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深处,隐秘的山谷如同被遗忘的碧玉,参天古木撑起穹顶,阳光筛落如碎金,跳跃在潺潺的溪流上,溪水晶亮透彻,叮咚声如同玉石相击
“噗嚓!” 白芍腰间的长剑倏然出鞘,雪亮剑光一闪,狠准地劈向一段朽木,木屑纷纷扬扬散落于青碧的蕨草上。
“小姐,这边坐”白芍利落地收剑,拍拍木墩表面并不存在的浮尘。
白术蹲在溪边青石上,水流淙淙,正冲洗着一只肥硕的山鸡,山鸡肉被细心剔下嫩肉,放在一旁的青石板上,预备着穿串。
“姑娘的羊肉我单独串了,用的是咱们自己带的细料腌透的,保管香” 特意准备的小块鲜嫩羊肉,在另一片洗净的阔叶上码得齐整,油脂在阳光下隐隐透亮。
另一边,白芷正与一丛倔强的篝火较劲。“嗤啦”一声,火苗终于稳稳舔舐起干柴。白果则在一个临时搭起的小土灶上忙碌,架起带来的铁锅,清澈的山泉水已经咕嘟嘟冒着泡儿。
白果将方才路上仔细辨认采摘的几捧鲜嫩菌子、笋尖投入水中,菌伞在热汤中慢慢舒展沉浮,锅盖一盖,氤氲的鲜香便丝丝缕缕渗出。
花溪雪选块平整的木墩坐下,身上质地轻盈飘逸的柔纱罗面层层叠叠,仿佛自带仙气。
另一边,白芷对着烤得正旺的炭火喊道:“小姐,您的羊肉串这就上火烤?”
花溪雪眼睛亮起来,像缀着星子:“先烤我的羊肉串!多撒点孜然和辣椒面,烤得焦焦的冒油才香!”
她又看着白术拿回来的平滑石板被架在另一堆火上预热,白果将面糊小心倾倒在烧热的石板上。
“滋啦”一声,面糊边缘迅速凝固,香气腾起,她满意地点头:“再撒点糖粒在饼面上,烤化好吃!”
很快,浓郁的烤肉香率先撕裂了山谷的宁静。白芷翻转着几串金黄油亮的羊肉串,肥肉在炭火上“滋滋”作响,焦香迸发,油星落入炭火激起细小的明焰,孜然和辣椒面的辛香霸道地弥漫开来。
锅中的菌子汤滚开得正热闹,浓白似乳,香气浓郁得似乎将山谷里的野气都煮化了,烤架上滋滋冒油的羊肉串香气越发勾人,连风都不停地撩拨着烟火气往谷外飘散。
花溪雪接过白芷奉上的羊肉串,金黄的油渍沁透竹签,焦边微蜷的肉块挂着孜然粒,一口咬下去,丰腴的肉汁混合着辛香在唇齿间爆开。
“小姐……” 白芷低声提醒,话音未落——
“啧,好香!花姑娘这是在做什么珍馐?”一个清朗中带着明显意外与戏谑的男声突兀响起。
花溪雪浑身一僵,循声骇然望去,只见身后小溪斜对岸的嶙峋山石上,两道挺拔修长的白衣身影不知伫立多久。
杨逍俊雅的脸上表情极其复杂,初始的惊愕迅速沉淀为一丝掩饰不住的尴尬。
身为光明左使,撞见客人在教中大啖荤腥,场面实在难堪。
然而,当他视线触及那双因受惊而瞪圆,褪去清冷只剩慌乱与小鹿般纯稚的明眸时,一丝难以言喻的好笑与柔软瞬间盖过尴尬。
他似乎能透过这烟火气,窥见这位“雪山神女”皮囊下的活泼与任性。
杨逍薄唇微抿,唇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一下,似在极力压下不合时宜的笑意。而紧挨着他的范遥,反应则截然不同,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愉悦和惊艳。
他目光带有热度的欣赏着花溪雪罕见的窘态,之前的小心翼翼被这份意外惊喜冲淡,心里炽热的情愫暗涌更甚。
“杨左使!范右使!”白芷等婢女也感到极度尴尬和手足无措,四人慌忙见礼,而后僵在原地,不知该不该扑灭喷香的炉火。
空气瞬间凝固,唯有烤肉的“滋啦”声格外刺耳,一股灼热的羞耻感席卷全身。花溪雪强迫自己稳住心神,但那握住竹签的纤指微微发白,泄露出内心的惊涛骇浪。
社死!尤其是在……似乎对她颇为在意的范遥面前!
还是杨逍轻咳一声,率先打破尴尬的沉默。他目光平静地扫过炉火,最终落回花溪雪强作镇定却难掩红晕的脸上,道:
“花姑娘若觉教中斋饭清淡,直言无妨,明教虽清苦,待客之道却不会怠慢荤腥” 他直接点破根源,带着理解的宽容。
花溪雪心底哀叹,面上却迅速挂起一抹随和却略带僵硬的温和笑容,借势放下肉串,声音略有一丝紧绷道:“杨左使言重了,斋饭甚好。只是……”
她目光飞快地掠过身边山川草木,像在寻找救命稻草:“…只是此谷中野趣甚浓,一时兴起,想尝些野味罢了,倒让二位见笑了”
“野味?” 杨逍俊眉一挑,眼底掠过一丝似笑非笑的光,若有深意地扫过那几串明显精心腌制,与野外粗陋制法截然不同的羊肉串,他唇角几不可察地动了动,终究没戳穿。
“妙!妙极!” 范遥立刻笑着接过话,上前一步,语气充满赞叹与维护:“流萤姑娘果然是个妙人!这体验野趣的方式当真是别出心裁,率真可爱!”
他毫不吝啬赞美之词,巧妙地将花溪雪的尴尬举动定义为“率真可爱”,随即话锋一转带着机灵的促狭道:
“如此美景,若无美酒佳肴相伴,岂非辜负?说来也巧,我恰知附近有一处清泉,水质极清冽,最宜煮茶涤肠解腻”
“流萤姑娘若不嫌简陋……杨兄,不如你我作陪,也沾沾这份‘野趣’雅兴?”他明面上是邀请花溪雪品茶,实则是给台阶下,顺便也为自己制造更多机会。
范遥热情主动又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目光期待地在她和杨逍之间逡巡,顺便给个眼色让婢女赶紧收拾收拾。
花溪雪看着范遥热情解围又暗含深意的眼神,脸上褪下的热度又有回升趋势。
杨逍则神色平静,对范遥的提议不置可否。
“范右使盛情,那就却之不恭了”花溪雪迅速端起那抹随和得体的微笑,仿佛刚才举着羊肉串的人不是自己。
“白芷,把…这炉火小心处置了。白果,你去取些雪顶云雾茶来,还有那套青玉莲叶盏”
一连串指令有条不紊,将刚才的“野趣”残局轻描淡写地揭过,仿佛他们真是在此高雅品茗。
婢女们如蒙大赦,立刻行动起来,白芷小心翼翼地将炉火压灭,白芍和白术麻利地收拾一应物什。
杨逍将一切看在眼里,这份“变脸”的功夫和故作镇定的从容,让他眼底那丝未散尽的笑意更深了。
他望向溪水上游道:“范兄所言的清泉,可是上游那处漱玉潭?水质确为上品” 杨逍语气平淡,却是默认参与这场临时起意的茶会,也点明范遥并非随口胡诌。
“正是!”范遥见花溪雪答应,杨逍也附议,心中甚喜,那份喜悦几乎要从眼眸里溢出来。
他立刻殷勤地在前面引路,指向不远处的山壁一侧道:“流萤姑娘请看,转过这一片,几步路就到”
一行人,略有些静默地沿着溪流向内走去,没走上多久,一处稍大的水潭映入眼帘。
潭水清澈见底,如同碧玉镶嵌在山石之间,几缕瀑布从石缝淙淙泻下,水声潺潺,平添几分雅意。与刚才烟熏火燎的烤肉之处相比,环境确实清幽雅致许多。
婢女们手脚麻利地在潭边布置茶席,炭炉架起,泉水烧沸,雪顶云雾茶特有的清冷兰花香在热水的激发下弥漫开来,缓缓盖过空气中最后一丝尴尬的烤肉余韵。
花溪雪端坐于放置好的锦垫上,仙姿玉色。白芷素手执壶,清澈的茶汤注入青玉莲叶盏中,茶汤碧色,映衬着莲叶盏莹润的玉质。
“流萤姑娘,请”范遥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笑容灿烂。
杨逍也端起茶杯,动作优雅沉静,目光则落在杯中澄碧的茶汤上,显得内敛许多。
花溪雪轻轻端起茶杯,浅呷一口。温热的茶汤带着独特的清香滑入喉间,确实涤荡几分口腹的油腻和心头的燥热。
她的心绪稍稍安定下来,但偶尔眼风扫过范遥的含情注视,或是瞥见杨逍平静面孔下,仿佛洞悉一切的微妙神色,刚刚平复的心跳又会漏跳一拍。
范遥显然不愿让气氛冷场。借着这茶,他打开话匣子,言语间的机敏和风趣展露无遗:
“说来惭愧,前几日偶遇流萤姑娘,本想请教琴艺,见姑娘步履匆匆便未曾深谈,不想今日山野偶遇,倒是意外成全这品茗之约”
“可见缘分一事,天意远胜人为,就如同这溪流蜿蜒,终归会汇聚到该去的地方”
他巧妙地将之前的刻意偶遇轻描淡写带过,又暗示此刻“真偶遇”的天意,话语带着诗意的撩拨和几分暗示。
范遥眼神带着试探,期待着花溪雪的回应。花溪雪面上只做不知,维持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将话题引向安全区:
“范右使过誉,琴艺只是粗通。倒是这昆仑山的灵秀之气,对感悟韵律大有裨益。”
这人真的不是在揭短儿?花溪雪对自己的琴艺有深刻的认知——能弹出响来,没想到那日随意拨两下弦,也会被范遥听到
杨逍适时开口,他带着一种博闻广识的笃定道:“花姑娘所言极是,昆仑钟灵毓秀,不止琴音。便是这雪顶云雾茶,亦需此地极寒淬炼,方能蕴其清冽,去其浮华”
他目光淡淡扫过花溪雪手中的茶杯又似无意般掠过那双低垂的眼睫:“就如同人心,经历繁杂,方能沉淀真味”
这番话似乎只是在品评茶水,却又仿佛带着某种更深层次的隐喻,像一句轻飘飘的提醒。
花溪雪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紧,范遥敏锐察觉到杨逍的话意有所指,他朗笑一声,似乎想打破那若有若无的深意:
“杨兄此言总是这般耐人寻味,不过眼下,有美人,有清泉,有好茶,便是人间至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