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发生了什么,迪卢克也不太记得了。
等他醒过来时,他已经躺在枫丹医院的病床上,被美露莘吐槽‘你们兄妹是什么住院体质吗’。
但在迪卢克纠正美露莘之前,女孩已经先一步开口了。“我们不是兄妹。”
“哦……那么你们两人……”
女孩挥舞着被白纱布包的里三层外三层的双手,对着一头雾水的美露莘仿佛发表郑重宣言般认真道。“我和他是互相憎恨但又要彼此活下去的关系!”
“……?”
“抱歉,这孩子有点中二病。就当我们是兄妹吧。”迪卢克头痛的看着迷茫的美露莘,隔着病床的间隙捂住还在叫唤的女孩的嘴。
世上最羞耻的事不是你自己曾说过多么中二的话,而在于有人记下了,还给你重复一遍。
但好事是,女孩并没有受太大的伤。她的双手和手臂都因为触碰火焰而出现了中度烧伤后的皮肤坏死,但幸好没有伤及深处。现在她的两只手包成了两个粽子,根据恢复情况需要住院一个月。
而迪卢克则更加健康,除了是昏迷中被抬进医院病房外,他身上竟然一点伤痕都没有。现在他还躺在病床上也只是为了后续观察,很快就能出院了。
至于那个实验室,既没有爆炸也没有发生火灾,就像是迪卢克释放的火焰全都被熄灭了一般,除了赞迪克确实死亡了之外,竟没有更多的灾害了。
——但迪卢克清楚记得,他当时应该已经被黑火吞噬了,即使整个人都被烧成焦炭也不奇怪。
而唯一可能知道当时情况的女孩——
迪卢克的目光对上白色的女孩,那双被映照成火红色的无色眼睛眨了眨,仿佛浸润着一抹生机勃勃的火种。
然后她看向餐盘,张开嘴。“我饿了,但我的手烫伤了。请喂我一些食物。”
“让护士喂,我没有义务照顾你。”迪卢克别过脸。
“……”女孩依旧充满祈求的盯着他。
数秒的沉默后,迪卢克拿过餐盘,担负起了给孩子投喂的艰巨工作。
似乎是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这次女孩明显加快了咀嚼和吞咽的速度。迪卢克看着仿佛打仗般奋力鼓着腮帮消化饭菜的孩子,不禁叹了口气。
他最终还是忍不住出声阻止。“没人和你抢。”
女孩眨着眼睛,望着迪卢克将食物切成合适的大小,将米饭和菜按比例盛在一勺里,等她咽完之前的食物再凑到她嘴边。“细嚼慢咽。”
女孩乖乖照办。
这么折腾下来,一顿饭吃了大约半小时,让迪卢克深刻理解了小时候爱德琳要照顾他得花多少心思。他放下餐盘和餐具,看着女孩像是幼崽般视线粘着他不放。“……又怎么了?”
“你还恨我吗?”
“……嗯。”
迪卢克看着自己手上的‘邪眼’,没有否定。
“我一生都不会忘记我父亲死去时的模样。”
无论绑带还是镇痛药都无法消减半分痛苦,甚至不被允许失去意识,‘邪眼’的反噬是一场对生命和精神的双重凌迟。
而当他看着一贯保持着贵族礼仪的父亲痛苦的在地上抽搐,全身都被剧痛扭曲,哪怕骨头脱臼、皮肤绽裂、失去正常形体都无法停止颤抖时,当他听着耳边熟悉的声音发出从未听过的骇人惨叫、央求自己的孩子赶快杀死他时,当他不得不将大剑刺入父亲身体时——
属于父亲的鲜血从大剑贯穿的伤口溅出,人类体内那充满鲜活热度的血液泼洒在迪卢克的手上、脸上、身上。
但他却如坠冰窟,仿佛全身所有的体温都在那一瞬间被抽走了。
那一剑不仅杀死了他父亲,连着他的灵魂也被一同刺穿、带走了。
死亡的疼痛只有一瞬,但生命的痛苦却是永恒的。
而对于迪卢克而言,那将是今后永远追随着他的噩梦。
“我绝对不会忘的。”
他记得蒙德的许多故事和诗歌都会说,仇恨没有尽头,复仇永无善果。
他们寄希望于这单薄浅显的文字来规劝受害者,让他们放下执念和过往。
但只要真的经历过就会发现,没有人能轻易放下这份刻骨铭心的回忆。
所以——
“——我会认真的恨你。我会好好监督你,把你的知识用在正途上。要是你再制造出这种带来灾祸的东西,我会毫不犹豫的审判你。”
生性认真的前骑兵队长一字一顿的说道。
他一定不是个合格的骑士,也不是个合格的哥哥。
所以,他必须赎罪。
哪怕没有西风骑士团的‘骑士’称谓,哪怕他永远没有机会名扬千里,哪怕他必须一生背负弑父的污名。
他也会成为恪守骑士精神、保护弱小和无助者、给妇人与孤儿帮助的人。
他应拯救,而非坠落。
——囚鸟背负着锁链,但它依旧选择振翅飞翔。
女孩呆呆的看着迪卢克。
她像是迷途的旅人眺望着远方的篝火,又像是思索某个相当困难但重要的议题般,盯着迪卢克的脸。
“是吗……‘被恨着’也是一种生存方式吗。”
然后,女孩脸上再度露出微笑。
“嗯,那我也会好好活着,被你‘恨’的。”
那之后迪卢克回了蒙德,而自称自己名为‘纳伊’的女孩则被他送回了须弥。
迪卢克也考虑过将这个孩子留在身边的想法。虽然她与赞迪克不同,没有明显的作恶的意图,但那份早慧和超越普通人的行动力都足够拉紧迪卢克的神经。
但女孩恳求迪卢克让她留在须弥,她说她和别人做过一个很重要的约定,一定要在须弥才能履行。
考虑到即使将女孩带回蒙德,他也很可能没法时刻管束的面面俱到,最终迪卢克将监管手段改为了要求纳伊进行定期的书信联系,汇报近况。他则时不时抽空来须弥监察,确认纳伊是否如信所说在好好生活。
而结果——
“当初孤儿院所有人都以为我离院出走是因为找了一个蒙德义父。”
最初也曾有人半怀疑半调侃的称迪卢克为‘干爹’,但在得知了纳伊每周都得写千字小结,汇报这周她没有闯祸乖乖吃饭没有晚上偷偷出门早起早睡并让孤儿院的管理人签字确认,且雷打不动的在信件寄出五天后得到相应的回复时,所有人都对迪卢克报以敬畏之情。
蒙德的暗夜英雄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没有一丝歧念。
而不知自己曾受到福利院全体老师尊敬的迪卢克则揉了揉眉心。“居然从‘兄妹’晋升到‘父女’了吗……”
“说明你的童颜没有掩盖你的真实年龄,太好了呢爸爸。”
“别叫我爸爸。”迪卢克瞥了一眼正抱着脸吐槽他的纳伊,最终无奈的叹了口气。“……脸是天生的。”
迪卢克的脸型比起标准的蒙德人长相,还掺杂了些许璃月人的味道,他五官并没有如一般蒙德人那样随着年龄增长而立体过头显出憔悴,反而多了几分率直和纯粹。
也因此,年已二十八岁的成熟男性现在依旧时不时会被误认成刚出社会的年轻小伙。
反观纳伊,她已经彻底摆脱孩提时代还显得有些暧昧不清的模糊五官,显出了须弥这个年纪的女性应有的魅力。
……已经十年了啊。
他将杯子举到眼前,盛有果汁的玻璃杯将景物扭曲,缩小,仿佛眼前的人又变成了那个还没他腰高的小女孩,她抱着膝盖,茫然无措。
再度移开,曾经印象里那个缺乏生气的女孩变回了眼前正捧着中意的咸奶茶、没大没小调侃他的纳伊。
她有了好恶,有了爱憎。
她正在成为‘人’。
“嗯……不过,我们得先暂停回忆往昔,解决一下眼下的实际问题了。”
忽然,纳伊调整脸色,看向迪卢克,“其实收到信的时候我就想问了,你有预定住宿地吗?”
“没有。”迪卢克有些摸不着这个问题的意义。“为什么要确认这个?我记得现在应该不是须弥旅馆的忙季。”
去年庆祝纳伊从学院顺利毕业并入职教令院时,他也是差不多这个时间来的须弥,当时旅馆相当清闲。也因此,迪卢克没有刻意预定。
“今年是学院庆典的开办年,这活动四年举行一次。”纳伊耸了耸肩,抛出现实。“我问了一圈我知道的旅馆,他们今天下午都已经全部预定满客了。”
迪卢克看向酒保,对方回以一个默认的眼神。
“那——”
去化城郭看看,又或者干脆在野外扎营露宿。在经历了曾经那段旅行后,大少爷对野外生存也算得上得心应手。
他正准备这么说,纳伊却先一步伸手打断了他后续的话语,视线飘回原位,对上少女那恶作剧时特有的微笑。
“所以我想,既然来都来了,要不要到你女儿家住住看,‘爸爸’?”
注:
文内的克系要素介绍:
这次召唤的是第二个克总,克图格亚,旧日支配者,简单描述就是个超大火球,召唤效果类似于把太阳召唤到星球表面(爆炸就是艺术)
克图格亚召唤术有一种是在石祭坛上献祭不幸之人,而这次献祭的不幸之人就是迪卢克。
要是迪卢克召唤成功,那除了他自己会死之外,枫丹整体 沙漠整体 部分雨林 部分纳塔地区都会连着海一起整个蒸发掉,一次灭两个半国家。
私设这个邪眼是纳伊特意让多托雷流入璃月,后来流到克里普斯手里,蒙德接壤璃月,也能把璃月炸了。(小时候天天想挑唆璃月人让他们做坏事干死摩拉克斯的屑女主)
但在降临之前被纳伊用送神术原路送回去了。
如果不太懂克苏鲁的话,可以直接把所有克系都当作游戏里的“深渊”来理解,我不准备制造太多稀奇古怪的概念,这些后续都会有完整解释。
然后说一下迪卢克和纳伊的角色塑造,这段不看也没问题。
原作里迪卢克的表现基本在傲娇单马尾/很热的红色大姐姐(?)/好心的撒马利亚(划掉)蒙德人/美强惨这几点里,我跟着原著的设定做了拓展。
我个人认为蒙德这个国家在原神设定的七个国家(现在可能是八个但我不想改)里是宗//教味最浓的,其他国家像稻妻、须弥,宗//教味很淡,有神更像是有个名为‘神’的工具人。而蒙德的设定就更接近古代西方神学统治的世界观,是比较正常的日式西方魔幻,我认为迪卢克在这个环境下从小接受的就是贵族和神学上的教育。
类似于我们写文喜欢写老舍鲁迅,很多西方文学里会经常提到或引用圣经的句子,因为这是他们的一个共识,信教是他们的义务制教育。而他们会按教//义对善恶有一套通用的理解,这种理解是完全强调精神的,比如“帮助弱小,你会感到心灵平静”,又比如“面对强敌,你需无所畏惧,展现出英勇和正直,以期得到神明庇佑”,这些都是非常精神面、很感性的说法。它内里是有逻辑的,但它们不把逻辑放在表面,而是用比较温和、打动人的感情流话术进行包装,这样会让这些教//义更有煽动力,而信徒的行动都是出于潜意识对这一内含逻辑的认同来强化精神。
我觉得迪卢克很大程度上会受这套教义影响,他游戏里会无条件的助人为乐、会不考虑作为商人的利益去做慈善,这些感性凌驾理性的做法都是因为他曾经是受西风骑士教//义这套理论教导,这是他前18年人生一直学习并不断强化信赖的程序正义,他的情感是被克里普斯赞誉的这套流程培养大的。
但克里普斯的死打破了这一点。角色故事里用‘信念不同所以迪卢克干脆脱离骑士团,要为父亲复仇’一笔带过这一点,没有去描写太多,这个情绪的转折我有些难以代入(原作里更强调西风骑士团选择息事宁人,迪卢克对这种行为感到厌恶,而不是父亲死后感到自责的消沉和悲痛,但我觉得我会后者大于前者,对于前者的愤怒是依附于后者的,如果克里普斯不死,我觉得迪卢克或许会反对但不会那么激烈,因为官方的确不能宣扬一个人用来路不明的邪力维护治安是正确的,这相当于在赞同哲平行为)。我自行揣摩后,私设迪卢克对程序正义的信任在这件事中彻底崩溃了,而这种崩溃第一个压垮的就是迪卢克自己。他作为西风骑士在场,理应保护平民的父亲,也理应说服骑士团为父亲的牺牲正名,但他哪一件事都没做到。而这之后骑士团的官僚做法又火上浇油,给他的信仰一记重锤,他作为贵族精神依靠的父亲和作为信仰依靠的西风骑士团这两方的依仗一下子都没了。
所以在发现纳伊是始作俑者之一的时候,迪卢克直接锁喉了(x)而这个时候,他信不了宗教和贵族礼仪给出的程序正义,只能以他自己仇恨和复仇为主导的个人正义来判断。但个人正义需要合理且审慎的基础。有很多人无法立刻给出答案的问题,宗教或法律可以给一个明确的答复让人依赖,个人是很难给出一个确定的答案的。程序正义有集体做支撑,但个人正义和法典、常理相悖,且个人没有办法明确给出理由时,是很容易受大环境影响或沦为罪犯的。间章里记者的诘问也出自于此,‘我们杀沙漠人就是对的吗?法典给了我程序正义,但这符合我的个人正义吗?可我又能怎么办?我的善心是不是就会让自己被杀,或者其他枫丹人就会因为我的心软放过了他而被杀?我最终还是得归顺程序正义不是吗?’。
和纳伊的这段故事就是迪卢克的个人正义和程序正义的平衡。文中迪卢克的个人正义是很扭曲的,他的目的就是审判,要么搞死纳伊和多托雷,要么搞死他自己,这种癫狂是无所谓正邪的,因为他认定的正义已经被打的粉碎了。而纳伊正好不是个好东西,又正好是个混沌复仇流,所以她恰巧把迪卢克拉回来了。也因此他的个人正义开始在这段时间和纳伊一起慢慢重塑,他发现他还是会同情纳伊,还是会认同过去西风骑士的教导,他让自己的仇恨心稳定下来了。(当然这套之后还会被我拿出来各种鞭打x)
总之是个和原著不太一样的卢卢克,还请海涵。(热衷添油加醋/自虐系骑士真的是我的好球区/他好拧巴我好爱)
而纳伊在这段故事里的角色也有转变。纳伊对人类的态度经历过几个阶段的转变:三岁和人类交易时纳伊是没有善意也没有恶意的,但交易了一年经历了很多人(吃了很多人)之后她其实已经不期望人类给予答案了,她和多托雷一样藐视人类,认为这群生物没有维持基本理性的能力,她学会的第一种感情就是恨意。所以在和多托雷交易并接触这个多条命没暴毙的奇怪人类时,她其实是对多托雷感兴趣的,而多托雷也表现出对真理的向往和同样的仇恨感,哪怕在纳伊看来这很蠢,但对她而言多托雷是她在人类之中少有的能沟通的对象了,她在那一年中乐意与多托雷交易也是因为这一点。
多托雷对她的信仰更纯粹,雷在我这是个tj科学家,他对纳伊对女人没有半点性//欲,对多托雷而言纳伊就是真理的象征,是多托雷心中的智慧之神的雏形,纳伊越不像人对他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情感多托雷就越爱她。也因此纳伊离开他之后逐渐变人,他就疯的越厉害,他认为纳伊也被污染变平庸了。(这个之后会单独开一章写)
而纳伊和艾尔海森过往这段里主要是纳伊在试着了解人类,并且她开始有同理心了,但她不明白自己这种感情的由来,也无法完全领会这种感觉。所以被艾尔海森斥责的时候她惶恐的点不在于她曾做过什么,而是她居然会这么容易受艾尔海森的话语影响,她第一次因为别人斥责她而害怕到想死,这是纳伊无法用理性分析去解构并作出应对的一种威胁,她自己都想不通,明明她面对的只是一个普通十岁人类幼崽,她只要说一些禁忌知识,艾尔海森cpu就能直接烧了,但她不仅不想杀了对方,还因为这句话害怕的要命。克苏鲁常说不可名状的恐怖,对于纳伊而言,这时候的艾尔海森就是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怖之物,他一句话就能让她怕的不得了,但她甚至搞不清楚自己在怕什么,也没有解决方法,而因为无法解决,所以她永远会畏惧这种感觉。这种不可控是她逃跑的最大原因。
(其实病名为爱啊↑啊→啊↓啊↑啊→/bushi)
而迪卢克出现时她也在调整自己的个人正义,纳伊原本的个人正义是‘我不是人,我不受你们道德束缚,我怎么对待你们那都符合自然丛林法则,弱肉强食、优胜劣汰,你们人类输了就别输不起’,但现在这套理论和她感受到的情感相悖,站不住脚了。她其实那时候很混乱,只是凭着感情上的逃避心理在销毁过去的痕迹。而迪卢克的回答把她拉住让她整个人稳定了很多。“我知道你是个混蛋,但混蛋也有活着的权利,我是受害者,我恨你,我选择让你活”。
嗯所以其实现在纳伊好感度最高的是卢卢克,但最没可能成的也是卢卢克x一个怪物不可能瞬间理解人类的情感,纳伊在稻妻操纵经济搜刮财富都是借鉴迪卢克的行为逻辑做的,她模仿迪卢克只得出了现在这个伪人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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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愚人船(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