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向面前的人倾诉苦恼。
秋沙钱汤的梦见月瑞希小姐擅长调理心绪,在刚到稻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是这里的常客。
但噩梦总是反反复复纠缠上来,尤其是在雷雨交加的夜晚。
最开始,瑞希小姐送我的安神熏香还能起到作用,足够我不带耳塞也能度过平稳的一晚。
但到了后来,即使整个房间的香味都浓到稻里一进门就开始不停打喷嚏,效果也不如一开始明显了。
梦见月小姐为此很是伤神,她在秋沙钱汤给我留了长期的客房,但也对我说,我需要自己克服某些东西。
“解决掉当下的噩梦是很简单的,就像从树梢摘下苹果,”治疗时,她抚摸着我的发丝,声音和缓,“但只要树干还在,枝丫上就会不断长出新的果实,找到根系,才有可能将你的梦魇彻底清除。”
我也曾试着回想噩梦中的内容。
但醒来后,那些片段无一不昭示着——我的心结源自于几年前的那场海难。
瑞希小姐摇摇头:“不止是这些……还有更多、更深的东西隐藏在这下面。”
她说着我听不懂的话:“那既是保护,也是束缚……我可以将它们一并清除,但那对你来说也许不是最好的做法。”
“你只是忘记了,但它们其实一直存在,就像装着旧物、又上了锁的盒子,钥匙紧握在你的手中,只看你想不想打开,”她的双目隐含忧虑,渐渐和另一双眼眸重合,声音也仿佛重叠在一起,柔软地唤着我的名字,“米莎……”
我睁开眼睛。
一只手还勾着绳索,另一只手拢在身前,牢牢抱着一本书。
身下的货车载满了货物,很沉,却也走得很稳。
在轻微的摇晃中,我又开始犯困,却不想睡觉,只好将头搭在车沿上,无聊地看着两边的风景。
但很快我就发现了不对。
太安静了。
即使叔叔阿姨们赶路的时候都会注意道路两旁的动静,却不会像现在这样,连一句交谈声都没有。
马匹拉着车,沉默地走着,一车车的货物旁看不到护卫巡视的身影,也看不到牵马的人。
路上飘起了薄雾,将四周的景色逐渐没进浅白色的朦胧中。
好像这里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我却莫名地没感觉到害怕,只是晃着有些发麻的腿,轻声哼起妈妈给我唱过的童谣。
“若是雪花落满了海岸,万物都将埋葬于冰霜……女皇啊站在峻峭的山巅,荣光胜过凛冽的风暴……”
“咳咳咳咳——”身旁忽然传来一阵呛到似的咳嗽,打破了这处天地的沉寂。
我转头看去,身旁不知何时坐了一个红发男人。
这一幕有些眼熟,但我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我没有开口,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红发的中年男人朝我露出温和的微笑,手臂抬起,十分自然地拍了拍我的头:“米莎,好久不见。”
你是谁?
我这么想着,却依旧没有问。
我不太喜欢不熟悉的人叫我的小名,因为我喜欢它比那个所谓的拗口的「弥砂」更甚。
妈妈说这个名字是独属于我的最初的礼物,无论是对谁,我都能决定他们能不能用这个名字叫我。
妈妈当然可以,因为我最爱妈妈。
管家爷爷和管家姐姐也可以,虽然他们总要加个后缀。
阿贾克斯家的人可以,他们是朋友,妈妈说讨厌的人是不能成为朋友的,反过来说就是我喜欢他们,所以没问题。
爸爸……唔,妈妈说他应该也可以,那就可以吧。
……
我漫无边际地数了一圈,仍旧没有从「可以叫我小名」的名单中找到和以前这个男人相符合的名字。
但我也不讨厌他叫我米莎。
真是奇怪。
“米莎,可以把你手上的东西给我吗?”男人又说,“你拿着它会很危险。”
危险?可我手上只是一本书而已。
我离开家之前从妈妈的书架上拿的,好像是什么……轻小说?
我突然记不清这一路上都在看的书叫什么名字了,于是低下头,却没有看见书的轮廓。
被我用五指攥住,紧紧压在胸口的只有一颗黑色的珠子。
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甚至不清楚它是什么,但面对男人的再次索要,我却往后退了退,摇头:“不行。”
这颗珠子是很重要的东西,要是没了它……没了它会怎么样?
它真的很重要吗?
我又突然疑惑起来,但手指却违背了我的意志,用力地合拢,指甲陷进掌心,甚至隐隐有些疼痛。
“这样啊,”男人倒也没有强求,只是再次拍拍我的头,“那最近可不要一个人跑出去,蒙德虽然还算安全,但被它吸引来的恐怕不止鬼魂。”
“你是鬼魂?”我捕捉到话里不同寻常的信息。
“是啊,我早就死了,”男人轻松地说,他转头看向旁边的树林,露出笑容,“不过也不用太担心……我相信迪卢克会处理好的。”
迪卢克?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森林深处慢慢走出来一个人影,身姿修长,红发宛若燃烧的夕阳,既深沉,又明耀。
再一转头,身旁的男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下意识脱口而出:“克利普斯叔叔?”
这又是谁?
脑袋里尽是些奇怪的疑问,导致我醒来的时候还有些昏昏沉沉。
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中梦。
但越是想记起梦中的内容,残存的碎片流失的就越快。
到最后,我只依稀记得一头红发,和眼前的场景缓慢重合。
以至于等红发的主人转过头看向我时,我都没发现自己直愣愣地盯了好久。
“快到蒙德城了。”他说,声音冷沉,仿佛含着冰块。
我茫然地眨了几下眼,慢吞吞应声。
“哦。”
红发青年表情顿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冷冰冰地移开了视线。
意识回笼于蒙德城城内风车旋转的影子落进眼底的那一刻。
我猛地从车架上坐起,一件眼熟的长外套从身上滑落,又被我眼疾手快地捞起,才免于跌进车底的命运。
捂着额头沉默了半晌,我还是没想起来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难道我坐着睡觉的功夫已经退化这么多了吗?
竟然睡倒之后占了一整个车座,逼得老板不得不下车走路还把外套借给我盖什么的——
我已经不敢转过头去看迪卢克老爷的表情了。
他刚刚那个样子,想必是觉得十分无语。
换我可能也一样,我懂。
掌心隐隐传来钝痛,我看了一眼握在手里的黑色珠子,不甚在意地把它塞回口袋,慢慢揉着被压出一个圆形红痕的皮肤。
血液流动的麻痒逐渐扩散,我动了动腿……很好,脚也躺麻了。
眼见蒙德城的城门逐渐靠近,我捏着那件外套犹豫半晌,还是主动朝迪卢克搭话:“那个,迪卢克老爷……”
迪卢克皱了皱眉,侧过脸,一言不发地伸出手。
我连忙把外套递给他:“……十分感谢。”
其实我是想问要不要等回庄园的时候把衣服洗干净再交给爱德琳女仆长的,衣服是女仆来洗没错……不过关于他的内务一直都是爱德琳女仆长亲力亲为,不由我们负责。
不知道是不想和我说话还是单纯不在意,迪卢克接过外套,将它折叠搭在手臂上。
我留意到他的袖口似乎沾了一抹焦痕,但很快就被外套掩住,再也看不见。
马车在过了蒙德城前面的石桥后逐渐停下,迪卢克拽紧缰绳,对我说了今天的第三句话:“‘天使的馈赠’离侧门更近。”
意思就是我可以在这里下车了。
不过主城门确实离我和诺艾尔约定碰面的地方更近。
我撑着车沿探出腿,脚掌踩实地面的瞬间,反馈回来的刺麻让我下意识绷直了身体。
我勉强维持住最后一丝仪态,微笑着和他道别:“好的,一路上多谢您照顾了。”
迪卢克微微颔首,赶着马转身离开。
我站在原地,不动声色地跺了几下脚,直到舒缓过来,确定自己不会走路走得表情扭曲之后,才向着城门口走去。
蒙德和璃月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觉,除了刚到的第二天,我都没怎么好好逛过璃月港,这次说什么也要好好玩几圈。
更何况这次不同,蒙德城周围同样被水体包围,但一眼就能隐约望见岸边的清澈湖面与空气中湿润凉爽、不带任何腥气的微风,我完全不会感到晕眩。
我都记不清有多久没到水边玩了。
反正两天的假期充足,今天下午或者傍晚到湖边散步野餐也不是不行。
我掏出笔记本,在今日计划上多加了几个字,才哼着歌走进了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