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房子]在我变成你之前 第4章 生日快乐，赵颖

“喂，打电话干嘛？”

电话接通时，赵颖正站在熄了灯的宿舍阳台。初夏的晚风带着泥土的湿润气息拂过，轻轻掀起她额前的碎发。

“喂～”赵子璇的声音从手机里钻出来，“你在干嘛呀？”她趴在床上，将电话手表紧紧贴在耳边，两条腿在床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今天是个大日子，她已经等待很久了。

“没干嘛。”赵颖的声音很轻，夹在风里，显得有些飘忽，“看楼下的树被风吹得一动一动的，像黑色的怪物。”

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只剩下细微的电流声。赵子璇望着床头夜光钟的指针缓缓重叠，在心里倒数。

五。四。三。二。一。

“姐姐。”她忽然用气声轻轻说道。电话手表音质不怎么样，传到赵颖那边声音很模糊，像老收音机里传出来的，裹着沙沙的杂音。

“嗯？”

“生日快乐！！！”

这一声又甜又响亮，连电流的杂音都被盖了过去。小女孩特有的清脆声音从电话那头穿过沉沉夜云，穿过楼下在夜色中静默的香樟树叶，穿过空无一人的学校操场和还亮着“早点供应”灯牌的早餐店，就这样撞进了赵颖的耳朵里。

电话那头似乎愣了一下，随后传来一声轻笑。

“你熬夜到这么晚就是为了这个啊？谢了，我自己都不记得农历生日了。”

“明明就很重要嘛。”赵子璇在床上翻了个身，“感谢你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感谢你当我的姐姐。你今天会回家对不对？”

赵颖嗯了一声：“学校放高考假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渐渐没有把赵子璇当作一个无法沟通的小孩看了，说话会下意识把她当同龄人。

“那我在家等你，你要早点回来！”

“嗯，快睡吧，再不睡真长不高了，小萝卜头。”

“什么嘛，我可是要长得比你高的！”

挂掉电话，赵子璇叹了口气，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与年龄极不相称的凝重。

按照原剧情，今天龚阿姨会接赵颖去西餐厅过生日，赵颖会有些局促，有些不知所措，有些害羞。回到家她会崩溃，偷听到赵杰花掉了亲妈给的抚养费，会想一了百了。

而今天的“赵子璇”会不舒服去医院，结果发现是食物中毒。下午爸妈会带她去动物园买一只仓鼠，然后回到家撞上崩溃的赵颖。

……啊。

赵子璇揉了揉困顿的眼角，脑子里乱得要爆炸了。十七岁，心比天高的年纪，她想起自己也是在这个年纪被许久未见的亲爹接走，坐在人均几千的餐厅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菜单上的中文拼在一起突然就读不懂了，摊在面前的那么多副餐具也不知道先拿起哪一个才不算丢人。

那一刻她在想什么？她想，如果生父不能对她负责，不能让她过上在那种环境下游刃有余的生活，这一切就变成了对她的羞辱。

那么现在，站在上帝视角的她，又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拯救”赵颖呢？

过去的自己和未来的赵颖，一个沉在回忆里，一个正往深渊去，此刻的赵子璇站在正中间，什么都做不了。

可是赵颖，她望着窗外深不见底的夜幕，无声地想，我还是希望今天的你能开心一点。

哪怕，只有一点点。

-

第二天一早赵子璇就装病不起床，吵着闹着说头疼没力气。张玉琴心疼得恨不得自己替她生病，当机立断给老师请了假。

房间外赵杰接电话的声音格外殷勤：“哎！张总！……中午？品茶然后便饭？哎呀您太周到啦！……带家属？好好好！玉琴她肯定方便！……对对，让她陪着李太聊聊天最合适不过了……您放心，我们一定准时！”

那声音里的奉承和平常在家发号施令的腔调判若两人。赵杰挂掉电话，随即压低声音对张玉琴说：“你都听到了，赶紧准备一下。”

张玉琴却犹豫地看向女儿房间：“可璇璇不舒服……”

“一点小头疼有什么要紧！喝点药睡一觉就好了。”赵杰不以为意地摆手，“张总点名要带家属，这可是关键场合，别因小失大！”

一阵略显匆忙的脚步声、衣柜开合声后，张玉琴还是敲了敲赵子璇的房门，推开门缝快速交代：“璇璇，妈妈和爸爸出去一下，厨房有吃的，你自己热一下，我们下午就回来。”

没等赵子璇多问，门外就传来赵杰的催促：“走了走了，还得去取茶叶呢！”

最近赵杰夫妇总是出去应酬，每回嘴里都念叨着是大事。这不在赵子璇的计划内，倒阴差阳错地替她省了不少事。

“砰”的一声防盗门响，家里彻底安静。赵子璇从床上一跃而起，换上精挑细选的淡蓝色小裙子，又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同色系的小领结，仔细地给豆花系上。一直等到下午，估算着赵颖应该和龚阿姨吃完饭了，她对着镜子照了照，确保自己和豆花都以最好的状态出现，这才牵着狗，悄悄溜出了门。

她在小区门口那棵老樟树下等了很久。夕阳开始西沉，将天空染成橘红色时，那个熟悉的身影才终于出现在巷口。赵子璇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展开，就慢慢凝住了。

赵颖的状态比她预想的还要差，她脸色惨白，夕阳的金光披在身上，却好像一点温度都留不住。赵颖心不在焉地走着，轻飘飘的，像缕随时会消散的烟。

赵子璇心一紧，立刻牵着豆花迎了上去。

“姐姐！”

“汪！”

两个叫声交织在一起，一人一狗就这样跑到赵颖面前。

赵颖有些迟缓地抬起头，看到赵子璇和被洗得干干净净的豆花，清秀的脸上闪过一丝讶异。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你不上课吗？”

“生日快乐！”赵子璇没给赵颖思考的空间，抢先说道，“今天天气这么好，我们出去转转吧？你带我去你以前的学校看看好不好？”

赵颖似乎想拒绝，但看着妹妹亮晶晶的、充满期待的眼睛，那句“不了”终究没能说出口。她沉默地点了点头，任由赵子璇牵着，拐上了另一条路。

不比赵子璇如今的重点小学，赵颖的小学就在老房子附近，又小又旧。走在熟悉的林荫道上，听着路边各种小吃摊的叫卖声，赵颖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了一些。

“就是这里了。”她指着前方略显陈旧的校门，声音轻轻的。

“你在这里上学的时候开心吗？”赵子璇仰头问。

“一般吧。”赵颖望向挤满了小学生的操场，眼神渐渐有了些温度，“但我是在这里认识的周喜，我们俩是同桌。”

一阵微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豆花追着风中打旋的落叶，激动得满地乱窜。

“她看着安安静静，其实胆子比谁都大。”赵颖忍不住多说了一些，“有一次我不小心把老师的教具弄坏了，吓得要死，周喜二话不说就站出来说是她干的。回去以后，她被她妈结结实实打了一顿，第二天还笑嘻嘻地跟我说‘不疼’。”

她们沿着陈水老街慢慢走着，已经到了放学的点，街上格外热闹。拐过几个熟悉的街角，穿过两条喧闹的马路，另一所略显新些的学校就出现在了眼前。

教学楼的外墙显然已经翻新过，但整体的轮廓依旧熟悉。赵颖介绍道：“这是我的初中。”

“你在这里认识的王艺菡吗？”

“嗯。她一看就是在爱里长大的小孩，身上好像会发光，又开朗又大方，像个小太阳。”赵颖的语气里听不出嫉妒，只有淡淡的羡慕和怀念，“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愿意跟我玩，再加上老周，我们三个很快就玩到了一块。”

说到这里，她低下头，看着身边的赵子璇，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挺羡慕你的。”

也许是因为傍晚的街道太过安静，也许是因为积压的情绪已经到了临界点，赵颖忽然低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稍微透气的缝隙。

“今天中午……有个阿姨来找我，说是赵杰让她陪我过生日。”没等赵子璇回应，赵颖自顾自地说，“她对我很体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自己被又一次丢掉了。”

赵子璇停下脚步，心疼地抱住了赵颖的手臂。赵颖没有推开她，反而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支点，蹲了下来，将额头抵在妹妹小小的肩膀上，压抑地吸了口气。过了不知道多久，才嗓音沙哑地说。

“我们回家吧。”

-

赵颖二人只比赵杰先一步踏进家门，玄关的灯还没来得及打开，门外便传来钥匙粗暴的转动声和沉重的脚步声。

赵杰又喝醉了，门被猛地推开，他几乎将整个身子压在张玉琴肩上，浓烈的酒气瞬间席卷了门口的空气。赵杰眯着醉眼，第一个看到的是赵颖。他含糊地问：“你怎么回来了？”

“放高考假。”赵颖没什么情绪地说。

张玉琴连忙将赵杰搀到沙发上坐下，又转身伸手探了探赵子璇的额头：“璇璇，头还痛吗？”

“不痛了！”赵子璇赶紧摇头。

赵颖的目光一直定在赵杰身上，她幽幽地问：“爸，你是不是有个姓龚的同事？为什么让她来给我过生日？”

赵杰明显愣了一下，揉了揉太阳穴，眼神闪烁：“啊…是有这么个人。我今天不是忙嘛，怕没时间陪你过生日你不高兴，就请她帮忙照应一下。”

张玉琴闻言，在一旁掰着手指算了算日子，惊讶道：“哎呀，今天还真是颖颖的生日！你看我这记性！生日快乐啊颖颖！”

不对，他们根本就不记得。赵颖只觉得一股凉意从心底漫上来，她站起身，轻声说：“我回房了。”

赵子璇见状也跑回了自己房间。估计是因为喝醉了，赵杰装得一点都不像，接下来只能见机行事了。

另一头，醉意上涌的赵杰和张玉琴却直接在客厅里争执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薄薄的房门根本隔不住。

“……那买房子的钱，好歹也是她妈出的！”赵杰的声音带着不满。

“她妈可没……我们买房……”张玉琴的声音尖利起来，“……不是说了她高中毕业就…住不了那么大吗？”

“那也不能……”

“个狗日的！”张玉琴的骂声陡然升高，“知道人回来了就突然有良心了？！”

一声巨响从赵颖房间传来，像是东西被摔在地上的声音，瞬间打断了客厅的争吵。

“砰。”

赵颖站在房间门口，脸色苍白如纸，胸口剧烈起伏。她盯着赵杰，声音颤抖却清晰地质问：“龚阿姨就是我的亲妈，对不对？你们拿她给我的抚养费去买房了？！”

被女儿直刺要害，赵杰醉醺醺的脸上瞬间涌上恼羞成怒的潮红。他豁然起身，毫不在乎地吼道：“我养了你这么多年，那点钱本来就该孝敬我！你吃的穿的哪样不是我买的？”

“你在外面给人当孙子，回家还拿本该给我的钱充大爷，赵杰你根本不配当爹！”积压多年的委屈和愤怒在这一刻爆发，赵颖控制不住地喊道。

赵杰被彻底激怒，他站起身，扬手就扇了赵颖一个耳光。这一下使了七八成力气，赵颖摔在地上，砸出一声闷响。

“打啊，继续打。”她用手背抹了一把被打出来的鼻血，轻轻笑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只要打不死我，我就一定会弄死你。”

那笑实在令人毛骨悚然，赵杰被赵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恨意慑住了，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他无比恐慌，急需用更极端的手段重新确立自己的权威。

“好啊，” 他眼神四处乱扫，最终猛地弯下腰，抄起脚上那只厚重的皮拖鞋，狠狠朝着赵颖砸过去：“我先打死你个畜生！”

“嗷！！！”

就在拖鞋即将砸中赵颖时，一个小小的身影猛地从旁边冲出来，挡在了赵颖身前。拖鞋重重地砸在赵子璇的背上，痛得她差点骂脏话。

我去了。赵子璇在心里哀嚎，这种地方危险程度一点不比无限流低好吗。背上那块好像要裂开了，赵颖每一次被打，都比这还痛吗？

“赵杰！你疯了吗！”一直装死的张玉琴终于急了，跑过来检查赵子璇的伤。

场面彻底乱成了一锅粥，赵颖什么都没再说，径直冲向门口，猛地拉开大门，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消失在楼道黑暗中。

夜晚的天气说变就变，不久，瓢泼大雨倾盆而下，砸在窗户上噼啪作响。

赵颖今晚没有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