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骨遥]全云荒都在和我抢师尊 第11章 第九章 命运与时间

狐狸威胁完两人，又回缓了脸色道：“老身这百年来，还是第一次看人的命数呢，你们该觉得幸运才对。只要诚实作答，老身自然会放你们过去。”

狐狸说完，火红的尾巴饶有兴味的摆动，问道：“若是将来你们朝夕相伴、珍爱重视之人，和你们的寿命并不相等，漫漫若长日无尽，忽忽如朝露未晞，该当如何？”

它又带着狡黠的笑意补充道：“只带入你们想到的第一个人就好。”

听到“忽忽如朝露”这几个字，游光眼前不由浮现出，时影缓缓合拢双眼，化作雪寒薇花瓣消散的一幕，她无声地握拳，指甲陷入手掌。

只听朱颜先开口道：“如果我和我珍爱的人寿命不相等，我会珍惜我们能在一起的时间，让每一天都快乐...让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胜过旁人的许多年。”

狐狸金色的眼睛看向了游光，鲛人少年感受着掌心的疼痛，一字一顿地道：“我不会让他如朝露般，不到正午便消逝的。”

那双金色的眼睛平静的注视着她，仿佛在说“如果你做不到呢？”

那漂亮的少年鲛人，声如掷地：“如果做不到，我便随他一起去。”

得到答案的狐狸点了点头，问道：“若是将来此人，和你们的母国敌对，当如何？”

这次却是游光先开口：“我遇到他之前，从未像‘人’一样活过，我没有国家，他就是我的国家。”

树林中沉默了许久，朱颜才慢慢回答：“我会...我会尽力化解的...阿..他不是一个本性凶残的人，如果他和空桑有所冲突，我一定会想办法...让双方...和平”，在金色眼睛平静的注视下，空桑少女的声音也渐渐艰涩起来。

狐狸站了起来，抖了抖火红的皮毛，“那么只剩最后一个问题了，若是将来此人，欲为国、为天下赴死，你们当如何？”

林中一时沉寂，两个少年都没有立刻回答。最终，仍是朱颜先开口：“如果...有这样一天，我会替他守护他想守护的东西...”，而游光始终没有言语。终于，她在狐狸的注视，和朱颜忍不住望过来的目光中说：“我不会让他死的，如果有这样一天，我会替他赴死。”

--

游光和朱颜一起到达千月峰顶时，仍在想着九尾狐的三个问题，它虽然表现得仿佛只是出于兴味，所提的问题却不像无的放矢...

神兽真的能看穿人的命运吗？重明也是神鸟，却从未表示过自己能看穿命运...即使真的能看穿，为什么九尾狐只见到自己，问的却是自己将来珍爱之人的命运呢？它指的到底是不是时影呢？...命运如何更改？要怎么阻止一个人的死，又怎么才能阻止一个人为天下赴死呢？

这些问题在游光的脑中徘徊，而她的眼睛已经看到顶峰石台上凌空悬浮的玉骨。

游光加快了脚步，在她和朱颜踏上平台时，一个身着青色劲装的男子几乎同时也踏上了台面，他的衣角有些许破损，头发仿佛重新绑过，他身后还有两个少女，头脸和衣裙都蹭上了灰土，其中一个还用树枝支撑着伤脚，互相扶持着向山顶平台走来。

朱颜看到她们，焦急问：“雪莺，你的脚怎么了？”，抱着树枝的少女勉强笑着说：“阿颜，我没事”，她忍着痛跟着姐姐爬上平台。

五个少年男女站在千月峰顶的平台上，没有再互相打招呼，而是看向悬浮在平台中的玉骨，和它周围流光溢彩的阵法。

游光看向对面的青色劲装的少男，又转向朱颜点了点头，五人一同抬脚，向环绕玉骨的法阵中迈去。

-—

游光踏入了一个宽阔的大厅，地上铺满暗红织金的地毯，墙壁装饰着帷幔和火把，两旁的长桌上摆满了精致的餐盘，盘中的食物热气蒸腾，油脂呲呲作响着从肉类上滴落，让人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多么饥饿，多么需要坐下饱餐一顿。

游光起步向前走去，穿过这一排长桌，前方的桌上铺满华服锦衣、珠宝珍玩，熠熠夺目。再向前走，桌面上摆放着法器、书卷，仿佛写满云荒高深的术法。

游光无视了它们无声的召唤，继续向这无尽的大厅前方走，走入没有火光照亮的大厅深处，直到她在黑暗中碰到一扇大门，游光用力将它推开。

-—

游光发现自己身处一片黑暗之中。

她将自己从地面上支撑起来，稍一活动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牵制着她，她摸索着那限制了她行动的东西，那是她曾经无比熟悉的，60多年深埋在她皮肉下，钉在她骨骼里的引线。

它们从游光全身各个关节延伸出来，合成一束，拴在墙壁凸起的钉子上。那颗钉子还在游光记忆中原本的高度，仿佛她的身高仍和当年一样，还是个没有长大的鲛人孩童。仿佛她遇到时影，被救出奇珍馆，拔除引线，治好伤病，学习术法，认识白嫣，参加弟子遴选..…种种经历，都只是大梦一场。

从阴寒的地面上爬起来的鲛童，抓住嵌入手指关节中的引线，狠狠将它们拔了出来。

--

游光扶着墙壁，摸索着向前走去。她的凝水术、控水术都没有生效，来自时影的空桑法力也不见踪影，从关节处的伤口中渗出的蓝色血液在墙壁和地面上留下艰难前行的痕迹。

游光在黑暗中走了很久，直到她终于摸到一扇门，她推开它，进入下一个房间中。

这个房间被柔和的烛光笼罩着，游光踏入其中，就听到女子轻柔哼唱的歌声，她穿过一重又一重纱帐向前走去，终于见到一个美丽温婉的鲛人女子坐在榻上，怀中抱着一个鲛人孩子，边轻轻地摇晃，边哼着歌谣。

游光见到这一幕，心中仿佛涌出不尽的酸楚和痛苦，推挤着她，让她扑上前去，大哭一场。这个鲛人女子听到脚步声，看向游光，向她伸出一只戴着金钏的手，呼唤道：“阿游，到母亲这儿来！”，她抬手的动作露出了她怀里的孩子，他长着一张和游光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游光像躲避怪物猛兽一样贴到墙上，摸索着墙壁慢慢退走，还好那个鲛人女子只是坐在原地呼唤，并没有走上前来。

--

游光走过无数重纱帐，终于找到了一扇门。

她推开这扇门，发现自己手中持着时影做给她的提灯，灯火照亮了她脚下沾着露水的野草，附近的芦花，和从不远处湖中升起的萤火蝶。这是她住了3年的帝王谷繁星湖。

游光一时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呼唤道：“游光”，鲛人孩子回过头，眼前眉目温柔，束发之年的少年稍稍喘息着，白色的衣袍还站着夜晚的露水，他说着“终于找到你了”，走过来牵起游光的手。

游光身周的景色倏忽变幻，夜色褪去，星光与湖色如流星般坠入天地之交，天幕坠满斑斓的云霞，牵着她手的时影转瞬之间从少年幻变成青年。

身着白衣，头戴玉冠的青年微皱着眉头，深切地凝望着游光，像天空盘旋的猛禽紧盯着必得的猎物，又像含冤戴罪的人注视着即将宣判的郡守，他将握住的游光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艰涩地开口道：“阿游，你愿意和我在一起，白首不离吗？”

游光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怦然炸开来，无数过去的碎片从她眼前闪过，少年的时影牵着她踏过繁星湖畔，坐在她身旁温和郑重地问“阿游，你想做我的弟子吗？”，烨然若神人的少司命立于九嶷大殿前肃然道“以拯黎元危难”，还有她自己，说着“我不想时影哥哥当我的师尊”，“只想和时影哥哥一直在一起”的自己..…

无数难以言说的情绪在游光的心中翻涌，她的喉咙仿佛被堵塞无法出声，只用力地点了点头，便看到时影放松下来，展颜微笑，如同春风融释冰河。

游光落入一个小心轻柔，如同怀藏稀世之珍的怀抱。

她的脸颊碰到时影的发丝，鼻尖嗅到他身上淡淡雪寒薇般的气息，游光的身体慢慢松弛，靠入这个怀抱中，仿佛她过往所受一切苦痛，都在此刻得到了报偿，她抬手环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颈侧。

那缀满云霞的天幕，忽然像燃烧的画卷般片片焚却，露出其后黑暗笼罩，无月无星的天空，山峦般巨大的青色琉璃花，和游光时影脚踏的琉璃花瓣下，升腾着战火与硝烟的大地。

游光环抱着的时影闷哼了一声，嘴角溢出鲜血，如身受重创般倾倒，游光支撑着他跌跌撞撞地坐下，将他靠在自己的肩上，却看到星星点点的光芒从时影身上升起，怀中的重量忽然一轻，她搂住的人化作千万片花瓣腾空而起，飞散在暗无星月的黑暗中。

在如洪水般将她淹没的不可置信和痛苦中，游光仿佛睁开另一双无形的眼睛，透过这无边黑暗中的琉璃幻境，透过这漫天飞散的雪寒薇花瓣，透过她梦中见过的相似的画面，望见了无数重的“此刻”，无数重山岳般的琉璃花，无数重飞散在黑暗中的花瓣，无数不同的跌坐在地的时影，和无数看不清面孔的抱住他的人。

游光的眼睛变成吞噬一切光线的黑色，这片虚假的琉璃幻境砰然破碎，由游光所在的此刻延展出的无数命运的丝线在虚空中铺开，无数种未来中的某一个“此刻”被漆黑的双瞳捕获。

在游光视线中，黑暗天幕与脚下的巨大琉璃花重新凝聚，雪寒薇花瓣重现于天幕之上，又重新聚合成人形，靠在游光肩上的时影张开眼睛。

此刻的时影嘴角挂满血痕，颤抖着手将碧玉发簪状的法器塞入游光手中，努力吞下口中溢出的鲜血地说：“阿游，动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