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觅”回过神,别开脸,那个吻从她的脸颊轻轻擦过。
旭凤有些尴尬,将一直捏在手上的一提桂花糕递给“锦觅”道:“这是我特意给你买的桂花糕,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就不陪你了。”说罢转身离开,走到门口还不忘提醒:“不许再去找润玉了,等我回来,无聊可以和鹤梅玩。”
“锦觅”喜滋滋的拆开包着桂花糕的纸,咬了一口,笑道:“嗯嗯,等你回来。”
待到旭凤的脚步声彻底消失,穗禾瞬间没了笑容,鹤梅从外头走了进来,就看见穗禾将桂花糕撇在了一边,自言自语着:“一点都不好吃,甜得发腻。”
“喝口水。”鹤梅倒了一杯茶递给穗禾。
“谢谢你,鹤梅。”穗禾拿起茶盏喝了一口,从发间将那枚她曾经渴望许久的寰谛凤翎拿了下来,毫无留恋的把它递给鹤梅,“我先回去了,这个寰谛凤翎你记得簪在锦觅的发间。”说罢,穗禾转身出了门。
紫云阁内,荼姚特意招了鹤梅来问话,不问还好,一问真就要被气死了,花锦觅在七政轩起舞,润玉旭凤兄弟俩为她争风吃醋,旭凤还把寰谛凤翎送给了锦觅。
“本以为选了个容貌绝佳的婢女能分一分旭凤在锦觅身上的心,却不想这个鹤梅是个不争不抢,性情寡淡的,不仅没引起旭凤的兴趣,还间接帮着花锦觅勾住了旭凤的心。”荼姚扶着额头侧卧在紫桐木雕花罗汉床上,颇有些无奈的对着一旁的红姑道,“你说,鹤梅她这模样也不比锦觅差几分,若是她自个儿在花下起舞,那哪有锦觅什么事?”
红姑揉着荼姚的太阳穴,道:“夫人,您也别怪鹤梅这丫头,依我看呀,便是花下起舞之人是鹤梅,二少庄主的心也未必会在她身上。花锦觅颇有其母风范,一张绝美的脸,清纯无害的模样,偏偏越是这样,越是惹人怜爱呀。”
“选婢女那会润玉一眼就相中了羽落,我还以为他是起了什么心思,怎么这才几日,见过锦觅没几回,就对她上了心?”荼姚越想越头疼,旭凤她是越发管不了了,不听话的棋子,不要也罢,但她决不允许锦觅染指润玉,她和簌离的悲剧不能在润玉身上再次上演。
忽而,窗外人影浮动,一袭黑衣的暮辞面具半遮着脸走了进来,单膝跪地行礼道:“夫人,冥纸已经准备好了。”
冥纸…荼姚坐起身,摆摆手,示意暮辞褪下。她看着窗外渐渐落下的日头,笑了,笑着笑着,那泪如雨奔一般的落了下来。后天是她的生辰,而在她生辰的前一日,却是她宁家满门灭门的忌日。
荼姚永远忘不了那一日,凌霄山庄上下张灯结彩,十里红妆,只等着新媳妇进门,太微浓情蜜意的在荼姚耳边说着要给她一个惊喜。再后来穗禾的花轿进门,旭凤拿剑指着穗禾质问,满堂的“武林正道”指着穗禾和和他的哥哥宁稷,逼着他们承认自己与离火教勾结。荼姚就站在那群人中间,被太微钳制住,那一瞬间她明白了所谓的惊喜是什么,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他们宁家百口莫辩。
宁稷带着一袭火红嫁衣的穗禾逃回宁家,看见的却是宁家满门还有前去参宴的宾客倒地中毒,熊熊大火燃烧起来,穗禾和宁稷退无可退,跳进了那满天的大火之中。荼姚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昔日辉煌的宁家在烈焰中化作焦土,她想随他们一起去,但她不可以。若她这个宁家仅剩的唯一一人也死了,谁来给他们报仇呢?谁来让他们瞑目九泉呢?
红姑站在一旁,任由荼姚对着窗台垂泪,这个时候,什么话语都是苍白无力的,那样的痛彻心扉,却还要与仇人虚以委蛇,真的是太痛苦难熬了。
第二日清晨,东边朝霞彤云,日头还未升起,荼姚领着红姑乘着一架小马车,简便行装下了山。
“凤凰,明天就是夫人生辰了,她大清早这般形色匆匆的是为何呀?”锦觅吃着这个季节极为难得的荔枝,不解的问道。
旭凤面色沉重道:“母亲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下山,偷偷祭拜外祖一家。”
“啊?”锦觅颇为不解,“这祭拜还要偷偷摸摸呀。”
“因为他们做错了事,不能光明正大的祭拜。”
“那凤凰,你不跟着去吗?他们也是你的亲人呀。”
“再亲的人,与魔教勾结那就是错,祭拜他们,会让武林正道的人所不耻。”旭凤神色微变,显然不想再继续提这些陈年旧事。
“可他们怎么说也是你的血肉至亲呀。”锦觅小声嘟囔着,旭凤不知心思在何方,并未听见。
清台镇,一家不起眼的客栈后院,大榕树下立着两个风骨清朗的少年郎,一个温润如玉,一个风流倜傥。
“喏,你要的小河灯,一百二十七盏,一盏不少。”一袭青衫的彦佑手持乌骨凌画折扇,指着地上一个大包裹道。
“对了,那祛痕膏你用着如何?有需要我再去药王谷拿些来。”前几日彦佑在从山下乔家庄子溜走之前,润玉特意交代让他去药王谷求取祛痕膏。
润玉摇了摇头,道:“暂时不需要了,这祛痕膏制作起来起来不容易,也就你与尝老前辈投缘,他才肯给你,换了一般人,哪里求得到这样好的药。”
入了夜,处在凌霄山半山腰上的凌霄山庄,丝丝夜风袭来,洗去夏日里的炎热。
穗禾坐在七政轩的右侧的耳房里,在昏黄的烛火下,绣着□□/花,不能亲自祭奠,绣朵□□/花聊表心意,心里也会安慰些。
月牙白的衣袖滑落,露出一截藕臂,羽落右手手腕处原本斑驳的深粉色疤痕现在只余下浅浅几道痕迹,润玉给的祛痕膏着实好用。
穗禾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发髻,想到昨日润玉亲手簪在她发间的那枚孔雀翎金钗,然不免有些可惜,那枚金钗真的很好看呢。
正想着,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羽落,你跟我去一趟后山瀑布。”
穗禾抬眼瞧了瞧窗外,月明星稀,鸦鹊南飞,夜风瑟瑟,薄云淡淡,这么晚了,去后山瀑布是要干嘛?带着疑惑,穗禾披上外衣,走了出去。
一轮圆月下,竹林影影绰绰,润玉一袭雪白的衣衫,在夜里格外醒目。怎么说呢,没看清楚,那就是活见鬼;瞧清楚了,那就是月里来的仙人,唯一煞风景的就是他肩上扛着一只巨大无比的袋子,也不知道里头装了些什么。
润玉轻功极好,双脚一用力,就好似一缕轻纱云烟般落在了竹叶尖上,他居高临下的朝穗禾伸出手道:“快上来吧。”他总是这样,很少喊她羽落。
背着月光,穗禾瞧不清润玉的表情,一掌轻轻推了一把紫云木,借着力,双脚飞跃而起,落在润玉身旁。
用轻功就是快,没多会,他们两人就到了九天瀑布底下,夜深人静,水流更是哗啦啦作响跌落清潭,顺着一道口子,跨着矮矮山石,斜斜的往山下流去。
润玉打开包裹,里头是许多许多的河灯,他蹲下身来,拿起一盏河灯,用火折子点燃,递给穗禾,道:“你帮我把这些河灯放了吧。”
穗禾愣愣的接过这些缅怀祭祀才能用上的河灯,看着奔流不息的瀑布水,忍不住问道:“大少庄主是要祭祀谁呢?”
“机关城宁家,阖族上下。”掷地有声,不遮不掩。
穗禾将一盏河灯放入水中,河灯顺着浅浅水流,往下游走,带去思念与怀念。“机关城宁家可是与魔教勾结,满门被灭,自食恶果,他人提及都觉得污了颜面,大少庄主这般偷偷祭祀,不怕被别人知晓,坏了名声?”
“我相信我眼睛看见的一切,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再说,这武林正道未必正,魔教中人也未必都是魔。”润玉小时候去过机关城,每一个都很和蔼友善,不像凌霄山庄里那样压抑,他甚至都不敢笑,到了机关城,一向严厉的荼姚也变了个样。他也曾见过正道口中人人喊杀的离火教五长老第五符救人于水火,也曾看见他的父亲乔太微面对被魔教威胁的孤儿寡母不管不顾。
润玉这一番肺腑之言,穗禾心中不免动容,她以为除了她自己、姨母和红姑,还有第五符,这世上再没有人相信宁家是清白无辜的。眼尾不自觉的湿润,穗禾抬头看着夜空,明月如炬,格外的美。
河灯一盏接着一盏放入水中,排成长长的一道光河,穗禾细细算过,加上润玉手中还剩下的最后一盏,一共是一百二十七盏河灯,正是包括她在内丧生在大火中的宁家全族人数。
“我想听琴了,你去小屋里帮我拿一下吧。”润玉手中拿着一盏河灯,迟迟没有点亮。
“嗯。”穗禾点了点,便起身去了瀑布边上搭建的小屋里取出七弦伏羲琴来,再看润玉手中,那盏河灯已经不见了。
看出她心中疑惑,润玉指着漂流渐远的那群河灯道:“最后一盏,我自己放了。”余光瞥向的却是一从矮灌木,最后一盏河灯就藏匿其中,昏黄月色下,丝毫看不出来。
她已经回来了,那盏河灯也就不必再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