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什么时候开始的,克雷薇不知道。
他们的实战训练课占比越来越重,受伤成了寻常事。普通的游戏也被母亲干预,增加了挑战和危险性。
压抑的环境促使每个孩子迅速成长。
克雷薇八岁那年,出现了第一个在实战训练课上死亡的孩子。
次年,出现了第一个在游戏中死亡的孩子。
同年年末,库嘉维娜放弃了部分伤员,不再为他们治疗,并将其打包遣送。
温柔母亲的面具已经不再,但存活起来的孩子们依然拥戴她。
一切努力都是为了母亲的期待,一切荣光都是为了王座的辉煌。
克雷薇终于按捺不住,将自己的地图、守卫换班时间、偷来的财物等等资源毫无保留的全部给了他们,让那些受伤的孩子们提前逃离了庄园。
因为出逃成功,克雷薇被惩罚关进禁闭室,半个月。
那是个阴暗又狭窄的地方,没有床,只有一张发霉的被褥。
从墙壁这边走到那边,只有两步多一点点的距离。
伸出就能触摸到天花板,偶尔还能摸到潮湿的软虫。
唯一透光的地方是一块不到脑袋大的窗户,比她还要高一点。
照顾她的梅妮安夫人每天会把水和食物从窗户里送进来。她听从库嘉维娜的命令,一句话都不会对克雷薇多说。
寂寞和恐惧在这狭小的空间疯狂叫嚣。
半个月后的夜,佩露薇利拿着钥匙打开禁闭室的门。
坐在墙角的克雷薇瘦了一大圈,脸色苍白,看见来者是佩露薇利时,微微诧异:
“怎…怎么…是你?”
声音粗哑得像是在很粗的石头上滚过。
佩露薇利朝她伸出手:“是母亲让我来的。”
克雷薇摇摇头,拒绝了佩露薇利的帮助,扶着墙站缓慢的起来。
谁都没有再说话。
过了很久很久,克雷薇问:“佩佩,你现在还觉得我对母亲同样是特殊的孩子吗?我是指……她只会让我主动接近你这件事。”
三年前,佩露薇利曾说母亲对待克雷薇同样特殊,因为母亲只让克雷薇刻意接近她。
刻意接近她,刻意让她得到未来[国王]的庇护。
那时候,佩露薇利认为母亲对克雷薇的特殊,是残留的母爱。
收回手的佩露薇利将手插入口袋:“依然是特殊的。”
“特殊……”克雷薇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确实,我是她最特殊的棋子。我是平衡和牵制其他人的棋子,也是展示她无私之爱的棋子。”
“……”
“不过呢,这一个月,我也不是什么都没想。”
佩露薇利问:“想了什么?”
“我在想,一个真正的家是什么样子,一个真正的母亲是什么样子。
也许一个真正的家,家里的兄弟姐妹一定不会互相仇视,一定不会互相争斗。有蛋糕会分着吃,有图画书也会传着看。
不争抢,相谦让。
那母亲又是什么样呢?
也会温柔的笑吗?也会给孩子温暖的拥抱吗?也会给孩子讲故事吗?
也会在孩子做错事后,惩罚孩子吗?又是什么样的惩罚呢?”
佩露薇利说道:“也许不会惩罚,会有其他办法。”
“什么办法?”
“……”
佩露薇利也答不上来。
“以前妄想长大以后做个好母亲,但我都不知道一个好母亲是什么样子。究竟怎么做,才能逃脱虚假的母爱。”
克雷薇走出门外,月光照在她斑驳的手指上。
她抬头仰望天空,那一抹明亮的月让她感到眩晕,不慎跌坐在地上。
佩露薇利拉住了她的胳膊:“会互相扶持。”
“什么?”
“真正的家人,会互相扶持,不会互相伤害。”
克雷薇愣了一下,然后轻柔的笑笑:“不像是佩佩会说出来的话呢。”
“……”
“我脏兮兮臭烘烘的,但佩佩是干干净净的。”克雷薇松开佩露薇利的手,缓缓坐在门外的草地上,“陪我坐一会儿好吗?就一小会儿。”
佩露薇利坐在她身边。
“真的好高啊!”
克雷薇躺在草地上,朝月亮伸出手,
“像是要掉到月亮上去了。月亮上能看见美丽的极光吗?”
佩露薇利看着她。
月光下,她浅绿色的眼睛就像夏天的一汪清泉。
察觉到佩露薇利在看自己的克雷薇不好意思的擦了擦眼泪:“都怪月光太刺眼,我的眼睛有点受不了。”
“……”
“真的不是在哭。”
“……”
回去的路上,克雷薇没有再拒绝佩露薇利的帮助,由她扶着回去的。
也许是被关久了,她看上去有点木,说话也是慢慢的。
“对了,佩佩,你知道那些受伤的人怎么样了吗?”克雷薇问,“母亲应该没有抓走他们吧?”
“不知道。”佩露薇利微微侧目,“庄园没有其他人来过,我也没收到过任何消息,母亲也没有其他动作。”
“那就好,只要小心一点,低调一点,应该是能逃走的。”
不是谁都有像她一样的天赋和技能。
没有治疗用的药物,没有旅途花费的金钱,没有一颗能察言观色的心,就算能逃出愚人众的掌控,也不一定能活下去。
佩露薇利想了想:“你还要坚持吗?”
“为什么不呢?”克雷薇的手指微微发紧,“下一次会更难,但没关系,实验进行得越顺利,母亲就会越放松警惕。只要能接触到枫丹官员,向他们说明情况,我们会得救的。只要能有一个机会……”
“按照你说的,如果他们之中有一个人能活着见到枫丹官员,我们都会得救。”佩露薇利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平静得就像一个成熟的大人,
“只要有一个人愿意去见枫丹官员。”
克雷薇张了张嘴,沉默了好一会儿:“即使他们选择沉默,我也不会怪他们。因为那是赌上生命得来的自由,因为我也想要,我也曾经得到又失去,所以我能理解这种怯懦。”
“你傻吗?”
那是她赌上性命得来的。
“很傻吗?”克雷薇反而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因为我不够聪明,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如果我再长大一点,成为一个靠谱的大人,也许会有更好、更成熟的想法。”
“有些大人,实际上也只是长高了、拿到权利了的孩子。”
克雷薇傻傻的问:“你怎么发现的?”
佩露薇利看着她片刻,指了指自己带着特殊印记的眼睛:“用眼睛看的。”
克雷薇以为这也是佩露薇利的神秘能力,嘀咕道:“你怎么连这个都能看到。”
佩露薇利:……
她是不是真的被关傻了?
……
次年,克雷薇提出使用平局减少战斗带来的伤亡。
起初,大部分人同意并且执行这一提议,大部分斗争带来的伤亡得以减免。
庄园的氛围虽然依然压抑,但因为有克雷薇的调控,不至于让他们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但孩童的这点小把戏在库嘉维娜看来不过是在手心挣扎的蚂蚱,只需要轻轻收束就能完全安分。
而可挑拨的嫉妒、愤怒就是最好的利用工具。
克雷薇十三岁那年,庄园的孩子们已有半数的死亡率。
没有人再去思考母亲到底是什么角色,每个孩子都在为了活到明天而挣扎。
除了佩露薇利。
漆黑不属于人类的双手,可以燃烧一切的神秘火焰,即使她不会主动出手,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心生畏惧。
她的等待,就像一只蜘蛛的等待。
“后天下午,会有枫丹廷的人过来。”
佩露薇利靠在墙边,对同样靠在拐角的克雷薇说,
“可能是来检查的枫丹官员,毕竟这里明面上是个孤儿院。”
“这样啊……母亲一定会想办法对他们隐瞒在这里发生的一切。”
克雷薇攥紧衣服,沉思道,
“我不能在这里闹大,这等于是在为难他们……
我得想办法暗示他们……
不行,暗示不够明确,我要在他们离开之后再次逃离这里,我要当面和他们解释这一切,还要有足够的证据……”
佩露薇利忍不住打断道:“你不怕我是骗你的?”
克雷薇奇怪的回头看她:“为什么要怕这个?佩佩又不会骗我。”
“你不担心我是母亲派来诈你的?”佩露薇利又补充一句,“我几乎没有主动参与你的事,你有什么底牌我并不清楚,也许母亲想知道你的底牌。”
克雷薇盯着她看了足足三秒,眼睛越瞪越大,最后“噗呲”一声,抱着肚子笑起来:“佩佩,你是什么时候学会开玩笑的?”
佩露薇利一时哑然。
她只是没想到克雷薇对她给足了信任。
“在聊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库嘉维娜款款而来,温柔的眯起眼睛,
“很久没看到你笑得这么开心了,克雷薇,我的孩子,我很高兴。”
克雷薇的笑容有一瞬的僵硬,但很快重新扬起甜美的笑容:“刚才佩佩跟我讲了一个笑话,我从来都没听佩佩讲过笑话,我好开心!”
佩露薇利的表情冷冷的,看上去不像刚讲过笑话。
“是什么样的笑话?母亲可以听吗?”
佩露薇利垂目:“有一只白色的兔子……”
也许是停顿太久,库嘉维娜重复问:“白色的兔子?”
“有一只白色的兔子在大雨里受了伤。”佩露薇利面无表情的编完了后续内容,“然后变成了粉色的兔子。”
好冷的笑话,完全想不到笑点在哪里。
但克雷薇十分捧场的笑了起来:“粉色的兔子,哈哈哈……”
“确实很有意思,佩露薇利这孩子,没想到还有讲笑话的天赋。”库嘉维娜笑容不变,目光落在克雷薇的长发上,
“头发又这么长了,你在战斗上没什么经验,又喜欢使用长枪,很容易缠住头发,需要我帮你剪一剪吗?”
克雷薇连忙捂住头后退:“我会好好练习战斗技巧,我不要剪头发!”
库嘉维娜并不强求,依然扮演着善解人意的母亲:“那好吧,明天就是小测,期待你的表现。”
等库嘉维娜离开后,佩露薇利也一脸沉思的看着克雷薇的长发。
自从实验正式开始后,庄园的孩子顾不上爱美的心思,不仅换上了统一的制服,而且还会把头发剪短,方便打理又不会阻碍战斗。
克雷薇也同样舍弃了她喜欢的白裙,但一直舍不得剪短她的粉色长发。
佩露薇利说道:“我记得你上次和别人比试,因为头发的缘故受了伤。”
“怎么连你也……”克雷薇撇撇嘴,“那次是我的失误,我真的会好好练习的……把头发盘稳的练习。”
“或着你跟我一样用单手剑,会更方便。”
“你都这么强了,我还跟你用一样的武器,那不是永远都被你压一头了?”克雷薇无奈摊开手,“好吧,我就是喜欢长枪,攻击距离长,还能全方位防御,这种安全感你不会懂的。”
佩露薇利耿直道:“但你用长枪也打不过我。”
克雷薇表情一僵,反应过来后抓着佩露薇利的肩膀使劲摇晃:“不要较真,我是在跟你开玩笑啊!”
佩露薇利: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