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落暗尘经常携倾君怜来返于湘蜀两地,将蜀中特产卖到湘西,反之亦然。每次回辰州,他都会给羽人非獍捎些物什,带得最多的,是各种材质的胡琴弦。
这样一晃就过去两年。那年端午前后,羽人非獍去城里买雄黄,买完路过栈桥时看见船夫们神色严肃地讨论着什么。
“还不是因为今年雨下得多,长江涨水涨得凶啊。”
“就这状况,你说还坐什么船呢?可惜鬼梁家那眉清目秀的大公子哟!……”
“是啊,愁落暗尘真是个好人,咱家有什么想买的东西跟他说一声,他都会从四川给带回来,价格还相应,真是造孽哦!”
“听他们说他的老婆也……而且尸体都找不到。”
羽人非獍冲上去问:“愁落暗尘怎么了?”
船夫皆吃了一惊,纷纷看向来人,其中一人认出他,赶忙说:“羽人非獍哎,你不是赶尸匠吗,肯定有办法接愁落暗尘回乡。”
其他人纷纷附和,在杂乱声音的包围下,羽人非獍只觉脑中轰然:“愁落暗尘,到底出什么事了?”
在上游栈桥摆渡的说,一艘从巴县下来的船在巫峡出事了,全船人没一个活下来;后来有尸体冲到岸上,附近居民认出其中一具是那个经常在那里跑生意的愁落暗尘,于是有心肠好的人出钱托人快到辰州报信,好不容易将消息捎到鬼梁家,谁知道鬼梁家主一句“我早就没有那个儿子了”就把人给赶了出来。听说现在,愁落暗尘的遗体依然停在巫山县。
“羽人非獍,你快去巫山县把人接回来吧。”
船夫中有一人似乎是孤独缺的旧识,那人嘀咕了一句:“咝,赶尸匠好像有一条不赶溺死者的规矩吧……”
羽人非獍眼前已是天旋地转,回到北山时,他还无法接受他所听到的事。夜晚骤然下起了暴雨,绵密的雨幕透过茅草房将他包裹,从屋顶漏下的雨珠一粒接一粒砸在他的额头上,轱辘着压过他的眼睫滚下。
呼吸突然急促起来,羽人非獍紧紧捂住胸口,眉头纠结成痛苦,湿透的双目无神地盯着前方,门框圈出的黑夜宛如无底黑洞,将他的一切都抽干撕碎。声如雷响的雨洗刷着群山,也洗刷着他的神经,雨丝与雨丝仿佛织成一块画布,上面浮现出愁落暗尘那张满布水痕的白玉一般透明的脸。
那一年,愁落暗尘二十二岁。
民国廿六年十二月十一日,愁落暗尘依然二十二岁。
羽人非獍跟随川军,誓守南京城。
他颓然靠坐在一片断墙下,背后枪林弹雨不断。所有弹夹都打空了,全身只剩下一只手雷,他拉下保险环后猛地起身将手雷扔向对面,然后又缩回掩体下。
“嗖——”的一声破风声,一颗子弹从他的头顶飞掠而过。他回忆起风起时,纸鹞从他的头顶乘风而去的感觉。
“顾此耿耿在,仰视浮云白。悠悠我心悲,苍天曷有极……”
赶尸匠其实没有什么神秘的赶尸口诀,兴起不过念几句《正气歌》罢了。他去接愁落暗尘回辰州时,心里一直默念这句诗。
现在他明白,终于到该去追愁落暗尘的时候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