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反抗,所以一切选择和意愿都毫无意义。这便是我在多托雷身边的一切。
无需思考正义与善恶,因为身边有更加邪恶、更加无视法理的存在。
无需思考未来和得失,因为我是多托雷的所有物,只需要安心作为“所有物”而存在下去就好了。
所有物的一切都来源于主人的赠予,一切失去也是主人的赠予。
现在,我彻底失去了Alpha切片。
倘若我这样卑劣腌臜的劣等人也能拥有丝毫的勇气,结局会稍微不一样吗?
我不知道,如今也暂且没有必要思考这样的问题了。
我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我不再挣扎,闭上了眼睛。
多托雷松开对我的桎梏。
“Alpha Build不过是我那受制于他人,难以回首的过往的片影之一而已,不过他也为这场实验提供了足够的数据。无需为此感到悲伤,塔德纳,这只不过是一场实验。”
“我也是您这场实验的一部分吗?”
“如果你希望是的话。”
多托雷拉着我的手臂将我从地上轻易地拽起。他的手指落在我的眼睛上,隔着薄薄的一层眼皮抚摸,然后拭去眼角渗出的泪。
我从未感觉有过哪一刻像现在这般疲累,我放任自己被多托雷摆弄,然后无力地脸朝下靠在多托雷的肩膀上。
“Theta切片呢?他已经死了吗?”
“他被我困在了这座实验室内,这座实验室将成为他最终的坟茔。”
多托雷一边回答我的问题,一边用手掌着我的后背将我搂得更近一点。
“陪同我来此的旅行者如今还在上层等我,我需要打消那位的疑虑,旅行者不能出现意外,【丑角】大人也曾着重强调过这条命令。”
多托雷顿了一下,笑道:“当然,我会陪你一起的。”
他拍拍我的肩膀。我识意地松开多托雷,又变回了在至冬时那个跟紧在多托雷身后,随叫随到,压低自己的需求和存在感的人。
一个完美的副官。
这样的评价从执行官的口中,或者其他愚人众的口中,我早已听了无数遍了。最开始还为此沾沾自喜,可是慢慢地,便也觉得疲惫。
维持礼仪,维持分寸。
和贵族交谈时要注意自己的穿着甚至是头发的柔顺程度,尽管很多时候即便做到尽善尽美,那些浑身散发着腐烂臭味的家伙也能挑出一大堆毛病,变着法地贬低和嘲讽。
执行官大人们因着许多席位变动甚少,看在第二席的名头上其实也不会过多为难,但遇到【公鸡】或是【富人】大人那样的执行官,总要提心吊胆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
时刻微笑,时刻保持温和的态度,而在必要的时候也需要展示自己的冷酷和威望。同那些地位远不如自己的人相处要注意的事情或许少了很多,却更加费神费精力。
我能熟练且完美地完成这些工作,但那些都不是真正的我。所以我感到疲惫。
那日复一日的扮演。
多托雷带我出门的时候,整座实验室仍然是静得让人心惶惶的一副样子。我实在无法想象多托雷到底把Theta切片关在了哪里才能达到如此的效果。
他带着我到了升降梯,那座因为担心被多托雷发现而被我和大大塔特意避开的上下工具。不过如今看来我和大大塔纯属多此一举,自我们踏入实验室的那一刻起,多托雷恐怕就早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
叮——
升降梯发出一声到达的提示音,随即厢门打开。
多托雷迈步走进去,我也紧随其后。然而就在厢门关闭的那一瞬,升降梯发出“哐当”的一声巨响,随即整个厢体往下加速下坠。
意外措手不及,我根本来不及稳住自己的身体,还是多托雷拉了我一把才不至于摔到地上。
在一阵足以令人短暂失聪的摩擦声中厢体最终坠落在底,强大的冲击力使得坚硬的厢体发生了歪曲,就连内部四周的金属墙壁也向内凸出了几个巨大的尖刺。
幸而有多托雷在,我除了感觉头晕外没什么其他感觉。
升降梯的门被外力轰开,外面是一整片让人不安的黑暗。
多托雷带着我走出去,随手挡住一道攻击。
我在旁边看的不甚明晰,但那威力和大小来看,甚至不弱于一枚炮弹。
“只有这种程度吗?若是如此,即便你击沉了升降梯,也只是加速自己的灭亡而已,Theta切片。”
“就实力而言,我确实不是你的对手。”
另一道身影从黑暗之中显现,Theta切片持着一盏灯光走来,他如今的样子相当狼狈,衣服全是烧焦的痕迹,面具也不知所踪,露出来的机械独眼只剩下一半完好,而另一半已经能看到内部的机械构造。
那仅剩一半的机械眼转向我的方向,我能感受到来自Theta切片的注视,裸.露又不加掩饰。
我缩了缩脖子,几乎无力承担那样的目光。
“切片的实力在很大一部分上取决于被创造出来的那一刻,所以我不会否认这一点。”Theta切片如此说着,视线仍然聚焦于我,仿若与他对话的人并不是多托雷。
多托雷向前半步将我掩在身后。
“哦?这样看来,你是有其他事情想在彻底被报废之前说出来?”
“当然。”Theta切片轻笑:“就比如,我比你更适合塔德纳。无论你再如何对记忆动手脚,在关乎‘爱与感性’的事情上,你也永远都比不上我,甚至比不上被你嫌弃鄙夷的少年时期的‘你’。不是吗?”
“谈论‘爱’这种东西?未免过于可笑了点。”
“好吧好吧,你总是这样,所以塔德纳才会一点一点离你更远。感性的情感并非天生低于理性之物,这是我在这场实验中明白的东西。”
“我是因为塔德纳而出现的切片。我爱塔德纳——这点毋庸置疑。这样的情感远超你在创造出我时设立的极限,换言之,它甚至超出了名为‘多托雷’的概念,是只属于‘我’的收获。”
Theta切片的语调染上些疯狂,但更多的是愉悦。
“我被创造出来的极长一段时间内都在思考关于‘自我’的问题。我是我,还是本体你存在于这个时空的另一缕思维呢?这样的问题困扰着我,时常让我觉得自己似乎仍尚未脱离孕育的舱体,就如同婴孩甫从母体温暖的子宫脱出,却仍以为自己还未离开母体,周身环绕的仍是安全的羊水。”
“所以,我很感谢你,本体。若非你告诉我塔德纳是我寻找‘自我’的关键,我决不可能完成至此的蜕变。”
随着Theta切片的声音,越来越多的光亮从房间四周的房顶亮起,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的面貌,于正中心连接地面和房顶,被数十根粗壮的管道连接容器外围,而容器内那紊乱恐怖的力量,来历不明,但令人不安。
多托雷注视着那容器:“原来如此,所以,连‘我会选择在此地对你出手’这件事也在你的掌控之中吗?你很早就展开了规划,暗中协助你的那个帮手,帮助你让这座实验室因为意外空闲下来,能够让你有机会渗透,来布置这个秘密武器,对吗?”
“那个叫‘机械师’的家伙是个好用的工具。他主动找到了我要来帮我,他另有他求,这很明显,不过对我而言,足够好用就行。”
Theta切片回答地十分爽快,而正如他爽快的回答速度,那充斥着邪恶危险气息的大罐子也开始散发不祥的光芒,能量通过一根管道通入Theta切片的身体,而随着那些能量的涌入,Theta切片的外观在发生了变化。他残损的面部被一层浓郁的黑紫色物质覆盖,身体的表面被包裹进那不明能量凝聚形成的机械骨骼内,让他的身形大小扩大了两倍有余。
而自他的身后,黑紫色的能量不断汇集凝聚,形成了一个黑洞一样的漩涡,但仔细观察,那漩涡里面仿若有无数只细长的机械手挥舞缠绕,它们自黑色的洞探出,蔓延房间的四角。
我从未在Theta切片身上见过类似的能量,也从未见过Theta切片这般可称之为“惊悚”的存在。当然,在多托雷和其他切片身上也从未见到过。
“如此磅礴而纯粹的能量,【虚界力】……”多托雷的语气仍然平静:“果然,你无法掌控这些能量,所以才将其储存在这个地方。”
Theta切片,或者说如今化为了某种不可言说之物的Theta切片的笑声回荡在房间内。他发出声音,那声音明明是无意义的诡异字符串,却在到达人的耳朵中后转化为可理解的信号。
“我现在的这具躯体制作匆忙,它并不完美,甚至可以说是瑕疵百出,需要不断地为其输送新的能量才能保证这具身体的存在。【虚界力】能为我短暂地拟造形体,带来力量,但同时,我也无法否认其危险性。我的个人意识可能会被其污染、转化,最终湮灭,所以,我需要尽快解决现下的困局。”
多托雷问:“你真的认为仅凭【虚界力】就能够打败我?”
“不试试又怎么会知道呢?尊重一切可能性是一个学者应有的品质。如此,便作为我对‘自我’的最后一场求证——”
无数的黑雾弥漫笼罩,我看不清其他的一切,只有身前多托雷耳垂上的耳饰散发的荧光能告诉我“多托雷还在”。
下一刻,无数的轰鸣声响起,地面似乎都在颤抖,我甚至好像听到了类似于野兽嚎叫的声音,而没等我反应过来,衣领就一紧,多托雷揪着我的后领将我提起来,顺手击飞靠近我的一只形状怪异不似活物,浑身笼罩黑紫雾气的怪兽。
那怪兽被多托雷击飞,竟然毫发无损,又从地上爬起来,往这边走来。
多托雷看了眼那怪兽的方向,又看了眼手里的我,轻轻“啧”了一声。
“……”
我默默地抱住头。
成为累赘还真是抱歉了哈。
“嘴上说着‘爱你’,结果下手的时候倒是毫不留情了。这就是你跟着逃跑选定的切片?”那话语带着点嘲弄。
我语气虚弱:“我没有选定他……”
说到底,为什么非瞄着我打啊?是觉得多托雷绝对不会放任我不管吗?
顶级智斗,但能不能不要带上我?!
无论如何抱怨都无济于事,融合了【虚界力】的Theta切片看上去像是已经被逐渐侵蚀了。多托雷拎着我周旋,虽然没被打中,但也没怎么还手。
就算再怎么游刃有余,多托雷倒也没办法带着我冲上去打Theta切片。
眼见着周围【虚界力】召唤的魔兽越来越多,浓雾也愈发浓郁,多托雷将我扔在墙角,然后在我怀里扔了一个袋子。
多托雷抬手消灭了一大片魔兽,一瞬间整个房间至少空旷了一半。
“里面有武器和防御的保护罩,实在坚持不住了就叫我。”多托雷这样说着,身影消失在迷雾中。
“……”
我看着袋子里一大堆见过的没见过的武器和各种各样的邪眼,默默给自己先扣了五个保护罩。
至少多托雷还没打算让我去打Theta切片。
这么想,感觉好多了。
没过多久那些被多托雷打跑了一大片的兽形魔物就再一次聚集了过来,这下完全可以确认这些魔物的目标只有我一个人了,Theta切片恐怕是想用这招拖住多托雷。
那些魔物一个又一个被阻挡在保护罩之外,不过多久就成了密密麻麻里里外外好几层的壮观场面。
我盘坐在地上,看到保护罩碎了就随手再扣上一个,然后在多托雷给的袋子里翻找出认识的攻击武器摆放好,一键设置攻击。
毫无操作性,生动诠释什么叫做“科技改变生活”。
虽然我很没用,但是看到多托雷这么有用就已经很满足了。
直到指尖在袋子底翻到一个东西。我取出来,那是一个胶囊一样的东西,里面寄存着一道幻影,无论怎么看,那道幻影都有点眼熟,甚至是有点眼熟过头了。
“大大塔?”我惊呼出声,手里的胶囊差点掉在地上。
内里的幻影似乎产生了波动。
而就在此时,另一边,随着巨大的爆炸声,迷雾顷刻消散,而那些在我的五层保护罩外面磨指甲的魔物也都消散,房间的正中央,多托雷抓住Theta切片被削去一条胳膊的身体,另一只手贯穿Theta切片的胸口。
多托雷抽手,脸色无比阴冷。
“临时能量装置?你竟然没有使用‘正式躯体’?”
但多托雷又自顾自地否认:“不,不,关于切片的制作,从一开始就没有过共享的打算,这是只应由作为‘本体’的我才掌握的技艺。你将自己的‘中枢’放在了其他地方?”
Theta切片笑起来。他笑得急切,整具躯体都抖动着,褪去【虚界力】包装的躯体破损严重,显得格外惊悚。
“我的命脉,自然是在最为珍贵的地方。”
残破的机械眼透过多托雷,Theta切片在看我,从进入这间房间就一直如此。
又或者说,他看的其实别有他物。
比如说……
一枚被伪装成吊坠的“命脉”。
我下意识地抓紧衣领,就在刚才,紧贴胸口皮肤的位置似乎有什么东西跳动了一下。
手中的胶囊跌落,咕噜噜地向外滚动了好几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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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第 20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