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青翠竹林,高大巍峨的紫云木尤为突出,紫色树冠随风而动,起伏若紫色云海。
荼姚走在满是凤凰花的青石小道上,破天荒的往七政轩的方向去。穿过竹林,远远的,脚下就有些零落的蓝楹花。
一袭月白轻纱,发间一枚和田白玉龙角簪,羽落坐在石凳上,低着头,十指纤纤,将红艳艳的凤凰花与凌霄花一枝枝修剪好,插进一个青白釉长颈花瓶里头。端得是恬静温婉,美的好似一副画,荼姚不忍心打扰,只站在竹林小道上,痴痴的瞧着。
这身姿体态,确实有几分相像,可这般素净打扮,贤淑作派,却又大相径庭。
羽落察觉到有人靠近,心中早已警觉,依旧不慌不忙的修剪花枝,只不过她没想到荼姚会来这。在羽落的印象中,荼姚对润玉,是冷冰冰的疏离,分外严厉的要求。
“夫人。”羽落停下手中的活,起身行礼,交叠的双手不自觉的渗出了薄汗,心底莫名的发虚,亦有一股子心酸。
穗禾一直都很喜欢这位姨母,从小到大,荼姚对穗禾特别的好,就好像是亲生女儿一般,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紧着给她。可现在,物是人非,相见也不可以相认,宁家已经没了,旭凤就是荼姚余生的指望,若是让荼姚知晓自己从小疼爱的外甥女要伤害她的亲生儿子,她定然伤心欲绝。
荼姚忙走了过来,一向威严的她,对着羽落倒是格外的温柔:“这凌霄花开得真是艳丽,是给润玉准备的瓶景?”说着,荼姚随手拿起了一枝凌霄花。
“回夫人的话,是的。”温婉知礼,很守丫头本分。可荼姚听了,不自觉的皱眉,她想说什么,终究还是忍住了。
和煦的风轻轻吹过,头顶郁郁葱葱的蓝楹花盈盈落下,瓶中的凌霄花与凤凰花上都点缀了紫色花朵。
荼姚伸手轻轻将手中那枝凌霄花插入瓶中,将花瓣上的蓝楹花掸走,轻笑道:“润玉这孩子一向都喜欢素净的东西,不管是衣裳家具,还是花草树木,都是极为淡雅的,这凌霄花与凤凰花未免有些艳丽了。”
“这花开得极美,羽落还以为大少庄主会喜欢呢…”羽落说着颇有些失落的抱起已经插好的花瓶。如荼姚所说,七政轩内外都是清幽的颜色,淡雅如水,更如冰,寡淡的没有一丝色彩,没有半分温情。所以,穗禾才会在园中择了这些凌霄花与凤凰花回来,想着给七政轩添几丝生气,随便瞧瞧润玉到底是何反应。
因着锦觅对山下事物颇为好奇,本来半个时辰就能回凌霄山庄的,生生花了三个时辰。刚一到花厅,就瞧见荼姚正坐在花厅中央的黑檀木凤纹椅品着茶,看样子就知道是在等他们。
锦觅看见荼姚,立马就将手上的糖葫芦藏在了身后,末了舔了舔自己的嘴角。旭凤下意识的将她挡在自己身后,荼姚瞧见了,更是不悦,冷眼道:“教习先生和嬷嬷找了一晚上的人,感情是下山玩去了。”荼姚重重的将茶盏放下,几滴茶水溅到了黑漆木桌面上。一旁的羽落见了,立刻拿着帕子将桌面上的水珠给擦干了。
“母亲,是我见锦觅在清风阁待的无聊,偷偷带她下山去的,母亲要责罚便责罚润玉吧。”润玉主动将事情揽在自己身上,走到大厅,深深鞠躬叠掌,余光看向的是荼姚身边。一双浅白色铃兰银线绫罗履,再往上些是一身月牙白素纱襦裙,润玉还是头一回见穗禾如此单一素净的打扮,颇有几分西子风情。
看见润玉这般着急的表心意,旭凤亦开口道:“此事与润玉无关,都是儿子自作主张,心疼锦觅,带她下山的。”
“你们一个两个的,都长大了,越发的不听话了。”荼姚面上挂着笑,可却没有半丝温度,拿着茶盖拨着茶碗中的茶叶道,“罢了,凌霄山庄也不是不讲道理的地方,锦觅本就不是我凌霄山庄的人,她既然不愿意守我凌霄山庄的规矩,那便让她从哪来回哪去。”
锦觅一听急了:“我不回去!”她宁愿待在凌霄山庄,也不愿意回百花谷,谁知道回去以后长芳主会怎么责罚她。在凌霄山庄虽然练习规矩累拘束了些,可也是好吃好喝的,不用干什么活,还有凤凰润玉狐狸陪着她玩,怎么也比白花谷有意思多了。
“哦?”瓷器细微的碰撞声响起,荼姚抬头看着锦觅,对一旁的红姑道,“既然她不愿回去,红姑,你便带她回清风阁去。”
锦觅内心是抗拒的,小手紧紧攥着旭凤的衣角,旭凤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锦觅,别怕,我不会让你回清风阁的。”而后上前几步,朝荼姚行礼道:“母亲,规矩是需要慢慢学的,急不来,母亲你还是让锦觅待在我身边吧,我受伤那段时间都是锦觅照顾的我,我都习惯了,没有她我每日里都睡不安稳。鹤梅知书达礼,让她来教锦觅,言传身教不是更好?”
有时候越是有人反对,关系就会越亲密,两人也会更加的难舍难分,与其这样,不如随他去吧。
“那就依你吧。”荼姚妥协了。
“太好了,凤凰!我能和你在一起了。”方才还有些战战兢兢的锦觅瞬间眉开眼笑,大庭广众之下,一把就抱住了旭凤。旭凤见她开心,亦跟着开心,俊眉星目里星辰闪烁,深潭墨眸里只有锦觅一人的影子。
这个不成器的东西,荼姚眼中无不失望,可旭凤此时此刻满眼里都是锦觅,哪里会去注意荼姚什么表情。
这事就这么完结了,旭凤高高兴兴的领着锦觅回栖梧轩,润玉紧紧攥着拳头,看着离去的二人有说有笑的,面上凝起冰霜,他霜色大袖一甩,转身朝七政轩去。
羽落静静的跟在润玉身后,不言不语,安静的就好像是凉夜里的孤月。
两个白色身影,一前一后踩在火红的花道上。
“羽落。”润玉突然叫住羽落。
羽落一愣,道:“大少庄主有什么吩咐?”
“我…”润玉的手中紧紧攥着一个紫檀木兰草纹的木盒,里头就是他在山下买的那枚绿宝石孔雀翎金钗。
羽落那双水亮亮的眸子疑惑的瞧着润玉,即便容颜大变,这双眼睛依然是那么的美,润玉瞧着,心跟着悸动不安。润玉犹豫了好一会,将手中的木盒推回袖中,原本要说的话也悉数吞了回去,他转过身,低下头,对视着那双眸子,温润和煦的笑道:“你…往后在我身边,说话不必这么拘礼。”
如墨的眸子里,深深刻着羽落的模样,好似忘川幽水,让人猜不透看不穿,不知不觉跟着沦陷。心莫名的欢欣跳跃,羽落忙退后一步,别开目光,道:“好。”
回到七政轩,穗禾准备的那瓶凤凰花与凌霄花瓶景到底是被润玉拒绝了,没能摆在润玉屋内的窗台上,不过也没白费就是,那花落到了穗禾的床头,每日一睁眼,穗禾就能瞧见沐浴在照样下泛着露珠艳丽花朵。
自打里了清风阁,回到栖梧轩,锦觅每一日过得不知道多开心,想吃什么吃什么,想躺哪里就躺哪里,腿想怎么摆放就怎么摆放,日子甭提多逍遥了。
“锦觅姑娘,起来吃葡萄了。”鹤梅半蹲着,手里捧着一个琉璃盏,上头是颗颗晶莹饱满的葡萄。
锦觅正半躺在黄花梨罗汉床上看着丹朱送来的话本子,一听说有好吃的,立刻就爬了起来,一把夺过琉璃盏,喜滋滋的吃起来。
“好吃好吃…”锦觅咬着葡萄口齿不清的说着。
厢房外人来人往,个个都忙忙碌碌的,锦觅这么一直闲着颇有些不好意思,又咬了几颗葡萄,问道:“鹤梅,他们这几天来来回回的是在忙些什么呢?旭凤不陪我玩了,润玉也不来看我了。”
鹤梅看了一眼门外,笑道:“锦觅姑娘不知道吗?七日后就是庄主夫人四十岁生辰了,大家伙都忙着采买布置邀请,大少庄主和二少庄主也不好意思闲着。”
“啊?!”锦觅手中的刚拿起的葡萄从她手里滚了出去,她有些惴惴不安道,“我该做些什么呢?庄主夫人本就不喜欢我,我要是在她生辰宴上没什么表示,她肯定更不喜欢我了,那一个不高兴又让我去清风阁怎么办?”
鹤梅追着咕噜咕噜滚远的葡萄,将它捡了起来,回到锦觅身边,略一思索道:“锦觅姑娘,不如你在夫人的生辰宴上献舞一曲,她见了欢喜,就不会让你离开栖梧轩了。”
“可…可我不会跳呀…”除了对天下诸花颇为了解外,其他的东西锦觅一概是不懂的,跳舞着实有些为难了。
“我可以教你呀。锦觅姑娘这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鹤梅不吝夸奖溢美之词,只要锦觅答应,那都好说。
锦觅又咬了一颗歪着头想了想,点点头道:“好,我们现在就去练吧。”
“不过一定要保密,这样才能给夫人和二少庄主惊喜,我知道一个地方特别隐秘,没什么人会去,正好练舞。”鹤梅说着,拿起一旁的荷叶莲花缂丝云绸鞋给锦觅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