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上期末考完出成绩那天晚自习,金泰亨刚知道田柾国考了年级第一,楼上省理班那一块的动静大到都传到楼下来了。
“怎么了这是?”金泰亨一脸状况外。
“楼上在阿人,那阵势,啧啧……我怀疑四个班包括竞赛班都挤过去了吧。”后桌凑上前面来说,一脸看热闹的表情。
“阿人?阿谁?”
“还能有谁?考了年级第一的那个,二班的田柾国啊。”
金泰亨站起来,快步往门外走去。
他一连跨了好几阶台阶窜上楼,果然看到二班门口黑压压地围了一圈人,挤得水泄不通。金泰亨其实一直没懂得阿人的乐趣在哪里。“阿”是“阿鲁巴”的简称,据说还有很多种姿势,但一般常见的是几个人举着一个男生,把他送上门,叉开腿关键部位顶到门框。这种游戏在他们这里挺常见,金泰亨没有被阿过,但他见过很多次,想想都疼,不知道这个游戏的发明者是怎么想的。
他挤了进去,并没有在二班门口看到田柾国。走廊那头突然沸腾起来,金泰亨退出来看,田柾国风一样地跑了过来,后面是几个追着他的男生。金泰亨觉得他们挺不自量力的,不知道田柾国运动会跑步怎么样一骑绝尘的吗,这也是能追得上的?
但是前后都堵的话就不一定了。金泰亨没多想就对田柾国招了招手,田柾国看到,眼睛睁大了一点。金泰亨在众人再次涌上之前几步上前,扯过还没有减下速的田柾国就着最近的楼梯口撒开腿大步跨下楼梯。
“欸,国哥被拉走了!”
“谁?谁呀?怎么就被拉走了……”
“哎,国哥太能跑了,根本追不上,操。”
“想什么呢阿你国哥,不是,谁看到了,拉走的他谁啊……”
一路狂奔,两人的呼吸声都很重。金泰亨原本抓着田柾国的小臂,后来往下滑,被田柾国握住了手。他们跑出了教学楼,又去到旁边的科技楼,等不到电梯,就一路往上爬楼,直到顶楼的夜空压到他们面前。
停下来以后两人走了几步到空旷的顶楼中央,大口喘着气,田柾国手松了一点,想拉下棉服拉链,他热得出汗,但是却又被金泰亨拽住。
两个人都出了一手的汗了,但是金泰亨握他手还是很紧。金泰亨看到满空的夜色,不多的,点缀其中的星辰。他扭过头来看田柾国,眼底好像也盛满了碎星:“恭喜你呀,年级第一。”
田柾国于是也不松手了,就这么牵着,看金泰亨眼里的夜色。其实他眼里的光比星星还亮,看几眼就能让人轻而易举地晃神。
他想起来,前段时间帮金泰亨庆生的时候,蜡烛倒映在他眼里的光也是这么亮的。金泰亨其实眼睛很大,所以眸子的光亮总是很明显,但是反而他说自己眼睛大的时候比较多。那时候金泰亨牵他手了吗?
好像也是牵了的,吹完蜡烛之后金泰亨把他拽过来,说要告诉自己许了什么愿,但是有说只能很小声地说,不能被天使听到。
他说,希望他们大学能考到一座城市,受不了彼此的室友的话,再出来一起合租。
田柾国很多年后想,可能说出来的愿望确实不灵。
————
学考要来了,在热意开始肆意生长的五六月。
学考很简单,内容很基础,一般的惯例都是到最后的一两个月突击复习。金泰亨重新拾起快要被自己遗忘的物理公式,还是习惯性地在田柾国画记历史政治重点的时候问些问题。他们两个其实挺互补的,但是金泰亨也不怎么喜欢背书,尤其是历史。他们老师总强调史实的重要性,但是金泰亨一般也只在考前翻翻课本后面的大事年表。不过学考就是考基础,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金泰亨和田柾国一起生无可恋地背书。
“好累啊,你们怎么要记得东西这么多。”终于田柾国受不了了,把摊开的课本按在脸上。
“让我快点考完学考去集训吧啊啊啊——”金泰亨也崩溃,用手揉着自己的脸,手指缝隙里看到不怎么高兴的田柾国,“骗你的,集训比这个累多了,每天画到两三点都正常,很压抑……”
“这么辛苦?”
“嗯,所以你要多找我聊天,虽然我不一定要时间回……”金泰亨把手放下来,又握着笔开始演算,“人间不值得。”
“集训的地方找到了吗?”田柾国翻了一页书,又问。
“嗯,是妈妈联系的一家画室,还挺好……”
“离得近吗?我周末可以去找你吗?我是说,如果你太累的话……”田柾国没注意到自己下意识卷着书角。
“挺远的,在首都呢,”金泰亨有些无奈地笑笑,“我累的时候会跟你打电话的啦,而且你们学习强度也挺大的吧,嗯……再说吧,也许没那么恐怖呢?”
他们好像都忽略了一个前提,为什么累了的话一定会找你,为什么会担心你累就会去看你,又为什么,只要你找,我就会在。
可能只是习惯了吧。好像高中开始以后,田柾国旁边总有一个金泰亨,金泰亨旁边也总会有个田柾国。也许高中第一次见面金泰亨跟田柾国打招呼开始,两条沿着各自轨迹前行的线有了交点,并在接下来的生活中,无数次相交。
大概两人是真的很合拍,一个屋檐下的生活过的依旧平淡,但也觉出些不经意的甜来。这周金泰亨妈妈说周五有点事,周六下午再过来,于是金泰亨在周五晚抱着枕头敲了田柾国的房门,一定要拉他一起看电影。美其名曰:“一直搞学会出问题,颓学交错才最高效。”
他们选了一部不踩雷也不怎么出彩的电影看了。一开始两人各占了一会儿地方,偶尔讨论下剧情。客厅的大灯关了,只有一方电视屏幕投出蓝光,金泰亨和田柾国吃零食的声音咔擦交错。后来田柾国觉得肩膀一沉,偏头看,是金泰亨已经打起了瞌睡,头靠到了自己肩膀上。
他睡着总是很乖。田柾国动了动肩膀,低声喊:“金哼。”
金泰亨皱了皱眉,头在他肩膀上又蹭了蹭。
什么嘛,自己要拉人看电影,结果先睡着了,这么困吗。田柾国嘴角弯起一个弧度。右手拿过遥控器关了电视,扭头又看了金泰亨一眼。
真是拿你没办法。
田柾国比划了几个姿势,最终把金泰亨抱了起来,走进他的卧室,把人轻轻放在床上。刚直起身,金泰亨突然睁开了点眼睛,田柾国跟他对视,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慌。然后金泰亨突然伸手,把田柾国拉了下来。
田柾国重心不稳,整个人都压在金泰亨身上,他慌忙用另一只手撑起自己,听到金泰亨嘟囔着说:“你跟我一起睡吧……”
田柾国愣了一下,金泰亨又抬起腿来搭在他背上,看来是真的不想把人放走。田柾国没有法子,只得顺着他的意几下蹬掉了拖鞋,在金泰亨身边躺下。
当然,是背对他躺下。
金泰亨大概是满意了,没再怎么动。田柾国脑子里乱得很,但也只是精神内耗,再加上已经很晚,睡意最终没有放过他,在放空了大脑快要睡着时,后背突然传来一点动静。
金泰亨侧过身来,把头抵上了他的后背。
——
那年夏天下了很多场雨。南方的梅雨季节,雨不绝地往下落,一场接一场,每次都延续很久。
田柾国和金泰亨各自打了一把伞回家,裤腿都湿得变了颜色。走到拐角处时,他们停下了脚步。
租的房子所在小区地势比较低洼,雨连着这么下,积水已经漫了上来,夜里看着就像一条混沌的河。昏黄的灯光投在水面上,波浪层叠滚动,看上去深不见底,蛰伏着等待吞下所有掉进去的东西。
这么下去一走鞋肯定是要废了,所以只能脱鞋。但是这水里也不知道有什么东西,赤着脚走怎么安心。再加上他最近几天还有点感冒……金泰亨站在原地有些犹豫,前面田柾国已经脱掉了鞋,把鞋提在手里,赤脚踩在地砖上,回过头来看他:“诶?你怎么还不脱鞋?”
金泰亨“哦”了一声,不是很情愿,慢吞吞地用脚后跟蹭着另一只脚,把鞋脱下来。田柾国看着他的动作,突然问他:“你不敢下水?”
金泰亨被戳穿了心思,抿了抿唇,支支吾吾地:“也不是,就,嗯……”
田柾国走过来两步,金泰亨在断线的雨里看清了他脸上的表情。他把手里的鞋递给金泰亨:“拿着,还有我的伞。”
“你要干嘛?”金泰亨有些莫名地接过,看着田柾国收了伞,忙把自己的伞往前递,将田柾国笼进伞的遮蔽里。
田柾国却不在意被雨淋到,他把书包也脱下来,说:“这个也帮我拿一下,里面没装什么东西,很轻。”金泰亨于是把包挂到了小臂上:“到底要干什么呀?”
“我背你,”田柾国转过身去蹲下,“上来。”
跨到田柾国背上的时候,金泰亨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幸好今天没有背太多书回来,不然田柾国要累死了”。但是田柾国没表现出任何勉强的样子,他托住金泰亨的大腿站起来,金泰亨把伞往前倾了一点,伞上的雨水顺着滑下来,形成一小道雨帘。
“是不是很重?”金泰亨圈着田柾国的脖子,他一只手勾着田柾国的鞋,随着田柾国的动作轻轻晃动。
“没……”田柾国下意识回答,但马上又改口说:“嗯,是挺重的。”
金泰亨作状要打他,明明自己最近还瘦了的,田柾国忙托紧了金泰亨的大腿:“欸,别乱动。”
“哦我不动了,你小心一点,别滑倒了,”金泰亨收敛了动作,老老实实地在田柾国背上待着,手臂也收紧了,“回去得洗个热水澡才行,别感冒了……”
雨声似乎把一切都掩盖了,金泰亨却总记得少年身上淡淡的四月棉香气。那时候田柾国身上也没什么肉,肩膀的骨架也硌人。这段路走的很慢,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后来金泰亨在某天下楼出门的时候突然想,田柾国当时用那么笃定的语气说自己重,是不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背上的是他的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