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喝!”
一声厉喝。
他举起酒瓶的手停在了半空。来人已是气喘吁吁,不必看也能猜到是一路跑过来的。
“这个时候你应该在老师那里。”
索林将酒瓶放回桌上,侧身抬眼看向卡维。卡维却不答话。他稍稍平复下喘息后,直直地盯着放在桌上的那一小瓶红酒,道:“你往瓶子里加了什么?”
索林说:“你认为我会直截了当地告诉你?”
卡维说:“至少如果你拿白砂糖或者食盐这类明显就是搪塞我的答案想糊弄过去的话,我一定会揍得你鼻青脸肿。”语毕撸起袖子挥了挥拳头。
索林闻言轻笑,道:“我倒也不至于用那样低劣的借口来蒙骗你。”
况且你也已经猜到了,不是吗?我想老师一定和你说了我的过去。既然已经能确定答案又何必再来问我。
他说。
卡维恨极他这副对什么都不甚在意的模样,闻言只攥紧了拳头。
“骗子……”他喃喃着,“所以这一切都是你事先预谋好的,对不对?”
索林说:“你说的没错。”
无名的怒火在卡维的心里熊熊燃烧着。他强压下心头怒气,尽可能保持平静的口吻又问:“为什么偏偏要选在演出成功以后?”
索林垂眸,片刻后道:“或许对我来说算是一种了却遗憾的纪念。”
“你知道的。我自幼被发现有声乐的天赋以来一直都是在被动地为他人歌唱。”他抬起头,像是在回忆过往的事,“最初是为了让所爱的人高兴,再后来则是为了回应周围的期待,最后慢慢成了不去回应期待便于我无用的不得不做的事。”
“但今晚是不同的。这是我至今为止以来第一次主动有了想要为谁而歌唱的心,所以上台前我所说的“今晚的舞台是献给你的”这句话并非虚言。”
这是我第一次有这样的想法。托你的福,实行的感觉还不错。
他的面上是若有似无的微笑,末了又添了一句:“至少在今晚的舞台上我主动地找到了歌唱的意义。用它来作为句点是圆满的。”
卡维攥紧拳头的手用力到发白。
“……所以这场演出不过是你在死前了却遗憾的机会?你就是这样用谎言和欺骗来对付你的朋友?”
他一步步上前凝视着那双暗紫色的眼睛。
索林闻言未作辩解,只道:“从你的角度来看的确是这样,但对我来说并不全是谎言。而且或许我们在对朋友这一概念的定义上有少许出入。”
“首先,我的行动并非是一时起意。或者说实际上我的计划已经被搁置了有相当长的时间才得以实行,原本我应该在更早的时间点——至少是我们还尚未相识的时候便已经死去。”他平静地阐述着,“就像你所知道的那样,我迄今以来的人生可以说是毫无意义,我也厌倦了这样的日子,但你的出现让我调整了一下原定的计划。”
“我记得最初我们认识的那几个月,你曾经和我大吵一架,原因是你很生气我从不告诉你任何我的事并说这是不必要的。”他笑笑,“那时候我还不明白你为什么会生气,现在想来你那时应该是认为我没有把你当做朋友来看所以才觉得告诉你我的事情没有必要。”
卡维紧抿着嘴唇,他别过脸,不再去看那双紫色的眼睛:“……可事实与我想的并没有什么区别不是吗?如果你真的有把我看作朋友,为什么会选择隐瞒一切结束自己的生命?如果你真的当我是朋友,为什么不选择将你迄今以来一直遭遇的告诉我?我是你的朋友,我至少能听你倾诉这一切——”
索林说:“所以我才会说,我们对朋友的定义是不同的。”
“其实那时候我所说的“告诉你我自己的事”这一行动没有必要,并非是你想的那样。”他的语气依旧平静而淡漠,“我之所以那样说是因为我认为你没有必要花时间去了解一个不剩多少时日可活的人的事情。毕竟我终归是要选择死的,倒也不必在这不过一年的相处时间里为你徒增烦恼。”
虽然最后还是顺应了你的要求,向你承诺了“如果今后你问我的话一定会告诉你”。
他说。卡维几乎是难以置信地看向那张不带任何感情的面孔。
“那你说的朋友呢?你所说的朋友对你而言又意味着什么?”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佯装镇定。
索林说:“我可以很确切地告诉你我的的确确是把你当做“朋友”来看。”他停顿片刻,像是在思索如何表述,旋即又补充道:“你的自尊心比较高。若是不以朋友的身份为你提供必要的帮助,想必你也绝对不会接受与你毫无瓜葛的一般同校学生的好意——至少对我而言这层朋友的身份是必要的。”
卡维的心从未如此地感到冰冷。方才那人所说的听起来就像是将“朋友”当作行便的借口。那种与自己所想的大相径庭的看法令他前所未有地感到遭受了背叛。
“——少在那里冠冕堂皇地合理化自己的行为了!”他的声音不受控地拔高,几乎已经压不住尾音的震颤,“说得头头是道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你又明白我的什么?”
“我当然是明白的。”
他答。不等卡维反驳,他又开口道:“我知道你迄今以来人生经历的、对你而言影响深刻的一切。不管是幼年时因为自己的提议而导致父亲在参赛中丧生并因此过早背负上罪恶感,还是会为了消减这种负罪感而主动去包揽他人的那些对你而言并不轻松的困难,亦或是怀着此种心情最终选择默默支持母亲开始新的生活——这些我都明白,自然也能理解你的心思。有这样的人生背景,你会那么排斥他人的帮助也是理所当然。实际上为了让你像如今这样能心安理得地接受我的帮助,我也为此花了不少的心思。”
我一直都知道你在把为了帮助他人而受的苦当作是赎罪。他说。
卡维此刻已经失去了反驳的言语。
良久后,他听见自己以不知是何种心情的口吻说:“……可我从未和你说过我的事。”
索林说:“这些不难,只要做些背景调查便能知道。”此言一出便是已变相承认对卡维的身份背景进行过暗中调查。
卡维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又干又涩。
索林笑笑,道:“我想也是。但我说过若你想要知道的话我便会开诚布公地告诉你,这句话放在现在也依然是有效的。”
“就像你所听到的那样,我的人生到现在的二十多年里其实没什么事情是能由我自主选择的。”他侧过身抬头去看天空中已不如前些日子那般圆满的缺月,随后又转身向卡维的方向,“旁人只道我出身优渥吃尽天资的红利,却没有人看得见我只是一枚任凭命运摆布的棋子,早在出生前便被家世与天赋牢牢钉死了今后人生前进的方向。若是我不顺从父亲,遭受体罚倒是小事,我只不愿负责照护我的佣人们受了牵连,于是便理所当然地顺从着,渐渐在这样的日复一日之中失掉了自己。”
“我不知道什么是我想做的。我也从来没有被允许过拥有那样奢侈的愿望。”他转瞬即逝的笑是哂笑、是苦笑、是嘲笑,“我没有对未来的愿景与希冀,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哪里也去不了,我存在的意义自始至终都已经被他人所敲定,不出意外的话终其一生都要在这富丽堂皇的囚笼之中度过。到头来仅有于何时死是我能自己选的。”
但你的存在令我意识到,或许我还有一件事能够选择去做。或许我还能在死前为你所坚持的路提供现实的帮助,也算是我所能做到的为数不多的真正有意义的事。
他微笑。
“即便我已经无法再做到像你那样真切为不幸之人流泪,但我仍能够选择用自己的方式去成为愿意无私帮助他人的人的助力。譬如说,教你如何更好地去实现你的理想。”
“我不愿见你的善良在他人口中被贬得一文不值,大抵是因为我比任何人都要明白在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被熟视无睹是何等令人绝望。我也从不认为知晓世上有太多不幸之人便能据此得出帮助眼前不幸的人是愚蠢而无意义的行为的结论。有问题的永远只是方法,决非想要帮助他人的心。一概而论只是自作聪明的傲慢,除此之外别无更多含义。”
他说。
卡维只能怔怔地听着。
“可就算是这样,这也不过是你单方面的看法。”他听见自己艰难地开口,他几乎是一字一顿挤出了声音,“我还是不明白,你说你对未来已经没有期盼,那我所说过的真心将你当做朋友是否在你看来也是虚假不值得信任的?”
若你当真明白我是真心将你视作朋友,又为何执意要选择独自赴死?这层话外之意他未能说出口。只是若本该牢固的血浓于水的母子之间的纽带也不过是甜蜜的谎言,他又该如何要求那人去相信自己所说的真心并非是虚假的?他分明知道这一切,然而却听见了完全预料之外的回答。
索林说:“——正是因为相信你的真心,所以我才会这样选择。”
“我不相信有什么是能够长久不变的。无论是人本身还是维系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纽带,无一例外无法抵抗时间的流逝与社会的不可抗力。”他摇摇头,“可我不愿见你有可能因这些未知的因素改变如今的模样。我希望你无论是何时都依然能坚持你现如今所珍视的愿望与理想,不屈服于他人的非议与质疑。但未来的事是无人能够预料的。”
“与其怀抱着对未来虚无缥缈的美好的期盼,倒不如选择将时间定格在能够怀抱着对你、对这份友谊最美好的记忆时死去。”
他放柔了语气,仿佛是在真切而诚挚地憧憬着奔向能够定格一切的死亡。
感觉大家好像比我想的要喜欢这个故事?
作者最近几天要忙着找工作,更新有些时候会变成隔两天一次。但是最晚也是两天一更,效率高或者有时间就是隔日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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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温柔的谎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