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亮时光】61岁风韵犹存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一只手伸过来拿过方绪的酒瓶，俞亮穿着黑色大衣坐在方绪身边，平静地说：“师兄，我都听说了，我爸不认你了。”

方绪苦笑一声，却听见俞亮淡淡地说：“我爸不认你，我认你。”

方绪浑身散发着酒气，他长长出了一口气，他把食指放在唇边，对俞亮说：“嘘，陪我看会电影。”

俞亮的目光转到不远处的电视，窄窄的荧幕中，电影里的角色似乎起了争执，他们等了一会，方绪指了指：

“就这句，”

荧幕内，一个苍老的女角色说：“你想飞呀？好吧，你飞了，你要飞就飞得远点，你不要有一天让我晓得，你是在自个骗自个。”

方绪狼狈地坐在木椅上，月色冷清，白炽灯晦暗，周围都是残羹剩饭和酒气的酸臭味，但他的内心豁然开朗，从未像此刻这般丰盈而有力量，

他懂俞晓暘，也懂白川。

“就算是堕落浪子，也可以力挽狂澜，对吧？”

中秋节弈江湖道场放假，时光早早地和俞亮在黑白问道棋馆练棋，俞亮打谱，时光在复盘前两天昌棋杯的一局对弈，俞亮说：

“我和师兄签约了。”

时光漫不经心地回答：“嗯，我知道。”

俞亮执棋的手一顿，继续说：“师兄说，等明年围甲开赛，让我当主将。”

时光依然回答：“我知道。”

俞亮说：“我是想和你竞争的。”

他蹙眉，抬眸看向时光，时光似乎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解释道：“我不会长时间打围甲，本来这个主将就是属于你的。”

俞亮看起来有些失落，但他很快调整好状态，对时光说：“过两天你有空的话，可以和褚嬴下一盘，我也很想看看状态最好的你能不能赢过褚嬴。”

时光说：“好，我期待。”

他们对弈几局，然后开始复盘，直到太阳快落山，俞亮说：

“今天中秋，我们早点回家吧。”

他们并肩走在路上，天气清朗澄净，褚嬴跟在他们身边，时不时弯腰插嘴两句，自从确切得知褚嬴回来后，时光的状态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连脸颊都有了血色。

另一个高兴的人是俞亮，他自觉自己和时光共享了一个秘密，而且自从时光知道褚嬴在自己身边之后，经常主动出现，平时俞亮提出要求，时光也是百依百顺，于是俞亮的心情也十分不错。

街上今天来来往往的行人很多，俞亮一边把时光拉到道路内侧，一边说：

“我还想听你以前的事情。”

时光闻言愣了一下，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眉眼含笑起来，很温柔，也有点淡淡的惆怅。

“我以前的事？也没什么好听的，就是拿了十几个世界冠军而已。”

那真是一段漫长而波澜壮阔的时光，年幼遇到棋魂，少年时期和俞亮你追我赶，两年学棋，一年定段，天才少年横空出世，斩获北斗杯世界冠军，直升九段，和俞亮一起成为中国最年轻的九段，从此独属于双子星的时代正式开始，他和俞亮携手横扫世界冠军，在最后一次夺冠之后和俞亮激流勇退，到世界各地寻找神之一手。

他说当初选择退役是因为他知道围棋的新浪潮再一次扑面而来，带着人工智能快速席卷了棋坛，他这个曾经风口浪尖上的人物马上就要被卷下神坛，但他不愿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

他说他和俞亮曾经去过哪些地方，参加什么比赛，与何人对弈，他说他和俞亮棋逢对手，是宿敌，也是挚友，俞亮做什么都会陪在他身边，直到他们六十岁最后一次对弈，在他爷爷曾经破旧的阁楼上。

这处阁楼埋藏了太多重要的光阴，时光想尽办法把这里保留了下来，他的两个至亲都埋葬在这片眷恋的土地上，在他们的注视下，时光险胜俞亮半目。

时光以为这是一次普通的对弈，他以为他们还有下一次，那天俞亮说，他终于想明白一件事，可时光还未来得及询问，俞亮就离开了，和那些故去的亲友一样，他永远留在了昨天，于是双子星磅礴的一生就这样平静落幕了。

俞亮，一个始终和他并肩的名字，几乎占据了他辉煌人生的全部，以至于失去他的时光也毫无留恋地离开了。

时光平静地叙述着他的故事，虽然很多地方都是三言两语带过，但俞亮听得入神，褚嬴始终温柔地注视着眼前的后辈，直到秋叶洒落，碎影金光落在时光身上，他眼睛发亮地说：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能再次见到你和褚嬴，真的太好了。”

褚嬴还在微笑，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许他也在感激命运的恩赐，直到听到时光接下来的话，他笑容一凝，

“这一定是上天给我的机会，给我一个挽救的机会，无论要我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一定会弥补我曾经的遗憾，我一定要，我必须要！”

时光语气坚定，话到末尾，是他少见的阴戾神色，褚嬴神色变得有些不自然，但时光看不见。

他执念太深，注定入魔。

和尚的话再次出现在褚嬴耳畔，他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俞亮眼神问他怎么了，褚嬴摇摇头。

两人一魂走在路上，俞亮很享受和时光一起回家的小路，街上卖着各式各样的饰品，时光有时候会买一些手链戴在他手上，俞亮慢慢地攒了一盒子，时光问他为什么不戴出来，他回答：

“下棋的时候不方便。”

褚嬴拿扇子指指他，自顾自地揭穿道：【明明晚上会一条条戴在手上看，你老是这样骗小光可不好哦。】

俞亮悄悄瞪了褚嬴一眼，做无用功的时光也不恼，依旧托着俞亮的手腕试，他似乎只是喜欢在俞亮身上搁置一些幼稚的小东西，并且乐此不疲。

秋叶顺着阳光落在他的头发上，时光抖了一下头，没抖下来，俞亮伸手，尾指擦过时光的耳朵，摘下他头上的银杏叶，时光说：

“谢谢。”

俞亮迅速收回了手，感觉指尖发烫，时光无知无觉地跑到前面去看风筝，褚嬴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

【小亮，你心跳好快，】

确实很快，俞亮摩挲着手中金黄的银杏叶，珍重地放进口袋里，褚嬴看不懂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隐忍和阴暗，也不懂他心中酸涩的心情，他对感情一无所知，只觉得这种感觉轻浮，他直白地发问：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喜欢小光啊，你不应该纠结，不应该思考，不应该在挣扎一下，然后去深夜买醉吗？为什么你和电视剧里的男女主角完全不一样。】

俞亮哼笑一声，轻飘飘地说：“所以我不爱看电视剧，褚嬴，生活可没有剧本，自欺欺人是没用的。”

看见褚嬴不解的眼神，俞亮慢悠悠地说：“喜欢一个人的心情，是瞒不住自己的，我也不愿意自己骗自己，那很痛苦。”

他向来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不爱同自己的本心做困兽之斗，褚嬴说：

【俞亮，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算是你半个师长，成家立业这种事，我自觉还是可以给你一点过来人的建议。】

俞亮无语，“你算哪门子过来人，棋呆子。”

褚嬴嗔道：【闭嘴！你好好听着。】

俞亮把手伸进风衣，慢慢往前走，把影子落在身后，“行，你说。”

褚嬴沉吟半晌，夕阳穿过他的身体，俞亮见他沉思寻，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说：

【其实，我只是觉得你这条路太难走了。】

俞亮看见时光还在前面的小商铺挑挑拣拣，他小声回应褚嬴：“褚嬴，世上哪有东西是可以轻易得到的呢？想要的东西是要自己去争取的，只要确定目标，一切都可以成为达成目的的手段，我父亲教过我，人生这盘棋，难不是问题，错了也不要紧，输了就从头再来，重要的是不要迷茫，不要后悔。”

【那如果小光不喜欢你呢？】

“那我就等他。”

【如果等不到呢？】

俞亮回忆起刚刚时光口中的故事，他说：“那和他一起走完一生，也很好。”

时光和俞亮回到俞家，打过招呼之后就大马金刀往客厅一坐，去逗明娴欢心，讨了一块巧克力吃，时光叼着巧克力，在俞亮面前扭了一圈，俞晓暘说：

“明娴，你别太宠他了，他妈妈说这两天他咳嗽，别吃太多零食。”

明娴说：“吃一块不要紧，待会可别吃了啊，吃完饭我们吃月饼，听说你要来，特意给你准备了五仁的。”

时光眨眨眼睛，坐在明娴身边撒娇：“谢谢小娴阿姨，你对我最好了。”

明娴揉了揉时光的脑袋，她与宋女士关系好，两家来往亲近，明娴是真的把时光当成半个亲儿子，俞亮去了韩国六年，平时时光和方绪常常来陪她，加上时光身体不好，父亲常年不在身边，明娴也心疼得紧。时光啃完巧可力，明娴问俞亮：

“你宋阿姨今天还是没空啊？”

俞亮点点头，明娴失落地说：“她太辛苦了，别人放假她们护士加班。”

俞晓暘说：“都是单位安排的，医院节假日肯定特别忙，何况他妈妈是护士长。”

时光跟着耍宝：“是啊，我妈妈器宇轩昂顶天立地，是最棒、最好的护士长。”

俞亮勾唇，问：“这成语是这么用的？”

时光俏皮地说：“不然呢，我妈妈能文能武身怀绝技一手遮天，俞亮你小家碧玉冰肌玉骨闭月羞花。”

说完捏了一把俞亮的脸，俞亮打下他的手腕，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凑在一起，俞亮拿起果盘上的橘子剥给明娴吃，状似不经意地问时光：

“我看你之前很熟的那个女孩子，她也在你的高中围棋社下围棋？”

褚嬴抢先解释：【你说明明吧，她从小和小光一起长大，可谓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呢，这要是在我们那个年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该给两个孩子定亲才是。】

他似乎是故意打趣俞亮，也心满意足地看到对方的脸色黑了一下，两人听见时光回答：

“她？江雪明啊？她学棋很认真，是个好姑娘，挺好的呀。”

俞亮问：“那那个叫谷雨的呢，他的棋很活泼。”

“确实，挺好的呀。”

“那那个戴眼镜的男生呢？”

“吴迪？挺好的呀。”

“那我呢？”

“你也挺好的呀。”

俞亮开始不爽了，他把橘子放桌子上一放，开始撕果肉上的脉络，明娴招呼两个孩子来吃饭，她一边端菜一边对时光说：

“那等过两天他们调休了，再叫你妈妈来聚聚吧。”

“好。”

直到大家都落座，褚嬴在旁边走走逛逛，明娴正在添饭，褚嬴说：

【俞亮，你们家柜子上这个碗做得好精致，小光说这种摆来看的都是工艺品，不过这种纹路是怎么拓印上去的？】

“挺好的呀。”

褚嬴露出疑惑的神情，时光挑眉，给俞亮夹了一筷子菜，对他说：

“俞亮，你吃饭吃太少了不长个。”

“挺好的呀。”

“俞亮，你最近比赛怎么样？”

“挺好的呀。”

时光怒了，他用扇子敲了俞亮一下，“你再犯毛病试试呢？”

“..........”

俞晓暘和明娴无奈地看着两个打闹孩子，褚嬴在旁边偷笑，也拿扇子虚虚敲了俞亮的脑袋。

饭桌上的气氛融洽，最近俞亮和时光表现都很好，特别是俞亮拿下了国内几个赛事的冠军，俞晓暘难得多笑笑，问过俞亮近况之后又开始问时光：

“时光，你昌棋杯表现如何？我听卢原说你二比零赢了刘蓓七段。”

时光回答：“对，过两天打半决赛三番棋，不出意外的话我能拿下这个冠军。”

俞晓暘还要长篇大论，明娴说：“过节呢，不说你们的比赛啊，我听不懂。”

俞晓暘笑着应道：“好好好。”

他夹了一筷子肉放到明娴碗里，俞亮也往时光碗里夹了蔬菜，旁边的电视机在播报新闻，是气象局相关的，时光听不太清：

“专家观测到超新星的能量.....预计在明年....有请专家杨教授为大家解说....”

时光吃饭的速度慢了，褚嬴坐在客厅，他大概不爱听这种新闻，嚷嚷着要换台，不过俞晓暘最爱看新闻频道，他拿起遥控器把声音调大了。

“预计超新星会在明年或后年爆发，目前天象不稳定，还在观测中。”

时光的筷子一顿，若无其事地继续和俞晓暘聊天，他们聊到一些政论，俞晓暘这个时候会变得特别健谈，大部分时间是俞晓暘发表意见，时光点头听着，时不时补充两句，这一点他比方绪要强，方绪只会一味点头应和，于是俞晓暘说了两句就会沉默，一家人开始食不言寝不语模式，只有明娴会发出几句关心，时光则是非常捧场地加入讨论，俞晓暘便越说越起劲。俞亮识破时光身份之后，曾经一度怀疑他们俩在饭桌上交谈甚欢的原因，有一部分是因为年纪？

明娴曾经私底下和俞亮说，男人就爱在饭桌上高谈阔论，这时他们一个个都跟政治学家一样洞悉时局，你以后可不要学你爸爸，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是带笑的。

碗筷撤下去之后，明娴在厨房洗碗，俞晓暘负责擦盘子，俞亮泡茶，等两位家长出来之后，俞晓暘撬开一盒月饼，递给时光，

“这是时光爱吃的五仁月饼。”

然后又撬开一盒，递给俞亮，“这是你爱吃的，蛋黄馅的。”

电视的新闻还在播放：“那超新星爆发会对我们的生活产生什么影响呢？”

“关于这一点，气象局的杨教授表示还未观测清楚，不过这颗超新星它的轨迹不确定，也有可能提前爆发......”

啪——月饼掉在地上，掉出一些果干渣渣，时光愣在原地，明娴本来在擦碗，听到动静之后略紧张地问他：

“时光，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时光呆呆地说：“没事，没事...”

俞亮拿起遥控器想换台，时光说：“就听这个。”

他的手颤抖着捡起地上月饼的碎屑，电视机还在喋喋不休地报道超新星的天象，预估着超新星提前爆发的可能性，时光的脸色变得煞白，俞亮摸摸时光的额头，拉住他的手腕，低声喊他：

“时光。”

“什么？”

时光看起来嘴唇有些发白，俞亮目光瞥向电视机，一咬牙，忽然拉着他跑出家门，褚嬴手忙脚乱地拉起裙摆大喊道：

【等等我！】

明娴的声音在身后越来越远，“小亮你去哪里？还没拜月光呢？”

俞晓暘搂住她的腰，宽慰说：“算了，随他们去吧。”

俞亮拉着时光跑到街上，熙熙攘攘的欢声笑语扑面而来，冷风一吹，时光也回过神来。

脱离了刚开始的慌张，时光可以整理自己的思绪了，上一世褚嬴消失的节点是明年之后，这个应该不会轻易改变的，他还有时间，他还有时间.....

俞亮知道时光在忧虑什么，他掰过时光的肩膀，认真地说：“时光，不要想那么多，无论未来发生什么事，现在我和褚嬴都在你面前。”

时光红着眼眶看向俞亮，听见对方说：“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开开心心地和我们过节，不要想那么多，好吗？”

时光揉揉眉心，哑声道：“行，听你的。”

“那你是想出来散散心，还是回去吃月饼。”

时光揉揉鼻子，闷闷地说：“散散心吧。”

记忆中他和褚嬴一起过过两次中秋，第一次家里没人，宋女士出去值班，他和褚嬴买了沙炮在楼下扔，他们的居民楼是旧小区，没什么人，他们就在昏暗的小区里吵吵闹闹地玩了一晚上。第二次中秋宋女士倒是没有值班，但时光留在了道场练棋，她拿着菜肴来道场看时光，母子二人挤在教室里，简单草率地吃过了团圆饭。

后来他也和家人一起过中秋，但是人一年比一年少，然后变成了和俞亮搭伙过中秋，偶尔加上方绪和白川，有一年他靠在俞亮肩膀上百无聊赖地扔沙炮，玩仙女棒，俞亮说他真幼稚，他们去街上散步，白川还会买灯笼给他们，俞亮是兔子的，时光是老虎的，还给方绪买了一个猴子形状的。

又是一年中秋佳节，时光看向身边年轻的俞亮，街上都是吆喝着卖灯笼，柚子、栗子、烤红薯的小贩，温暖的香味裹挟在他们之间，小孩都在拿着纸扎的灯笼，牵着家人的手逛街，吵闹着要买四驱车，俞亮拉着时光的手，也给他买了个小狗灯笼，时光说：

“我不是小孩子了。”

褚嬴说：【这个好可爱，俞亮，我也要。】

俞亮故意道：“时光不要，这个给你了。”

时光嘟囔着抢过去，俞亮还买了沙炮和孔明灯，他拉着时光来到湖边，那里聚集着放灯的男男女女，孔明灯被温暖的火焰带上墨蓝的天空，在湖水中倒映出点点繁星。时光看向远处的灯火，忽然道：

“我以前学棋两年，进入道场一年，十六岁定段之后，执黑只输给过两个人。”

俞亮问：“褚嬴？还有呢？”

时光想了一下，踌躇道；“嗯？感觉和你说他有点奇怪。”

俞亮了然，“是那个俞亮？”

时光歪头说：“嗯，其实只要我执黑，他几乎赢不了我，但他私底下也赢过我几次，给他臭屁得不行，当然，他执黑也一样，我只赢过七次。”

俞亮问：“他很厉害吗？”

时光随口回答：“比我略逊一筹吧。”

时光笑嘻嘻地回答他，整个身体恣意地靠在围栏上，他今天穿了件黄色的宽松毛衣和牛仔裤，挂在他瘦削的身体上，提着可爱的灯笼，看起来还是个初中生。

好可爱，俞亮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他听见时光指着月亮问：“俞亮，你说，月宫上是否真的有嫦娥，天上的月亮，又在等待谁呢？”

时光在看月亮，俞亮在看他，温声说：“我不知道。”

时光问：“你不是唯物主义者吗？”

俞亮嗤笑一声，反问：“我都遇到褚嬴了你跟我说这个？”

“......”

褚嬴举手，诚恳发问：【什么叫‘唯物主义者’?】

时光说：“你少打听。”

俞亮跟着他靠在栏杆上，此时岸上的孔明灯缓缓飞向月亮，他悠悠地说：“但我觉得，这个世界之所以有意义，是因为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用自己的方式去认识了这个世界，月亮本没有意义，古往今来，是每个人用自己的所见所得赋予了月亮意义。”

从此月亮有了思念、充满了温柔、懂得了哀伤.....

“你用你的眼睛看到了月亮，它因你的发现而美丽，所以，你就是它所等待的人。”

时光回望俞亮认真的眼神，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

“我的小俞老师怎么这么可爱啊？”

望进时光笑意盈盈的眼睛，俞亮感觉烟花在自己耳边炸开，他的内心轰然作响，

砰、砰、砰.....

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褚嬴紧张地问：【小亮，你怎么了，耳朵这么红？】

“没什么，来吧，放灯。”

俞亮递给时光一支笔，让他写下自己的心愿，孔明灯在手中缓缓浮起，滚烫的烛光温暖着掌心，在夜空中承载着人们的心愿远去，俞亮问他：

“许了什么愿望？”

时光轻笑一声，“呵，愿望啊，我能不能向棋神大人许一个愿望？”

褚嬴温柔地问：【什么？】

时光说：“褚嬴，答应我，不要再消失了。”

褚嬴勾唇，轻声说：【傻孩子，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时光问：“那你呢，俞亮，你许了什么愿望。”

俞亮说：“不告诉你，说出来就不灵了。”

时光哼笑一声，眺望远处飘散的孔明灯，脸颊被照得通红，他说：

“我希望，我这次四十岁的时候，可以去挑战褚嬴棋神的位置。”

【我希望，能有机会看到小光小亮苍老的容颜。】

俞亮说：“那我希望我四十岁、五十岁、六十岁，直到长命百岁，你们都能和我一起下棋。”

时光心道，那你真是阴魂不散，要跟着我两辈子。

不过这样也好，这样也好，至少俞亮在身边，他总不觉得孤单。

他们沿着河边走走停停，街边有很多人淘卖旧物件，时光拿起地摊上的一本旧书，笑着问俞亮：

“俞亮，我想要这个。”

他眼睛亮亮的，冲俞亮眨眨眼问：“给我买，可以吗？”

俞亮不自觉也跟着笑了，他说：“可以。”

付完款，时光垂眸摩挲着书页，俞亮打量他手中的书，问：“《棋经十三篇》，你喜欢看这种书？”

时光不语，珍重地翻开书页，手指精准地卡在某一页，他缓缓念道：“审局篇第七，夫弈棋布势，务相连接。自始至终，着着求先。临局离争，雌雄未决，毫厘不可差焉。局势已赢，专精求生。局势已弱，锐意侵绰①.....”

俞亮挑眉，时光淡淡地说：“这本书我家有五十六本，是很好的棋理。”

隐晦的哀伤弥漫在他的目光中，被月光遮掩，恬然的灯火落在泛黄的字句上，褚嬴叹了口气，远远眺望着前方。

【那年中秋，湖心亭上，也是这样的秋月，我和小白龙一起对酒当歌，月下对弈，人人都夸赞小白龙棋圣果然不同，一人足以独乐，那天小白龙说想看烟花，其实我是想找到神之一手后再与他一起去看的。】

整整一千年，他奉献给了自己心中的理想，奉献给他至爱的围棋，直到他遇到了时光，耀眼的时光，为围棋而生的时光，一千年的痛苦，在遇到时光之后顷刻消解。

他是围棋的殉道者，也是时光的引路人，直到他寻找到神之一手，回到南梁，那短短的几十年余生，却比曾经寂寥的一千年都要漫长。

朝闻道，夕可死矣，他为了心中的执念走过漫长的三段旅途，真到证道之时，他的内心多么留恋，心如刀割。

离开你，思念你，连呼吸都是痛的。

褚嬴目光惆怅，他抬手伸向天边，月光透过他的掌心，他说：【又是一年中秋了。】

月光啊，你见证了古往今来多少离合，月光啊，你可曾明白人心中的疑思？

月光只是月光，它磅礴而轻薄，让每个人看见自己内心独有的心事，于是智者见哲思，爱者见心事。

曾经褚嬴看它，像一枚温润的棋子，后来褚嬴看它，像心中那可爱的小业障，他徒劳观望着高悬的月亮，期待着千年后的小白龙、时光，能和他再次共享一份跨越千年的月光。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②】

落花纷飞而下，玉盘皎洁，月光纷纷扬扬飘洒一地，秋风骤起，一席风花雪月。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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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夫弈棋布势，务相接连。自始至终，着着求先。临局交争，雌雄未决，毫厘不可以差焉。局势已赢，专精求生。局势已弱，锐意侵绰。沿边而走，虽得其生者，败。弱而不伏者，愈屈。躁而求胜者，多败。两势相围，先蹙其外。势孤援寡，则勿走。机危阵溃，则勿下。是故棋有不走之走，不下之下。误入者多方，成功者一路而已。能审局者则多胜矣。《易》曰：“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

——宋·张拟、张靖、刘仲甫，等《棋经十三篇·审局篇》

《棋经十三篇》又称《棋经》，是中国宋代的围棋论著该书是宋朝历史上一部重要的围棋巨作，在围棋发展史上占有重要的历史地位。该书重点阐述了围棋战略战术，以及第一次对对局者棋品的评价，是围棋史上最重要的理论著作。

其中，褚嬴消失前对时光说的棋理选自《棋经十三篇》第七篇审局篇，大家感兴趣可以去看看全文，不长，我觉得不仅是围棋，这些棋理在很多为人处世，思考问题的地方也适用。

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宋·苏轼《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