窗戶灑進來,將兩人拉長的身影投射在冰冷的地面上。
空氣中瀰漫著令人不安的寂靜,只有她壓抑的喘息和他沉穩的心跳聲。
最終,還是高橋妥協了。
「傑????我們換個地方說,好不好?」
「好。」
夏油傑立刻點了點頭,沒有絲毫猶豫。
他加重了扶著她手臂的力道,另一隻手也穩穩地托住她的後背,讓她能更安穩地倚靠著他。
「醫務室比較近,先去那裡。硝子應該很快就過去了。」
他的動作非常溫柔,盡力避免任何可能加劇痛苦的晃動。他低下頭,聲音就在高橋的耳畔,帶著讓人安心的力量。
「能走嗎?如果不行,我背妳。」
「不。傑,去我的辦公室。」
「????好,辦公室。」
他輕聲應道,沒有追問,只是將她扶得更穩了些。他那雙向來平靜的眼眸中,此刻滿是凝重與擔憂。
高橋的辦公室位於三樓的最後一間,僻靜而偏遠。
夏油傑半抱著她,盡可能輕柔地支撐著她每一步的重量,感覺她全身的熱量都在流失,身體異常冰涼。這段路途比他想像中漫長許多,每一分每一秒都像被無限拉長。
當他們終於抵達辦公室門口時,高橋希子甚至有些搖搖欲墜。
辦公室裡,空氣因為窗戶緊閉而顯得有些沉悶,書架上堆滿了文件和書籍,略顯凌亂的辦公桌上放著幾個茶杯,讓這個空間帶著一股日常的氣息。
夏油傑剛扶著她踏入室內,她便立刻衝向辦公室裡附帶的洗手間。
「唔……咳、咳!」
隱約從洗手間傳來一陣乾嘔聲,然後是痛苦的咳嗽。
夏油傑的腳步僵在原地。
緊接著,他看見了,在雪白的洗手台上,一抹觸目驚心的暗紅色液體,正緩緩蔓延開來——那正是她嘔出的血漬。
「????!」
夏油傑的眼睛瞬間瞪大,瞳孔因為巨大的衝擊而收縮,那抹猩紅如同尖刺般,狠狠地扎在他的心頭。
呼吸瞬間停滯,連同世界都彷彿凝固在了這一刻。
高橋希子在洗手間裡用冷水洗了一把臉,試圖用冰涼感讓自己更清醒一些。
當她重新走出來時,蒼白的臉上勉強擠出一個苦惱的笑容。
她察覺到夏油傑僵硬如石膏般的姿勢,以及他眼中那份無法掩飾的恐慌。
她知道自己必須解釋。
「放心放心,我沒有得了絕症甚麼的!」
她用盡全力,讓聲音聽起來輕鬆一些,雖然那份疲憊依然明顯。
「這不是我生病了。是我剛才為了保持清醒,咬破口腔流出的血。」
她吞了一下口水,舌頭似乎碰到了口腔的某一處。隨即「嘶」了一聲。
「????哎呀,好像不小心真的有咬下一塊皮。」
她走到自己的辦公椅前,緩緩坐下,彷彿這點小傷根本不值一提,然後若無其事地望向仍愣在原地的夏油傑。
「傑呀,你能幫我去找硝子拿一塊紗布止血嗎?我——」
她的話還沒說完,便被夏油傑突如其來的動作和堅定到近乎冰冷的語氣打斷了。
「你是打算逃跑嗎?高橋前輩。」
夏油傑的雙眸緊緊盯著她,裡面已經沒有了剛才的慌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沉靜和一絲不容迴避的鋒利。
他一步一步地走到她面前,直接將她困在了辦公椅和自己的雙手之間。
他的手掌分別撐在她椅子的兩側扶手上,高大的身軀傾身向前,讓她無法輕易避開他的視線。
此時的夏油傑,臉上已沒有了平時那份溫和的笑容,眼神也變得深邃而難以捉摸。
他知道,在高橋身上發生的是絕對不只如此。
她身上裡殘餘的詛咒氣息,即便微弱也瞞不過他的感知。
她試圖支開他去找硝子,更讓他確信了她想隱瞞某些事情的念頭。
「前輩,和我說實話。」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強硬。
他眼底的光芒似乎能穿透一切謊言,直視她內心最深處的秘密。
「????你聞到了吧。果然是蠻不過你啊。」
「是。我被詛咒了。
這是高層的禁咒????作為一些事情的代價,我再也無法使用任何言咒。剛才是不小心違抗的懲罰。」
夏油震驚不已。
高橋希子那輕描淡寫的承認,像一顆投入靜水湖面的巨石,在夏油傑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撐在椅子扶手上的雙手猛然收緊,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白。
「禁咒……?」
夏油傑低聲重複著這個詞,聲音裡滿是難以置信的錯愕。
他那雙原本銳利逼人的眼眸中,此刻只剩下純粹的震驚。
他瞬間就明白了這句話背後所代表的、殘酷至極的含義。
言靈與言咒,是咒術師的基本核心。
那是咒術師們賴以戰鬥、防禦、甚至使用許多術式的根本。
失去它,不僅僅是失去了一種術式而已。
一個無法再使用言靈的術師……這無異於將翱翔於天際的雄鷹,親手折斷其翅膀。
那份震驚迅速轉化為一股冰冷的怒火,不是針對眼前的人,而是針對那群躲在暗處、輕描淡寫地毀掉一個術師前途的「高層」。
他緩緩直起身子,那股壓迫性的氣場消散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鬱的、幾乎讓人窒息的氛圍。
他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翻湧的洶涌情緒。
「……代價?」
他再次開口時,聲音已經恢復了平靜,卻是一種暴風雨前的死寂。
是什麼樣的『代價』,需要以廢掉一個術師的言靈力來償還?
他不再追問懲罰的原因,因為此刻,任何理由在他看來都是荒謬且不可原諒的。
他轉過身,沒有再給她說話的機會,徑直走到辦公室角落的一個櫃子前,拉開抽屜翻找起來。
很快,他拿出一個小巧的急救箱。
夏油傑拿著急救箱走回她面前,單膝跪了下來,讓自己的視線與坐在椅子上的她齊平。
他打開箱子,拿出消毒棉片和乾淨的紗布。
他的動作很輕,帶著不容拒絕的溫柔,用沾了清水的棉片,小心翼翼地擦拭她的嘴角。
「別動。」
他輕聲說道,語氣平淡,卻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
「妳想支開我,是不想讓我看到妳這副樣子吧。」
他的視線專注於手上的動作,聲音低沉地陳述著事實。
「但很不巧,我已經看到了。所以,至少在傷口處理好之前,別再想著把我推開了,前輩。」
高橋罕見的感覺到了一絲不知所措。
就像之前在定食餐館一樣,她被他親手餵食蕎麥麵時,也是非常的不自在。
她不知道怎麼自然的接受別人的照顧。
她感覺他先是嘗試用鑷子夾著紗布,小心翼翼地探入她的口中,對準傷口位置輕輕施壓。
然而,紗布很快就被滲出的鮮血染紅。
血腥味在兩人極近的距離間淡淡地散開。這點力道顯然不足以止血。
高橋試圖婉拒。
「沒關係的啦。那個傷口自己也會——」
「失禮了。」
夏油傑低沉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話語,語氣平靜卻不容置喙。
他甚至沒有等她說完,便果斷地放下了鑷子。
下一秒,他修長的食指便直接伸進她的口腔,壓在了那塊紗布上,隔著薄薄的布料準確地找到了傷口的位置,施加穩定而溫和的壓力。
高橋緊張的呼吸都忘了。她竭力不想讓夏油的其他手指沾到自己的口水,卻也因此保持著無法吞嚥口水的姿勢。
晶瑩的唾液終究是無法完全控制,順著她的唇角緩緩滑落。
夏油傑的眼神沒有絲毫波動,彷彿這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他用空著的另一隻手,自然地從口袋裡拿出自己的手帕,輕柔地擦拭。
他的動作流暢而沉穩,指腹隔著柔軟的手帕,不經意地劃過了她的唇畔。
他的視線自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過她的臉龐,那雙深邃的眼眸裡映著她此刻慌亂的神情,安靜地觀察著,彷彿要將她所有的脆弱與逞強都盡收眼底。
「……別亂動。」
他再次開口,近乎耳語。
「很快就好了。還是說……妳希望我用別的方法?」
他刻意停頓了一下,語氣平淡地陳述著,卻讓這句話染上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