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盏中晃动着千年玉髓酿的流光,夜明珠缀满穹顶,将整座水晶龙宫映照得恍如白昼,却又冰冷得不似人间。巨大的珊瑚丛扭曲成诡艳的屏风,鲛绡制成的帷幔无风自动,流淌着月华般柔腻却疏离的光泽。
宴席间,众水族推杯换盏,笑语喧阗,但那笑声撞在冰冷的琉璃壁上,只激起一片空洞的回响。
丝竹声陡然一转,变得缱绻而充满暗示。
两侧最高的珊瑚枝头,两顶垂着银纱的帷幔轿辇无声滑落。纱幔掀开的刹那,两道身影如离弦之箭,伴着纷扬坠落的珍珠与花瓣,飞旋至宴席中央的光池之上。
雾妄言一身金光溢彩的红绡舞裙,裙摆裁成锐利的弧度,每一次旋转都带起决绝的风声,墨发飞扬,熔金色的眼瞳在珠光下燃烧着近乎疼痛的明亮,像一只用尽全力也要灼伤所有人眼目的凰。她的舞姿充满侵略性的美,指尖的每一次延伸都仿佛在撕裂无形的束缚,渴求着台下那道身影的垂青。
而她身旁的露芜衣,则像一场永远不会出错的梦。银白色的舞衣勾勒出完美无瑕的曲线,裙袂飘飘,恍若月下初绽的昙花。她的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到极致,流畅如静水深流,冰蓝色的眼眸微垂,唇角含着被精心教导出的、恰到好处的浅笑,高贵,却美得没有一丝温度。
一赤一银,一热一冷,本是极致的视觉盛宴。
可高台主座之上,那位被龙王奉若上宾的龙神,只是支着额,半敛着眼眸。月光华发流淌在绣着冰蓝云纹的雪白神袍上。
龙神是龙族至高神祇一脉,平日里,就算是王族也鲜少见到。
他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琉璃盏,盏中琼浆微漾,映不出他眼底丝毫情绪。
那双重冰冷的眼眸,掠过下方那场因他而起的盛大献艺,如同看一段无关紧要的水流,未曾在那两道窈窕身影上停留片刻。
舞毕。
露芜衣依礼,被龙王含笑招手,引至龙神下首的席位。龙王抚须,声音洪亮透着不容置疑的偏爱:“衣儿,好生陪伴龙神殿下。”
雾妄言却被无形地晾在原地,像一柄刚刚表演完热闹、便被随手弃置的华丽兵器。
她看着妹妹顺从地落座,与龙神之间保持着一段恰到好处、却更显疏离的空隙。
龙神甚至未曾侧目看她一眼。
宴席渐近尾声,喧嚣微醺。
雾妄言胸腔里那团火越烧越灼,几乎要焚尽她的理智。
她看着那抹至高无上的白色身影起身欲离,最后一点矜持彻底崩断。
她几乎是冲了过去,金赤色裙摆如残破的火焰翻滚,拦在了龙神面前。
“殿下!”她的声音因急切而微微发颤,瞳孔死死锁住他,“方才的舞……您……您觉得……”
龙神的脚步终于停下。
他垂眸,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她脸上。那目光里没有欣赏,没有厌烦,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纯粹的、足以将灵魂都冻僵的漠然。
“让开。”
两个字,清冷如碎冰坠地,不带任何情绪,却比任何呵斥都更具羞辱。
雾妄言脸上最后一点血色瞬间褪尽。
她还想说什么,或许是更直白的质问,或许是绝望的祈求。
但龙神已彻底失去了最后的耐性。他甚至懒得再看她第二眼,雪白的袖袍拂过一道冰冷决绝的弧线,与她擦肩而过,径直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了龙宫尽头。
只留下满殿骤然死寂的尴尬,和无数道或怜悯、或讥诮、或冷漠的目光,如芒在背,刺穿了她精心编织的、可笑的自尊。
以及,高座上龙王骤然阴沉冰冷、充满警告的视线。
世界在她耳边嗡鸣作响,只剩下那两个字,和那道消失的白影,反复碾过她的心脏。
如果她胆怯如鼠,忍下这份屈辱,那她就不叫雾妄言。
龙神,就算是厌恶她,唾弃她,憎恨她,也必须属于她。
属于这个永远不起眼,永远不被选择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