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脏东西!”伊斯塔露自言自语,“要不还是让归终来看看吧,我先撤……”
话虽如此,她却随手从虚空中拔出一把剑锋纤细的长剑,随即响指声响起,所有的时间在此凝滞——
伊斯塔露毫不犹豫地将剑刃插入长着沙克斯脸的“摩拉克斯”腹中。
“噗。”
沙克斯猛地喷出一口血,他喘着气,俯身和面无表情地伊斯塔露对视,神色带着癫狂的火热。
“哪怕是……高天之神,也为我所困……我本当位列七神!无人……咳咳,可以挡我之路!”
“高贵,高贵如你……何曾不是为,咳咳咳,为这区区尘世之神所困?!哈哈哈哈哈哈!”
与此同时。
无边的黑暗从角落蔓延开,须臾间卷席天地,伊斯塔露不过是一个转身的功夫,眼前已是铺天盖地的阴翳。
搞什么鬼,伊斯塔露蹙了蹙眉,她刚才原来是还在梦里。
难怪沙克斯死得那么无声无息,仙人们也不为她杀死不输尘神的魔神而感到奇怪。
她定下心神,猛地睁开眼。
眼前却不是聚落里那间阴暗的屋子,而是云烟渺渺的群山。
她坐在湖中古树下的石桌边,远方扶光似乎触手可及,瑞霭祥云环绕身侧。
近处山巅的青色仙鸟长唳一声,飞到她面前,化作青发黑衣的女子:
“帝君,你舍得醒了?”
伊斯塔露下意识回头,却没看到摩拉克斯的影子,留云借风真君倒是撇了撇嘴:
“帝君为何回头,此间除了你,又有何人能被唤作帝君?”
“我?”伊斯塔露指着自己,膛目结舌,“我当帝君?摩拉克斯同意吗?”
听到“摩拉克斯”几个字,留云借风真君的目光暗了暗,她没好气地抬手敲了敲伊斯塔露的脑袋:
“您这是又梦见逝去的故人,分不清现实和过去了?”
“逝去的故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伊斯塔露见留云借风真君对她莫名的恭敬不似作伪,正色询问。
她肯定还没醒吧?她明明在夜叉之主的领地给摩拉克斯当探子,怎么一觉醒来成了帝君?
摩拉克斯呢?归终呢?这个帝君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来当啊!
“帝君,不,伊露,你……”
留云借风真君恨铁不成钢地瞥了她一眼,叹息道:
“曾经的帝君和归终都死在魔神战争中,明明是你承这两位遗愿,带领我们平定四方,偏偏又是你最走不出来。”
“这千百年间,你每每梦到他们还活着的时候,总是分不清现实和梦。”
悠长的叹息声令人恍惚。
伊斯塔露身上的衣衫也不再是一直以来的白色斗篷,而是繁复华丽的金绣冕服。
留云借风真君的神态也不似作伪。
但伊斯塔露还是不敢信——她不是作为时间的神明么?为什么她会不记得摩拉克斯和归终死了?
她的记忆为什么缺失那么长一段时间?
但是要归终死亡,确实又是神秘声音留给她的笔记里记载了的。
如果不出意外,归终会死,而留云借风真君刚才就说了,归终已死。
……难道说像留云借风真君说的,她早就分不清梦和现实了?
伊斯塔露扶着石桌,一言不发。
——直到一道青影出现在她身后,少年清冷微哑的声音响起:
“帝君,反贼……浮舍,已攻向天衡山,是否出兵,请帝君定夺。”
伊斯塔露闻言回头,见上一个梦里被赐名“魈”的金鹏夜叉单膝跪地,端端正正地等待她的旨意。
眉眼疏淡,轻衣缓带,是她在之前某个梦里见过的仙人模样。
……梦?伊斯塔露倒吸一口凉气。
之前的仙人、夜叉是梦,杀死沙克斯是梦,给摩拉克斯打探消息是梦,还是现在这些也是梦?
究竟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降魔大圣,”留云借风真君见伊斯塔露还恍惚着,“帝君初醒,你且稍等。”
“嗯。”
金鹏夜叉垂着眉眼,却还单膝跪着不愿起身。
伊斯塔露并不适应他这种过于恭敬的态度,不自在地摆了摆手:
“降魔大圣,你先起来。”
“无妨,帝君不必如此呼我,”降魔大圣垂着眉眼,淡淡道,“您下令便是。”
留云借风真君见状,便和伊斯塔露耳语:
“啧……降魔大圣他想是不好向你开口,还得是我来说。”
“帝君也知道的吧?带头反叛的两名夜叉打的旗号是‘帝君摩拉克斯未死’。”
“何况这二人于降魔大圣如同亲人,他大概不希望由他来对峙他们。”
“我知道了,谢谢真……谢谢留云。”
伊斯塔露还是不习惯这个帝君的身份,她叹了口气,亲手把降魔大圣扶了起来:
“此番平乱,我会亲自出征。”
话音未落,留云借风真君和降魔大圣都瞪大了眼。
“帝君……?”
降魔大圣对上伊斯塔露的眼眸,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伊斯塔露却一甩衣袖,转头望着云岫间的金乌,眯着眼,一字一句地道:
“正巧,时至今日,我也不相信摩拉克斯已经殒命,让我亲自来会会这两位夜叉。”
“我也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
在伊斯塔露的“帝君亲征”下,以浮舍夜叉为首的反叛队伍几乎是节节退败,几乎溃散,领头的两个夜叉被她逼到了名叫“荻花洲”的地区。
孤寒的月光下,六臂的魁梧夜叉与发如火焰的夜叉背靠着背,和伊斯塔露这一人一剑对峙。
伊斯塔露的目光扫过浮舍与应达,沉吟片刻后,她收起长剑,淡淡道:
“腾蛇太元帅,火鼠大将,你二人以‘帝君摩拉克斯未亡’为旗号,逆我之治。”
“那么,摩拉克斯,到底在哪里?”
伊斯塔露与这两位夜叉对视,想从这两人的神态中看出些许端倪。
可这两位夜叉像是魔怔了一般。
浮舍挥舞着六臂,念叨着“帝君摩拉克斯未亡”;应达鬓发如火,她痴痴地盯着伊斯塔露,喃喃道“你非帝君,你非帝君”。
忽然,应达飞身扑向伊斯塔露,在后者轻而易举地侧身闪开后,她死死拉住伊斯塔露的衣角,抬眼看她。
两行血泪滑下。
“你可曾扪心自问,你敢当帝君之名!”
应达说得对,伊斯塔露心虚地移开目光,她确实不敢当帝君之名。
她始终觉得摩拉克斯不会死得那么轻松,这些民众和仙人的帝君就应该是摩拉克斯……
伊斯塔露豁然开朗。
是的,摩拉克斯怎么可能死得那么轻松!那可是征伐四方的魔神啊!
当初摩拉克斯派她去当探子时的计划可是打算荡平周围所有魔神,怎么可能轻而易举中道崩殂,还被所有人当做理所当然!
“我不敢当帝君之名,”伊斯塔露清晰而坚定地回复应达,“摩拉克斯才是护佑一方的帝君。”
得到她肯定答复的应达瞪大了眼,随后被铺天盖地的黑暗吞没。
这仍然是一场大梦。
伊斯塔露心下已经有数,她陷入了一场层层叠叠,看不清真实的梦境。
那么……除了她,还有谁是真实的?谁是脱离这场梦的锚点?
伊斯塔露有些头疼。
难怪之前金鹏夜叉和她说,她会死在梦里,像这样不停转场,她角色扮演得累也累死了。
……或许哪怕突然回到了现实,她也会把看到的一切当做梦。
随后,黑暗渐渐褪去,天光大亮。
伊斯塔露再次“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三张放大的脸,伊斯塔露眯了眯眼,其中两张脸她认识——在上个梦里见过的,弥怒夜叉和伐难夜叉。
见伊斯塔露在床上醒来,围着她的三个夜叉都长舒了一口气,散开。
“伊露伊露,你没事就好,”伐难摸了摸伊斯塔露的额,“应该也没什么后遗症,下次别再惹帝君生气啦。”
“……要不然可就没命了,伊露前辈。”
那唯一一个伊斯塔露不认识的夜叉小声补了一句。
“咝,这是怎么个事?”
伊斯塔露想爬起来,却发觉四肢无力,她也不为难自己,重新躺下。
弥怒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伊露前辈,说句您不爱听的,人不能记吃不记打啊。”
“就您最喜欢触帝君霉头,被刑罚伺候丢回来,伤一好又去招惹帝君。”
伊斯塔露:???
他要不听听自己说的是人话不?她招惹摩拉克斯还被打?
她又不傻,搞事指南只说搞搞摩拉克斯心态就能走,她才不会留下来挨打。
而且这个梦里的摩拉克斯拿的是什么剧本?暴君吗?被惹了就给人上刑?
“我们被压迫的人民应该联合起来反抗暴君……”
伊斯塔露话音未落,唯一一个面生的年轻夜叉便急匆匆地打断了她:
“伊露前辈,这话可说不得,万一隔墙有耳那就是惹祸上身啊!”
“唉,”伐难感应四周,确认无人探听以后才叹气,“也不能完全怪帝君。”
“原本帝君也是圣文神武的神明,可惜自从归终女神被刺杀后,就变成这样了……”
“归终被刺杀?”
伊斯塔露捕捉到了关键字眼。
“不要一副不知道的样子啊,伊露,”伐难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千年前魔神战争时,归终女神被刺杀,帝君把她岩化吊着一口气至今。”
这次的梦境背景是现实的千年之后吗?伊斯塔露蹙了蹙眉。
“而帝君在归终女神被刺杀以后,冲冠一怒为红颜。”
“后来就逐渐变成了现在这样暴虐果决的秉性,只留了一分原来的模样。”
如果这是现实,伊斯塔露大概知道自己为什么没走了——摩拉克斯好像有点崩溃,但又没完全崩溃,归终也没完全死。
作为一个搞事搞了一半的内奸来说,这确实很尴尬了。
“我知道你与留云真君这些前辈们,在帝君圣明时就跟着他,很难接受如今的帝君。”
“但是帝君已然是这样,梦该醒了。”
伐难死死地盯着伊斯塔露的双眼,重读道:
“伊露,梦该醒了。”
“是啊,伊露前辈,”面生的年轻夜叉还煞有介事地补了一句,“要不怎么对得住替你扛了帝君余下怒火的金……”
“铜雀,住口!”
伐难和弥怒异口同声地打断了名为“铜雀”的年轻夜叉。
“金什么?金鹏吗?他为我挡下了……?”
伊斯塔露追问道,弥怒和伐难却对此三缄其口,还捂上了铜雀的嘴。
“金鹏,金鹏……”
伊斯塔露垂眼,再次念出这个名字,忽然心下了然,不顾身上的酸痛感,从床榻上爬起身,飞一般离开了夜叉们照顾她的居所。
她找到了,找到脱离这场梦的锚点了!
伊斯塔露:如果不是有事,这个帝君梦我也不介意继续[狗头.JPG]
额外加更,晚上还有正常更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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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人间一梦(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