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摇]咫尺 第94章 第 94 章

由于路招摇不信邪，硬是拧着一股劲，将大婚之事紧锣密鼓地安排了下去。是以这一夜，除了即将成亲的两位新娘，万路门上下竟是在灯火通明中齐齐忙了个通宵。

这般紧密的重任，若说底下的门徒们没有丝毫怨言，那必然是不可能的。毕竟成亲是多么繁琐的一件事啊，要搁寻常人家，紧赶慢赶几个月都未必能准备周全，更何况门主如今所限期的这短短时间？

可纵使心中积攒了再多的苦水，又有谁敢在这种重要时刻提出来？君不见就连几位同样忙得脚不沾地的山主都不曾对此有过什么怨言？

眼看着就连平时最不耐烦应对这些差事的东山主都来帮忙了，众门徒惊呆之余，心里也隐隐平衡了不少。

要受累，大家一起受累。这一点，即便是位高权重的山主们与两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前门主·现厉护法，亦不能幸免。有了这样深刻的对比，那他们这些只需按规矩办事的小人物，还有什么可埋怨的。

当然除此之外，不得不说，面对即将到来的门主大婚，众人心中也是存在着那么点除却焦灼与怨怼之外的情绪的。

那便是，期待。

要说这女子畸恋啊，世间不能说没有，顶多是有些不大常见而已。可即便大家伙儿碍于路门主的淫威，可以强迫自己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接受门主为女、未来的门主夫人也同样为女的事实，却也从未想过两位门主行事竟会如此高调。

素日里不仅时常大大方方地在他们面前秀恩爱，等到了明日，甚至还要在万路门中搞一场轰轰烈烈的大喜事。

说实话，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他们，还真没见过这样特立独行的大排场。

许是被这些天接连不断的各种奇闻异事养刁了胃口，在暗罗卫例行的交接事务的过程中，也不乏那爱好八卦之人悄摸地向暗罗卫长阿大打听门主婚事突然提前的缘由。结果这一次，一向好说话的卫长却并未与他们及时分享八卦，而是一反常态地冷肃着神情将人赶走，口中还不耐烦道：“当值时间，禁止八卦。”

切，不说就不说，反正明天他们自然会知道的。

应付走了一茬又一茬充满好奇心的弟兄们，憋了一肚子秘密却只能缄口不言的阿大心里暗暗发苦。要他说啊，还好厉护法与诸位山主口风紧，以至于众弟兄对今日无恶殿中发生的事那叫一个一无所知。不然，如若让他们知道，明日的婚礼现场可能并不太平，甚至还极有可能会见血，心里还不知道得忐忑成什么样子呢。

就这样紧赶慢赶地捱到了第二日戌时，负责安排婚宴事宜的众人，眼周几乎都挂上了一圈淡淡的青黑。可不知为何，劳累了将近两天一夜，众人却并不觉得如何困顿，反而觉得精神抖擞，对于接下来路琴两位门主的喜事更是期待不已。

要知道这世上还从未有过两个女子成亲的例子呢，如今他们的门主与门主夫人也算是开创了此项事宜的先河，作为参与了此事的人员，众人可不就自觉成就感满满。

其中自然要以厉尘澜为最。

作为自始至终见证着琴芷嫣的痴心无悔的当事人之一，厉尘澜自然是对两位姐姐终成眷属一事感到最欣慰的那个人。于他而言，琴芷嫣不仅仅是陪伴他多年，给予过他诸多温暖与关怀的姐姐，更是他生命中的第一束光，他是万分希望对方能得到幸福的。

而对于路招摇，厉尘澜的心态就显得很是矛盾了。

一方面，他很感激当年初出茅庐的路招摇肯冒天下之大不韪从十大宗门手中救下他一命，并且也时常愧疚于昔年自己于剑冢替她拔取万钧剑结果却间接导致她身陨一事。

可另一方面，他又一直对昨日那算命先生所言耿耿于怀。

“二位八字不合……其中一人命途多舛，乃是天煞孤星之命，克亲克友，更克命定爱侣……何况明日又是大凶之日，实在不宜结亲啊！”

旁的事厉尘澜都可以不在意，但那句与琴芷嫣相干的谶语，他却委实不能不放在心上。毕竟若说在这世间厉尘澜最在意谁，除了失踪多年的生父厉修外，便要数琴芷嫣无疑了。

可如今，她的喜事竟与自身安危有了牵连，这让厉尘澜如何能安心？

现在回想起来，似乎琴芷嫣每次负伤或出事时，其缘由都是与路招摇有关。若是试着将时间回溯得更早一些……厉尘澜又恍然惊觉，仿佛早在十年前三人初遇时，琴芷嫣便已对路招摇这个人表现出了极其浓烈的偏爱，偏爱到后来甚至不顾他这个相伴多年的弟弟的苦苦挽留，执意与其一同前去凤山，结果却不知出了何事，直接杳无踪迹十余年……

想起从前那桩纠缠了他十多年的宛如噩梦一般的憾事，厉尘澜心中便是没来由地一跳，总觉得那位算命先生之言辞，绝非空穴来风。

莫非今日，真的会有大事发生？

“尘澜，回神了。”

就在厉尘澜心神不宁之际，身后突然有人唤了他一声。厉尘澜回身一看，原是坐在轮椅上笑看着他的司马容，便勉强对他笑了笑，同样唤了对方一声“阿容”。

作为他私交甚笃的师弟兼好友，司马容也算是勉强知晓他的心结所在，更加清楚琴芷嫣这个失而复得的姐姐在他心目中至高无上的地位。

正因如此，才愈发理解他此刻的煎熬。

看着好友那张笑得比哭还要苦涩的脸，司马容轻叹一声，虽然心底有着同样的顾虑，却并未表现出来，而是挂着惯常的温润笑颜，安慰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说不定那先生的卜算也当不得真呢。”

弦外之音便是：说到底，事情不都还没发生么？即便真有什么难以预测之事，以诸位山主之功力，如何不能助二位门主一臂之力，乃至转危为安呢？

“但愿如此吧。”

在万路门中，西山主司马容一向负责掌管江湖情报等诸多要务，洞察人心之能力可谓无人能及，此番安慰厉尘澜，自然也是直接说到了点子上。厉尘澜闻言，细思一瞬，终于暂时舒出一口气，道：“是我着相了，让阿容见笑了。”

“哪里，人之常情罢了，尘澜不必过于介怀。快看，门主她们过来了。”

伴随着司马容的话音，厉尘澜与立于无恶殿门口的一众同僚，也适时将目光投放到了不远处正向众人款款走来的那对璧人身上。

只见漫天飞花之下，沐浴在暮色中的路招摇与琴芷嫣终于缓缓出现在众人的视野当中。

不同于以往或张扬或素净的装束，今日的二人皆身着名贵云锦所制的婚服，乍一看，一明艳一婉约，形态风流之余，又不失新婚之日自带的温柔多情的气质，倒是当真般配。

随着二人走动之时，婚服外层所罩着的那层鲛绡纱，在傍晚柔和的微光之下隐隐泛着一层温柔的橘色柔光，其上所绣制的金丝银线，与内里大红色的云锦相映衬，亦显得分外惊艳。

这不，向来没心没肺有话直说的路十七在最初的惊艳过后，便开始嚷嚷了：“哇，门主，你今天好美啊，比往常都要美上好多！琴门主也是！”

当然了，除她之外的赞扬还有许多，只不过尽皆被她独有的大嗓门给盖住了，一时有些听不分明罢了。

听到这样直白的夸赞，路招摇不无得意地笑了笑，同时亦有些与有荣焉地看向了另一侧的琴芷嫣。由于此次成亲的双方都是女子，不必太过遵循世人成亲时的规矩，所以今日成婚时，二人都并未盖盖头，而是簪着同种款式的凤冠，代表妻妻之间的心有灵犀。

此刻隔着虽然精致却也略有些碍事的凤冠两侧的珠穗，路招摇心情甚好地勾唇望过去，正好对上琴芷嫣的视线。

二人相视一笑，自有一种默契温馨的气氛在流淌。

今日之后，她们两个，就是名正言顺的妻妻了。

意识到这一点，再听着由远及近不绝于耳的赞叹声，路招摇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下去，就那样规规矩矩地手牵同心结，与红绸另一头的琴芷嫣一同走向众人。

随着二人的一步步靠近，新人身后所跟随的描金贴银的婚车渐渐消失在后方，继而便是一路上未曾停歇的丝竹之声越发清晰地映入了众人的耳中。

这一切，皆是昨日测八字之前，司马容所提及过的。

“诗经有云，‘之子于归，百两御之’，索性今晚琴门主也要先回玄玉堂待一夜，不如到时候门主便踏马驾车，将这门亲事搞得轰轰烈烈些。”

于是今日，路招摇特地搞了一出惊艳至极的排场，一马当先，带着迎亲车队浩浩荡荡前往玄玉堂，十里红妆，迎爱人过门。

“常言道，‘窈窕淑女，琴瑟友之，钟鼓乐之’，听门主说琴门主自小接受宗门教育，琴棋书画皆是一绝，想来也是风雅之人，不如便奏上一曲凤求凰，聊表寸心。”

路招摇不通音律，这曲《凤求凰》自是短暂地难倒了她。不过如今的万路门中人才济济，此言一出，自然也有的是人为她排忧解难。这不，今日奏曲之人，便正是暗罗卫中的某几位人才，据说是这几年间陆陆续续受到宗门迫害，才不得不转而投靠她们万路门的。不过么，看他们如今这副沉醉其中的模样，比起打打杀杀，果然还是舞文弄墨更适合他们。

当然此刻满心沉浸在与心爱之人结为连理的喜悦中的路招摇是完全顾及不到这些杂七杂八的事的。在殿门口噼里啪啦响起的鞭炮声中，她与琴芷嫣一同迈步走进无恶殿中，在众人一句句善意的祝福中，一一拜向天地与高堂。

见此情景，不止端坐高台的琴瑜眼带泪光，就连下首观礼的厉尘澜，心中也难免一阵恍惚。

今日是他心爱的姐姐夙愿得偿的好日子，自己不仅可以亲眼看着她走向未来肉眼可见的幸福人生，还能亲立在现场为那二人的永结同心做个见证，这样好的结局，是从前的他想都不敢想的。

如今，在心头幻想了无数次的这一幕居然真的如愿在眼前上演，厉尘澜的心中真是心潮澎湃得不知如何是好。

“姐姐，恭喜你，终于如愿以偿了。”他在心里这样默默祝福道。

可就在接下来两位新人即将妻妻对拜时，却有一个不速之客，蓦然出现在了无恶殿的殿门口，扛着大刀吊儿郎当道：“哟，我来得还挺巧，刚好赶上一桩婚事！”

那人正正站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面容。可单看他扛刀的动作，说话时漫不经心的语气，也能猜出来那人是谁。

路招摇便是在这时候收了笑意，恶狠狠对着那人道：“姜武，你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