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虬孙重返海境皇城这年正好17岁,他幼年还在皇城生活的时候,记忆里,那时的欲星移似乎大致是他现在的年岁。十几年过去,对他这个鲛人堂兄,梦虬孙已没有多少印象,可是对如今贵为海境师相的欲星移,梦虬孙只有不满。
协助他熟悉宫中事务的人是右文臣午砗磲,出自宝躯一脉,算是他的同族,而他对同族向来友好,只不过……
“龙子,这里是师相为龙子挑选的居所潜龙崁,离师相所住的浪辰台很近,不过师相嘱咐如果龙子不喜欢这个名,便随龙子的意见更改,此处陈设也随时可以按龙子的意思改动。”
一句话提到三次师相,真正看到鬼。
梦虬孙暗自腹诽,绕着这处潜龙崁走走看看。这里已有基础摆设,在他看来可以称得上是完备,毕竟相比流落街头宿眠,有一片蓬盖、四壁容身的栖居之所已经算是难得。遥想三年前,他的落脚处是江湖之远的鳍鳞会,而三年后,他的容身地竟毫无预料地变成朝堂之上的潜龙崁。
“这样的布置就够了。是讲这几天怎么没看到欲星移?”
“啊,这……”午砗磲支支吾吾,“回龙子,因为替龙子正名一事,师相正忙于应付鲛人一脉的连连上奏,所以只好吩咐微臣来关照龙子。”
“看到鬼!”梦虬孙嘴角向下一撇,“夭寿鱼十几年过去了还是夭寿鱼。是讲他们怎么连欲星移的话都有意见,欲星移不就是鲛人一脉推选出来的师相?”
“龙子,话不是这样说,就算是师相也不能一意孤行,举止决策也需要顾及朝中各方面势力,特别是鲛人一脉,他们的声音尤其不可忽视。”
“那群夭寿鱼话最多就是了。”
跟什么权势计较相关的谈话梦虬孙一听就头大,但心下却忍不住探问:“你讲欲星移也不能毫无顾虑,但把我找回来封什么龙子,难道不是他一个人的意思?”
“这……师相这样做的确是自找麻烦啊,微臣实在不知师相此举用意何在……”
“嗯?”梦虬孙故作威胁状,“所以我是麻烦啰?”
“啊不是……微臣无意冒犯,请龙子恕罪……”
师相,师相,左一句师相,右一句师相,梦虬孙听得有些不耐烦。午砗磲却继续说道:“其实师相一职早存在于海境玄朝之时,近代海境实行的是丞相、统帅并行制度,三王之乱彻底平息后,也就是今年,王才听从师相的谏言恢复玄朝师相制度,撤除统帅一职,兵权划分至王下御军以及各封地藩王。”
“看到鬼。这样说来,欲星移岂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午砗磲不应,梦虬孙没好气地问,“那莫名其妙被炒鱿鱼的统帅是谁?他不会找欲星移的麻烦喔?”
“回龙子,时任统帅一职的人,是灵玄介首·蜃虹蜺。”
“蜃虹蜺……蜃虹蜺……这名怎会这样耳熟?”梦虬孙恍然惊觉,“蜃虹蜺不就是我大表兄?!”
午砗磲颔首:“是,听说还是师相的义兄。”
“啥?”梦虬孙一把抓住午砗磲领口拉到跟前。
“啊……龙子息怒啊……”听午砗磲告饶,梦虬孙放开他,狠狠啐了一句“看到鬼”。在鳍鳞会时听他们说皇室权贵只重权力享受,不问民间疾苦,梦虬孙深以为然并表示尤其鲛人一脉最是可恶,但他还是没想到,欲星移为了将王之下的权力集于一身,竟可以没良心到牺牲结义兄弟的前途。
可恶!越想越可恶啊!梦虬孙手心攥得指节咔咔响。
午砗磲稍稍整理好仪容,硬着头皮说:“其实师相所为也有道理,海境对外避世已久,内部也很少发生大的动乱,过度征兵反而可能造成王胄拥兵自重,威胁皇权统治,三王之乱便是近在眼前的前车。再说没有师相力排众议之能,龙子又怎能回归朝堂……”
“你不讲还好,一讲我就生气。”梦虬孙缓缓将攥紧的拳头举到午砗磲面前,“十几年前我落魄的时候,欲星移不闻不问,十几年后他突然跳出来,说我身负远古传说中的虬龙血脉,然后一帮人就要听他的话,用龙子的名号称呼我,这算什么?算什么?!”
“龙子……”午砗磲低首欠身,战战兢兢,“十几年前师相也许什么都没有做,但如今师相能做什么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龙子你啊。”
“哼,看到鬼!真的开口阖口都是你的师相,你就是要替他说话来气我是不是?”
午砗磲欠身幅度加大:“微臣不敢……”
你不敢?……梦虬孙将午砗磲一顿赶,气饱了好几天。
尽管这好几天午砗磲依然头铁来潜龙崁履行欲星移交办的任务。
统帅被裁,师相独大,其下再设右文臣、左将军二职,分别协助处理繁琐文书工作,以及统领王下御军。左将军申玳瑁亦是出身宝躯一脉,梦虬孙想既是左将军,功夫一定不错,有空找他比剑看看。午砗磲却说左将军并不使剑,倒是师相有一口佩剑名叫沧海珍珑,只不过至今朝中无人看过师相用剑。
看到鬼,佩剑不用剑,是在弄什么玄虚?
梦虬孙转念一想,问午砗磲:“之前你说潜龙崁离浪辰台很近,那去浪辰台的路怎么走?”
深夜方至,梦虬孙悄悄摸去浪辰台,在这之前他早就背下了午砗磲给的皇城路观图。沿途走来躲过不少巡逻侍卫,但浪辰台周围却无人防守,估计是午砗磲说的欲星移惯于幽居,不喜他人打扰的缘故。
哼,权力熏心之人还学什么名士隐居,真正沽名钓誉。
梦虬孙潜入浪辰台,却见内室盈满数颗夜明珠的幽光,亮如白昼。透过窗沿缝,得窥欲星移冠带尽除,蓝白长发缕缕梳好垂在月白便服上,手头正在捣鼓他曾在书里看到过的,好像叫星象仪的东西。梦虬孙扫一眼屋内四周,寻不到看上去像是剑的物事。
“想不到浪辰台深夜还有客来,外面更深露重,何不进来喝一杯热茶呢?”
梦虬孙闻声一惊,索性破窗而入,对着欲星移说:“用你的沧海珍珑与我一决,欲星移。”
“唉,”欲星移却不看来人,目光只在星象仪上,“你要我拔剑,自己却未持剑在手,想必你对自己的实力很有自信,看来是我做人失败被你轻视,你说对吧,堂弟,梦虬孙?”
“看到鬼!”梦虬孙一把扯下蒙面伪装,“这样你都认得出来?”
“你的声音没变啊。”欲星移还是不看他。
“哼,”梦虬孙霎时手握洞庭韬光,“别废话,出剑来。”
欲星移不紧不慢地放下手头上的事,转身打量梦虬孙手中兵器,说:“材质特殊,造型别致,这是你的……剑?”
“是啊,怎样,想不到吧?”梦虬孙挽了个剑花。洞庭韬光剑身入鞘则形如棍杵,能看出这是一口剑,欲星移的眼光倒没他想的那么坏。
“别有深意的设计,”欲星移饶有兴致,“这口剑叫什么名,出自哪位名家手笔?”
“洞庭韬光,是……啊,你怎会废话这么多?”梦虬孙不耐烦,“快拿出你的沧海珍珑。”
欲星移轻挥宽袖,一片薄如蝉翼的水碧鲛绡罩住身后的星象仪。
“既有洞庭韬光,为何还对沧海珍珑感兴趣?”
“爱吃东西的人,就算有鸡腿吃了,会嫌烧饼多吗?同样,专情于剑的人,剑器、剑法、剑意,看再多都只有两个字——不够。”
“哈,”真是刁钻的比喻,欲星移轻笑,“想不到你也是爱剑之人。”
“你想不到的事情多呢。等一下,”梦虬孙突然察觉欲星移话中细节,“什么叫‘也是’,难道你也喜欢论剑?”
“准确说,曾经是。”
“看到鬼,那现在呢?”
欲星移悠闲踱步至案几前坐下,稍稍将案上的书籍归置在一起后,挥手示意梦虬孙也坐下,然而后者却将脸别到一边不理睬。
欲星移毫不介意,说:“想看沧海珍珑,但你可知道沧海珍珑背后的意义?”
梦虬孙收起洞庭韬光:“看了我就知。”
“一种权柄,一个信念。”欲星移口中吐词,云淡风轻。
“看到鬼……”云里雾里的话梦虬孙听得心中不悦。
对方却打断他继续说下去:“明天举行的龙子册封大典,你有准备了吗?”
“哼,有啊。”不屑的语气就像小孩子闹脾气。
欲星移不由莞尔:“那真是辛苦右文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