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琳一口气走出礼堂的时候,时间还没过八点半,天色还不算黑。一阵夏日的暖风吹过,把她憋着的那股劲头有些吹散了。
她当然知道自己真正想吻的是谁,可她也知道她永远得不到那个男孩,为什么要让一时冲动毁掉她已有的东西呢?
心中犹豫,脚下就没那么坚定了。她在校门口停了下来。
“乔!”身后突然有人在喊她。她下意识回头看去。
“斯科特?”
斯科特追了出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可能是他刚从西尔维娅那里听说乔琳不准备在曼彻斯特女中继续念书吧。“乔要去伦敦!你不知道吗?我也要去伦敦!我们会继续做同学——”已经喝得上头的西尔维娅揽着同班女生的腰,兴高采烈地宣布了这个对他来说算得上噩耗的消息。
难怪她向乐团请辞了……斯科特恍然大悟,开始痛恨自己醒悟的太晚。他不明白这种事为什么她从来都没告诉过自己,却也知道,如果现在他还不做出努力,他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事实上,在追出来之前,他甚至没想好他到底要干什么,可现在由不得他细想了……
“乔,我听说,你要去伦敦了?”
乔琳看见这金发男孩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随即有点羞愧地承认:“嗯,应该早点告诉大家的,只是一直没找到好时候。”
男孩肉眼可见地叹了口气,“那你……乔,我知道你可能从没这么想过……”
乔琳见他张嘴张了好几次,却迟迟说不出他想说的话,于是颇具耐心地等着他。
“我喜欢你,”他最终承认道,“我想吻你。”
这话一说出来,就像是洪水冲破了闸门,他的话越发顺畅了:“你也许永远不想吻回来,但我必须告诉你,我想吻你!我喜欢你!”
乔琳一时语塞,她并不是傻子,她知道他那隐隐约约的举动是什么意思。
斯科特是个非常漂亮的金发男孩,这样的人喜欢你时,总是会让你隐约觉得有些有趣的。
可他同时也是她的朋友,如果你的朋友喜欢你,而你不以同样的方式喜欢他的时候,这事儿就太尴尬了。
乔琳现在就很尴尬。
她有些埋怨他,心想:“你为什么要说出来呢?”这打破了朋友间的默契,现在她没法装不知道了。
斯科特看着她逐渐蹙起眉的神色,心直往下沉,他认识她够久,知道她脸上的薄红不是害羞而是有些恼意。
现在,他自己原本烫得出奇的脸颊骤然一凉。
“乔,我知道你可能讨厌我说这些话,如果你没法回应我的喜欢,我理解的。我只是,你要走了,我必须告诉你。这些东西都是我脑袋里的想法,你没有义务要听我的这些胡言乱语,可是……”
男孩恳切地看着她的眼睛,“我必须让你知道,我喜欢你,不只是作为一个朋友那样喜欢你。”
乔琳看着他的蓝眼睛,忍不住心软了,那让她想起另一个人。她想了想,柔声说:“斯科特,抱歉,我喜欢你,但只是像个朋友那样喜欢你。我不想给你任何错误的信号,那就太残忍了。你是个很棒的人,只是我……”
斯科特打断了她,微笑着轻声说:“别找理由了。乔,谢谢你听我说完,但我知道这种事是没有理由的。”
乔琳轻轻地点了下头,迟疑了一会儿后说:“再见,斯科特。”
斯科特颔首,轻声说:“再见,乔。”
*
他是第一个向我表白的男孩。
乔琳坐在回市郊的出租车上时还在想这件事。
她自然知道自己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可有的时候,太漂亮的姑娘会把人吓走,至少西尔维娅是这么解释为什么没有人真的追求她的。
那些曼彻斯特文法学校的男孩,多数时候都只是在公共区域默默地看着她,有些特别坏的会吹口哨,试图得到一点她的反应。
她最开始会向他们竖中指,结果搞得他们更乐意这么干了。于是,她后来就无视他们了,他们也就自讨没趣,不再这么干。
真正看着她的眼睛,大胆地告诉她,他喜欢她的,斯科特无疑是第一个。
乔琳觉得这有点新奇,不过他的举动其实也提醒了她一件事,她要离开了,所以,如果有什么未竟的事,她最好现在就干!
“小姐,到了!”司机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谢谢!”乔琳付钱下车,看着眼前熟悉的院落,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推开院门,刚准备进去,余光就见旁边走来一个人。她下意识扭头看去,发现居然是诺埃尔。
准确地说,是面带红晕,脸上全是傻笑的诺埃尔。
他喝醉了。乔琳想。她下意识抬手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确实不早了,他可能刚从酒吧回来。
“乔——”诺埃尔也看见了她。他兴高采烈地伸手打了个招呼,大声地喊她的名字。“你怎么在这里?你是来找我的吗?”
乔琳望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她只是觉得自己的心软得像是成熟过头了的水蜜桃,轻轻一掐就能留下一个印子。她仿若置身于感情汹涌的大海里,根本无力掌握自己这艘小船的方向。
完蛋了。现在我知道什么是心脏跳得太快像是小鹿要蹦出去了。她想着。还有肚子像是打结一样,那种近乎痛苦的隐秘的情绪也来了。
诶呀——
乔琳在心底叹着气,紧紧地攥紧了拳头,下意识咬住了下嘴唇。
诺埃尔还一无所知地醉着,他向来是个快乐的醉汉。他笑眼眯着,愉快地向自己的小妹妹询问:“你是来找我玩儿的吗?”
接着慢了半拍的他才意识到她今天穿得不同寻常,还化了妆。
乳白色的连衣裙衬得她像是今晚唯一的月亮。
“泡泡,你今天——”他顿了一下,寻找着合适的措辞,不要太轻浮的那种,“你真漂亮。”他最终还是干巴巴地只找到了这个常用词。
她今天真的很漂亮,诺埃尔脑子慢呼呼地想着,她像个真正的公主,她正在长大了——她一直都是他所见过的最美丽的姑娘。她的眼神还属于一个孩子,可她的外表已经透露出成人的影子。那个要拿走她心的男孩——
诺埃尔的心头突然燃起了一阵无名的怒火,他想不出有什么样的男孩适合她,男孩想要的只有一件事,他是他们中的一个,他再明白不过这一点了!他们太蠢,太年轻,太没担当,太穷,太富有,太轻率,太丑,都不适合她。
他将来要是有个女儿,他得从她两岁起就盯着所有那些来找她玩儿的男孩——
约瑟夫叔叔会做到这一点吗?他皱着眉想着。哦,他是管乔琳很严,可乔琳一撒娇,他就没招了!
诺埃尔完全没意识到往常他没喝醉的时候,他根本不会让自己继续这么想下去。
可现在,他越想越挫败,眉毛也越拧越紧。
“诺埃尔?诺埃尔!你在想什么?”
乔琳的呼声这才让诺埃尔回过神来。乔琳皱着眉看着他,显然等他的回答等得不耐烦了。
“别这个样子,虽然你皱眉也漂亮——”诺埃尔说着话,莫名其妙地就顺着心意伸手在她脸上轻轻掐了一下,“但还是,别皱眉了 。”
乔琳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惊了一下,诺埃尔跟她一直很亲近没错,可他一般还是会刻意注意他们间的身体姿态,至少他清醒的时候是这样的。
“诶呀!”她红着脸拍掉了他的手,“烦人!”
诺埃尔咯咯地笑了起来,抬手又拍了拍她的头。“我就故意烦你!因为我是个混蛋啦!”他得意洋洋地挑眉道。
乔琳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心想:如果世界上所有混蛋都有你一半可爱,那这个世界岂不是跟乌托邦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这个假装混蛋的混蛋……
“所以,小蝴蝶结,”他半眯着眼睛笑着问,“你在这儿干嘛呢?你在等我吗?你今天去哪儿了?”
乔琳被他追问的样子逗乐了,她在他面前故意双手轻提两侧裙摆,屈膝微微鞠躬后笑着回答:“当然是去舞会!毕业舞会诶!”
“可你现在居然在这儿?谁是你的舞伴?他肯定糟透了!”诺埃尔挑眉打趣道。
乔琳笑了,故意夸张地点了点头说:“可不是嘛!”
这下诺埃尔可是真皱眉了。他带着陡然升起的怒气问道:“真的?是哪个混蛋这么没眼光?我保证你肯定是全舞会上最亮眼的女孩!”
乔琳笑着摇摇头,“诶呀——其实,那个男孩,他人很好,非常可爱,舞跳得也好,可惜他有一个缺点。”
“什么?”
“他不是那个我想跟他跳舞的人……”乔琳轻声回答,同时坚定地抬眼看向面前的男人,“诺埃尔,我只想跟你跳舞。”
诺埃尔一怔。他的心跳停了一拍,就连晚风好像也停了一瞬。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误解了她话语里的含义,只觉得这个夜晚分外安静,只剩下路边草丛里蟋蟀卖力的叫声。
蟋蟀其实不是在“叫”,只是在用力摩擦翅膀上特别的发声器官,借此求偶。
多年前的一堂生物课里的内容突然出现在了诺埃尔的脑海里。他不知道它是从哪儿来的,他从来都不是学校里的好孩子。
他压抑着那点一丝丝从舌根处慢慢泛上来的甜意,慌得张口结舌,面红耳赤。
他咽了下口水,尴尬地轻咳一声,“这不是舞厅呀?”
欸!诺埃尔·盖勒格,你得把话题转移开,怎么又说上舞厅的事了呢?他懊恼地在心底怒斥自己。
乔琳轻笑着,看向他湛蓝色的眼睛,柔声问:“那又怎么样?”
诺埃尔被她坚定的视线逼得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他脸红得更厉害了,“可也没有歌……”
“可我们真的需要吗?”乔琳轻声道。她的声音轻得像是夜晚一缕拂过他面颊的薄雾,“诺埃尔,我只是想要跟你一起跳一支舞……”
她抬起手,手指上那枚熟悉的戒指在路灯下闪了闪。如果不是诺埃尔认真地看了看她路灯下的脸颊,他一定不会意识到她已经满面通红,就像是她正鼓起她全部的勇气向他提出这个要求。
到底是海妖迷惑了水手,还是水手选择奔向了海妖?
最开始他们肯定以为那只是一首歌而已。
但这确实只是一支舞。
诺埃尔胸口憋着的那股气蓦然一松,他轻轻吐气,抬手握住了乔琳的手。
“我跳舞很糟的,你知道你选了一个多糟糕的舞伴吗?”他轻笑着眨了眨眼。
乔琳也笑了起来,“我更愿意自己发现你有多糟糕。”
“噢,泡泡,你会很惊讶的——”诺埃尔笑着叹气,“然后你会失望。”
“我会吗?”乔琳眉毛一挑。
诺埃尔没再回答。
他们在静谧的晚风中沉默地迈出舞步,在路灯下缓缓地旋转着。脚下的影子随着步伐交错,忽远忽近。
乔琳把头贴在诺埃尔的肩膀上,能依稀闻到他衬衫上那种超市廉价的洗衣液的香味。乔琳微笑着闭上眼。他总是闻起来很好,就算他刚从酒吧里出来也一样。
她几乎要忘记他们正在路灯下起舞,没有伴奏,没有观众,只有他们两个,安静地在蟋蟀声、电灯的嗡鸣声和晚风刮过树叶带起的沙沙声中旋转。
诺埃尔一直在用力克制自己握住乔琳手指的力度,他有点害怕自己用劲儿弄疼了她——酒精让他有些判断不准自己到底使没使劲儿了,她总是很娇气,一点点疼痛都会让她抱怨个没完……
她的脸颊正贴在他的胸口,甚至一抬头就能把嘴唇贴在他的脖子上。诺埃尔强迫自己不要把注意力放在这种可能性上,但这很难,于是他开始努力盯着自己的脚,想着别让他自己踩着她的漂亮鞋子。
那真的是一双很漂亮的鞋子,银色的鞋面亮闪闪的,脚腕系带上装饰着蝴蝶结。
小蝴蝶结是该穿一双有蝴蝶结装饰的鞋子。他想着,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他们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
就像所有舞曲终有结尾一样,他们这支无声的舞也终要停下。
没了舞蹈,沉默又重新压在了两个人的头上。
“诺埃尔……”乔琳突然轻声说,“我们就要走了。爸爸妈妈定了搬家的货车,如果你想的话,也许有些东西我们不打算带走,你也许用得上。”
诺埃尔轻轻地点了点头,心口紧地说不出话。
“可能等领考试结果那天我会回曼彻斯特……但也许他们会把成绩寄给我……”
乔琳碎碎念着接下来的安排,她很忙,她要去巴黎和不知道什么地方工作,做模特,要去重新找一个伦敦的乐团,要去结交新朋友,要好好装饰伦敦的房子和跟爸爸去意大利度假……
诺埃尔安静地听着,知道她未来的一万种规划里并没有自己的位置。这是理所当然的。他的规划里也没有她的。
“Noely,你会给我写信吗?”她突然停下话头,抬眼看着他问道。
诺埃尔点点头,“当然。”
“真的吗?”
“真的——”
没等诺埃尔再保证什么,乔琳打断了他,“没关系的,尽量写信给我,打电话给我,或者——”
这些年她已经失去了足够多那些承诺过给她写信的朋友,她自己也曾经让一些人失望。没关系的,她都知道,至少这一刻他是真的想要给她写信。
“或者,”她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提出这个想法,“Noely,你会来送我吗?”
诺埃尔这次沉默了。他不喜欢直面分别。他应该去的。
乔琳叹了口气,突然上前一步,紧紧地扑进了他怀里,“我就知道,你这个家伙!”
诺埃尔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的抱怨,只能紧紧地回抱她。
乔琳把头埋在他怀里,瓮声瓮气地说:“不管怎么说,你还是要来一次。你不是很喜欢我爸爸的那台大音响吗?他也许搬不走就送你了。或者至少佩吉阿姨喜欢的那个大盘子你能拿走,妈妈说打包那种大餐具很麻烦,反正我们家人少根本用不上。”
诺埃尔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要好好录歌,好好工作,等你准备好了,你就甩了飞毯,自己做乐队,好吗?他们太没眼光了,你声音那么好听!”
诺埃尔被这毫不掩饰的偏袒逗乐了,轻笑了一下,随即又嗯了一声。
“那你还要记得给我寄你的歌哦!你要是遇到什么新鲜乐队,可千万给我寄你录下来的歌哦!”
诺埃尔这次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你是不是打算我说什么你都嗯一声了事啊?”乔琳不知道心底到底哪里来得一股劲儿,总之她恶狠狠地说出了她今晚真正想说的那句话,“诶呀,那你能不能吻我一下啊?”
诺埃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慌乱地说:“泡泡,你说什么呢?”
乔琳从他怀里抬起头来,气呼呼地看着他的双眼说:“傻瓜,我没说错话,你也没听错!”
诺埃尔愣在了原地。他该怎么形容他看到的这双眼睛呢?她明明像是在负气说着狠话,提了一个荒谬的要求,可她那泛红的眼角却无疑佐证着他今晚感觉到的那一切——少女的羞怯、悸动与隐秘的尴尬都直白地摊开在他面前了。
他看着她故作镇定,眼神随着他的沉默变得越来越慌乱。
在乔琳要松开她的双手,微微向后退的那一刻,他低头重重地吻在了她的额头上。
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但他只想这么做。
“这不是个吻……我要你吻我……”乔琳轻声抗议道。
他轻声回答:“这就是我能给你的吻,泡泡。”
[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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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舞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