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药香氤氲的医馆内堂,光线已有些昏暗。你垂首坐在诊案前,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内心崩溃。
你在深刻地检讨你这前半生所做过的所有恶事,甚至在想是不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你在思考为什么老天要如此对待你,何至于要遭这份罪。
你抬起眼,目光死死钉在对面那位须发皆白的老大夫脸上——正是昨日选婚大典上,为你诊脉的那位。
你强压下翻涌的憋屈,声音飘忽得像离了魂:“老先生……姑娘们昨日都覆着面纱,您……是如何认出我的?”
老大夫捋了捋山羊胡,一脸高深莫测:“姑娘这双眼睛……灵气逼人,顾盼生辉,实乃老朽平生仅见。昨日诊脉时,观姑娘眼内神光饱满,气血充盈,与那脉象所显的‘气血亏虚’之态……实在是大相径庭啊!老朽行医数十载,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你:……
疯了,都疯了!你们学医的‘望闻问切’里的‘望’,是练成了透视眼吗?!蒙着脸看眼睛都能看出个花来?
一旁陪着你来的宫子羽闻言,也好奇地凑近了些,仔细端详着你的眼睛,半晌,竟也点头附和:“老先生说得是……姑娘这双眼睛……确实漂亮。”
“……”
漂亮你爷个鬼。
你此刻恨不得当场自戳双目。
目光游移间,你瞥见诊案上那本脉案,眸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幽光。
……等等。
你突然好奇,你是顶替了谁的身份进入宫门的?
宫子羽看了看窗外渐沉的暮色,又转向老大夫:“天色已晚,你家主子何时能到?”
“这……”老大夫面露难色。
话音未落,医馆门口的光影便被一道挺拔的身影遮住。
宫尚角!
你呼吸猛地一窒,瞳孔瞬间收缩,心脏如同擂鼓般狂跳起来!
亲人啊!救星啊!
你差点按捺不住要扑上去抱住他大腿的冲动,二公子!宫二大人!咱俩可是签过白纸黑字的!合约第一条写得清清楚楚:必要时我可以不收分文为你做事,但你,绝不能以任何理由把我弄进这该死的宫门!所以,快!快把我整出去!
然而,这份激动如同昙花一现,你视线被紧随其后踏入医馆的另一个玄色颀长身影吸引。
是宫远徵。
你激动的心一下子死了。
老大夫连忙起身行礼:“角公子,徵公子。”
宫尚角目光沉稳地扫过内堂,视线在你脸上停顿了一瞬。宫远徵则径直走到诊案前,对着老大夫随意挥了挥手:“下去吧,这新娘……我来接手。”
老大夫躬身退下。
宫远徵拿起案上的脉案,漫不经心地翻了几页,薄唇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气血亏虚……脉象有损……呵……”他抬起眼,目光如同淬了冰的针尖,精准地刺向你,“幼时还中过奇毒?余毒未清?是吗?”
你脑袋垂得更低,恨不得把脸埋进地缝里。
普通大夫诊脉你自然可以玩点小心思,药阎王诊脉……你要是动什么手脚那纯粹是找死。
……当初要是不改脉象的话……算了,何来当初呢?
宫子羽看不下去,皱眉道:“宫远徵!你废话少说,赶紧帮人家姑娘拔余毒!”
宫远徵嗤笑一声,将脉案收进怀里,眼神轻蔑地扫过宫子羽:“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命令我?”
“我是执刃!”宫子羽声音冷寒。
“哈!执刃?”宫远徵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也配?!”
“够了。”宫尚角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远徵,先替这姑娘诊治。”
宫远徵冷哼一声,这才收回那咄咄逼人的视线,重新锁定在你身上。
你全程鸵鸟状,大气不敢出。
“既然诊脉诊不出这毒……”宫远徵慢条斯理地从腰间抽出一柄寒光闪闪的薄刃小刀,刀锋在昏黄的光线下折射出冰冷的弧光。
宫子羽脸色骤变,一个箭步挡在你身前,厉声道:“宫远徵!你想干什么?!”
“蠢货。”宫远徵不耐烦地皱眉,“只是让她放点血给我瞧瞧,大惊小怪。”
你闻声,心脏猛地一缩。
放血?!
脉象浑厚倒是无所谓,身体康健的女子这世间多了去了。可纯阳体加药人身,你要真放血给宫远徵查验,那不等同于直接告诉小阎王你是谁了好吗?!
电光火石间,你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一个旋身,躲到了宫尚角身后,双手死死攥住他玄色衣袍的袖口,声音软糯,带着哭腔,抖得不成样子:
“二公子……不要……我晕血……怕疼……呜呜……”
你一边“哭”,一边疯狂眨眼,试图用眼神传递信息:二公子,是我啊!你的金牌骗手兼背锅侠!快救我!合约!合约第一条啊哥!
就算以往你见宫尚角都是戴了面皮扮了身份见他,他从未看过你真实样貌,但你们都合作这么多次了,他总能认出你来吧?
宫尚角侧过身,深邃的目光落在你梨花带雨的脸上,带着审视的意味。
宫子羽见状,轻咳一声,试图缓和气氛:“宫尚角,这位姑娘说……她曾在宫门外被你搭救过……对你……倾心已久……此次入宫门,正是为你而来。”
宫尚角静静看了你半晌,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是么?可我……从不记得见过姑娘。”
你心中暗骂,脸上却挤出更深的“情意”,娇声道:“二公子莫不是忘了……当年洛水河畔……您救我于水火之中……还赠了我一把红伞遮风挡雨……”
洛水河是你们二人第一次谈合作的地方。
宫尚角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洛水河畔?抱歉,我从未踏足过。”
“……”
你脸上的“深情”瞬间凝固。又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再次抛出第二个接头地点:“那……西何山脚……我们重逢……您还让我替您送了一封密信……”
“哦?”宫尚角不紧不慢地撩袍坐下,姿态闲适,“西何山?密信?姑娘怕是记错了人吧?”
“……”
干!
你明白了!
彻彻底底地明白了!
你被做局了,做局的人,就是宫二!
宫子羽眉头紧锁,看向宫尚角的目光带着不赞同:“宫尚角,你……你这是要对人家姑娘始乱终弃?!”
“始乱终弃?”宫尚角轻笑一声,目光如炬地看向你,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我倒觉得……始乱终弃的,怕是另有其人吧?”
你闻言浑身一抖。
“姑娘莫要再攀扯这些莫须有的缘分了。”宫尚角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意,“若怕疼,可饮‘醉见血’麻痹痛觉;若晕血,蒙上双眼便是。切莫因这些小事,耽误了祛除体内余毒的大事。”他转向宫远徵,语气不容置喙,“远徵弟弟,去准备麻汤和蒙眼布吧。”
“是,哥哥。”宫远徵嘴角勾起一抹恶劣的笑意,应得干脆。
你心如死灰。
完了……死定了。
就在这绝望之际——
“周大夫?周大夫在吗?”
一个清婉柔媚的声音如同天籁般响起。
你猛地抬头望去,只见上官浅提着一个精巧的竹篮,莲步轻移,款款踏入医馆。她身姿窈窕,面容清丽,如同暗夜中悄然绽放的幽兰。
小美人!我的亲亲小美人!救命恩人啊!
你内心狂喜,恨不得当场给她磕一个。谢谢你!谢谢你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出现!救我狗命!
宫子羽见到来者,有些意外:“新娘?一个人来医馆?”
宫远徵眼神骤然一厉,身影如鬼魅般瞬间闪出。
寒光一闪,那柄薄如蝉翼的刀刃已精准无比地抵在了上官浅纤细脆弱的颈间。
“啊!”上官浅惊呼一声,手中竹篮应声而落,篮中精致的首饰钗环“叮叮当当”滚落一地。她下意识地俯身想去捡拾——
“别动!”
少年带着不容置疑命令口吻的声音响起。他握刀的手稳如磐石,刀锋纹丝不动,紧贴着她颈侧跳动的脉搏,“站起来。”
上官浅动作僵住,缓缓直起身,顺目光盈盈地望向眼前杀气凛然的少年。
宫远徵锐利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在她脸上寸寸刮过。医馆内浓重的药气似乎都被他周身散发的危险气息所冻结。上官浅甚至能嗅到一股若有似无,如同毒蛇般缠绕过来的阴冷气息。
“你是谁?”宫远徵声音低沉。
上官浅先是做出受惊的模样,随即强自镇定:“上官浅。”
“新娘?”
“是。”
“你不该来这里。”宫远徵眼神愈发危险。
“我知道……”
“知道还来?目的何在?”他步步紧逼。
上官浅姿态柔弱,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替我诊脉的周大夫说我气带辛香,体质偏寒,湿气郁结。许是因此,只得了块白玉令牌。我寻思着,既入了宫门,总得把身子调养好……这才趁着天色未晚,想来问问周大夫,可有调理的方子……”
宫远徵眉峰微蹙:“你就这么想被执刃选中?”
上官浅坦然迎视:“之前想,现在……不想了。”
“不想?”宫远徵挑眉,显然不信,“不想还来?”
“大夫说……”上官浅微微垂眸,“……湿气郁结……恐于子嗣有碍……”
宫远徵追问:“那你说之前想,现在不想,又是何意?”
上官浅抬起头,目光直视着宫远徵,忽然展颜一笑,如同冰雪初融:“你……应当是徵宫的小公子,宫远徵少爷吧?”
宫远徵沉默不语,但抵在她颈间的刀锋,却微不可察地向后撤了半分。
上官浅她脸上瞬间绽放出如同朝霞般明媚憧憬的笑容,她朱唇轻启,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仰慕与坚定:
“如今的执刃宫子羽……在我眼中,根本不配执掌宫门!真正有资格、有能力担此重任的……”她微微一顿,目光越过宫远徵,投向内堂深处那个模糊的身影,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是宫二先生——宫尚角!”
宫远徵握着刀的手,彻底垂落了下来。那张桀骜不驯的俊秀面容上,唇角若有似无地勾起一抹极其细微的弧度。
屏风后阴影里的宫子羽,身形几不可察地一僵,缓缓垂下眼睑,掩去了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
你听着这掷地有声的话语,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屏风后的宫子羽,眼神里带了几分同情。
小美人……你这话骂的……可真够狠的……
“你很了解我?”
宫尚角低沉的声音自内堂响起,他深邃如墨的眼瞳扫过门外的女子。
上官浅胸口剧烈起伏,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强自镇定,双手合拢置于身前,侧身半蹲,行了一个极其恭谨的礼。行礼间,她腰间悬挂的那枚玉佩随着动作轻轻一晃,在昏黄的光线下折射出温润内敛的光泽。
宫尚角的视线在那枚玉佩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他目光一转,落在了你身上,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的意味。
你:……
滚!
用人的时候想起我了?!刚才装不认识装得挺溜啊!
合作信任的小船都翻了!还看我干什么?!
你直接撇过头,给了他一个后脑勺,用实际行动表达你的愤怒与拒绝。
“远徵,回来。”宫尚角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宫远徵利落地收了小刀,转身回到内堂。
“你去后房,先帮这位姑娘清除余毒。”宫尚角吩咐道,目光再次落在你身上。
你:……干!宫二你够狠!
就在宫远徵伸手欲扣住你手腕的瞬间,你猛地向前一步,身形巧妙地让门外的上官浅能清晰地看到你。
她目光一顿。
你立刻疯狂眨眼,用眼神传递着无声的呐喊:救命啊!姐姐!救我!
上官浅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顺着开口:“李姑娘?你也是来医馆调理体质的吗?”
你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堆起笑容,声音热情洋溢:“是啊是啊,真巧啊上官姐姐!我也是来调理的!这宫门的药膳……”
你一边说着,一边乐呵呵地就要往外走,试图与上官浅“姐妹情深”地拉着手唠家常,借此逃离此地——
然而,你感觉到身体骤然一轻。
宫远徵竟直接俯身,一手揽住你的腰,一手穿过你的膝弯,毫不费力地将你打横抱了起来!
你:!!卧槽?!
上官浅:??什么情况?
你瞬间浑身僵硬,心跳如擂鼓。少年温热的吐息拂过你的耳廓,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危险,如同逗弄猎物般的沙哑:
“怎么?想逃?”他收紧手臂,将你抱得更紧了些,垂眸看着你瞬间煞白的小脸,“就这么怕我给你放血?嗯?”
宫子羽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目光在你和宫远徵之间来回扫视,最后又看向一脸淡定的宫尚角,彻底懵了。
宫尚角就那么气定神闲地坐着,仿佛眼前这一幕再寻常不过。
“远徵弟弟,带人去后房。”他再次下令,语气不容置疑。
别啊——!
你内心哀嚎,再次将求救的目光投向门外的上官浅,眼神里写满了“姐姐救命!亲姐姐啊!快劝劝你未来夫君啊!他要借刀杀人啊!”
然而,上官浅接收到你的眼神,却流露出一丝恍然大悟,随即竟对你投来一个带着钦佩和的眼神。
厉害啊!你这么快就把徵宫这位给搞定了?
你:……
搞定你妈个头啊!是他要搞死我啊!
你绝望了。
最后,你僵直着脑袋,将最后的希望投向宫子羽。
宫子羽对上你那双写满“救命”的眼睛,也是一愣,却默默地,坚定地……转开了视线。
宫远徵要为你除去体内余毒,他没理由制止。
你彻底绝望了。
如同一条失去梦想的咸鱼,你被宫远徵稳稳地抱着,一步一步走向医馆后房。
完了……这下……真的……完犊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