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画皮鬼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太极意

暮色漫上来时，公子殊荣已策马回了甘凉道。绿柳山庄的垂柳如烟，临水的榭台隐在薄暮里，倒比小镇的客栈多了几分刻意的雅致。

他踏着阶上柳影走近，却见榭内杯盘狼藉，作“鱼饵”的木制倚天剑已无踪影。一道淡黄的背影立在栏边，肩头微颤，显是方才动过气。

“郡主这水榭，倒像是遭了贼。莫非是明教那群人没规矩，饮多了黄汤，撒起野来？”

赵敏猛地转过身，面颊上还泛着未褪的红，那双总是含着锐气的眼睛此刻却燃着怒意，看着凶，偏那红晕从脸颊漫到颈间，泄了几分不自在。

“你去哪了？” 她嗓子发紧，尾音微颤，“谁准你擅自离庄的？”

这小郡主向来是运筹帷幄，何时这般失态过？公子殊荣扫过她凌乱的衣襟，又落在她空荡荡的鬓角，缓步上前。

“不过是见郡主与明教贵客相谈甚欢，在下不便打扰，便去镇上转了转。”他伸出手，拈去她发间缠着的一片柳叶，自然而亲昵，“倒是郡主，怎么弄成这副模样？连珠钗都掉了，难不成……”

他故意顿了顿，眼底浮出一丝促狭的笑意。

“那张无忌是个毛贼？不仅偷了你的魂，连珠钗都一并顺了去？”

“胡说八道！” 赵敏猛地后退一步，那点未退尽的红又漫上了脸颊，“张无忌那厮……他……”

她话说到一半，却又咽了回去，只死死攥着拳，哼哼地出气。

公子殊荣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已猜到七八分。能让心高气傲的绍敏郡主又羞又怒还弄乱了衣发，想来那位新上任的明教教主定是做了些逾矩的事。他没再追问，手指顺势滑下，将她颊边一缕散落的青丝轻柔地拢回耳后。

触到她耳后的肌肤时，赵敏浑身一颤，像是被烫到一般。他的指尖微凉，带着种玉石般的触感，与方才那只在她脚心作乱的手截然不同。

“好了。” 公子殊荣收回手，似在哄着她，“气坏了身子，谁去搅武当的局？”

赵敏深吸一口气，强压下那股恼人的情绪。理了理衣襟，眼里已重新聚起了锋芒：“这绿柳山庄，留着也是碍眼。来人！”

候在外头的神箭八雄闻声而入，皆是面无表情的精壮汉子。

“点一把火，烧了！” 赵敏的声音冷得像冰，“咱们即刻启程，去武当山会会那位张真人！”

诸人虽心有诧异，却不敢多问，领命便去准备。

公子殊荣低笑一声，道：“也好。早听闻武当真武七截阵厉害，倒要瞧瞧，没了那几个去光明顶的顶梁柱，张三丰还能不能护住他的紫霄宫。”

赵敏瞥了他一眼，见他仍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心头莫名又是一堵。可对上他那双浅绿的眸子，话到嘴边又变成了：“你怕了？”

“备马吧。” 他说，捻了捻方才触过她鬓发的指尖，“只是郡主这模样，若被武当弟子瞧见，倒像咱们输了阵仗似的。”

赵敏狠狠瞪他一眼，转身往榭外走，淡黄绸衫的下摆扫过他的靴边，带起一阵风。

公子殊荣望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这绿柳山庄的残阳倒更有意思些。至少眼前这朵带刺的花儿从不会说：“习惯了”。

风拂过垂柳，卷起几片柳叶，落在将燃未燃的火折子上。绿柳山庄的烟，很快便会漫过官道，向着南方飘去。

赵敏心思缜密，便如当初光明顶一战，并不将手段全依仗在玄冥二老、神箭八雄等一行人手中，途中与他们汇合的有好几拨，皆是奉了指令去武当派找麻烦的。公子殊荣便令黑鹰初一传信，叫武当山脚下的几只“眼睛”将路线、布防一律共享给扮作明教教众的元廷精锐。

等到公子殊荣与赵敏本人抵达时，已是数日后。

武当山的风比峨眉金顶的更凉，磅礴气象更是不凡。有道是：七十二峰凌耸九霄，气吞太华，应七十二候。可惜连日侵扰，这仙家福地山门洞开，竟无半个守山弟子阻拦。一行人长驱直入，直到了三清殿前。

匾额上，“三清” 二字笔力浑厚，藏锋于拙，想来是那位陆地神仙亲笔。

殿前空地已聚集百余人，半数穿着明教白袍，为首的十余人穿杂色服饰，显是不屑冒充旁人。他们见赵敏来了，立刻分列两旁，以供他们步入大殿，一个运足内力高声传呼：

“教主到——！”

赵敏这时已身着白袍，玉冠束发，眉眼间只剩沉沉算计。

她身侧，公子殊荣彻底改头换面。高鼻深目，黑发卷曲披散肩头，肤色浅褐似蜜糖流淌，一身波斯风格的织金锦袍，面上覆着半张精巧的面具，衬得那双浅绿眸子愈发醒目，倒像是从壁画里走出来的神祇使者。

他随着赵敏步入大殿，只见殿中主位，一老道安然趺坐。灰布道袍有些污秽，须眉如银，身材魁伟，并无半分逼人锋芒，正是武林泰斗张三丰。

老道身侧，一架软椅上瘫坐着一个中年道人，应是那残疾多年的俞岱岩。两个侍奉的小道童瑟缩在后，灰头土脸的，想是怕极了。

公子殊荣瞥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赵敏上前几步，长揖到地，朗声道：“晚生执掌明教张无忌，今日得见武林中北斗之望，幸也何如！”

张三丰缓抬眼皮，平静地落在“张无忌”身上，又扫过她身后那位异域风情的使者，合十还礼，说道：“不知教主大驾光临，未克远迎，还请恕罪！”

赵敏也是不羞，嘴里说：“好说，好说！”便在手下抬来的竹椅上坐下了。

而后是些言语间的机锋，她假借明教教主之名要武当派归顺朝廷，张三丰尚能自持，但其座下弟子宋远桥等人被擒、殷梨亭四肢又为大力金刚指折断，心头一痛，喷了口鲜血出来。赵敏便知，她派来的人已重伤了这老道，愈发肆无忌惮起来，直言要请张三丰一同回大都。

忽听得门外阴恻恻一声长笑，“赵姑娘，你鬼鬼祟祟的冒充明教，败坏本教声名，到底是何用意？”

青影一闪，韦一笑掠入殿中，直指赵敏。紧接着，杨逍、殷天正、说不得、周颠等明教高手亦鱼贯而入。局势顷刻间扭转，已不是赵敏想为所欲为的了。

公子殊荣冷眼旁观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明教高手上了少林寺，觉察不对，必往武当。他们齐聚在此本在意料之中，然而，那张无忌身为教主怎么迟迟未见踪影？

他缓缓扫过殿内众人，从愤怒的明教群雄到惊惶的武当众弟子，最终落在了俞岱岩身后那个一直垂首搀扶、看似瑟瑟发抖的年轻道童身上。

一张脸抹得虽黑，可对人体筋脉骨骼熟悉到公子殊荣这种程度，只需定睛细看，已能辨出本相。他心中了然，当下不动声色地靠近赵敏身侧，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量低语道：“郡主，你要找的张教主正扮作小道童，躲在俞岱岩身后呢。”

赵敏闻言，心中剧震，面上却维持着镇定，点出阿大、阿二、阿三要与张三丰比武。

张无忌忧心那老道的伤势，果真受激而出。赵敏说要领教武当的功夫，不知他竟何时学会了什么张三丰才创出的太极拳，用以迎敌。

阿二、阿三不是他的对手，败下阵来。

这时，殷梨亭已在杨不悔、小昭等人陪同之下，由两名明教教众用软兜抬着到了大殿内。公子殊荣见着了那日在客栈后厨煎药的蓝眼少女，目光垂落，望向她脚边，果然见那条寒铁锁链仍困在她脚踝，随着步调发出“叮当——叮当——”。

赵敏的注意力却在小昭鬓边插着的一朵珠花，正是绿柳山庄时，被张无忌夺走又归还、她偏要反送回去的那朵。当下不禁大恼，一咬牙，对阿大道：“去把这姓张的小子两条臂膀斩下来！”

阿大一振倚天剑，走了出来。

倚天剑之威，张无忌已有所领教，周芷若那日在他心口留下的伤怕是还隐隐作痛呢。他面色犹疑，忽听张三丰道：“无忌，我创的太极拳，你已学会了，另有一套太极剑，不妨现下传了你，可以用来跟这位施主过过招。”

众人道是武林泰斗的剑招必然精妙无比，皆是凝神细看。却见老道一套剑招舞下来，却是慢吞吞、软绵绵。再使一遍，竟与上回不尽相同。

他问：“孩儿，怎样啦？”

张无忌却是满脸喜色地叫道：“这我可全忘了，忘得干干净净的了。”

旁人满头雾水。

公子殊荣虽修习路数迥异，但这“用意不用力”、“圆转不断”、“以柔克刚”的至理，亦如一道惊雷在他心中炸开。

张三丰果真不是白活的，临到他这个年纪，看山是山，亦不是山。他要教给张无忌的并非剑招，而是剑意，便是同那太极拳法一般的借力打力。有招必有拆招，以意驭剑方能千变万化，无穷无尽。

张无忌乃是天资卓绝之辈，闻听教诲，立时心领神会。即便是以一柄木剑，或捋或挤，或按或採，亦将阿大凌厉无匹的剑招尽数纳入那无形的太极圆转之中。

阿大只觉每一剑都刺入绵里，力道被消解于无形。初时凌厉，百招后已渐显滞涩，反被张无忌逼得步步后退。

赵敏又惊又怒，见神兵在手竟也奈何不了张无忌，心中焦躁。此刻，又看他两指一张，已挟住倚天剑的剑身，右手半截剑向阿大右臂斫落。

他喝道：“撤手！”

阿大不敢松手，已生了舍臂护剑的念头。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道金影掠过，正是那位一直冷眼旁观的波斯使者。

叮——！

公子殊荣以手指弹开木剑，顺势往下，捏住了倚天剑身，那足以切金断玉的锋刃在他指间嗡鸣震颤。再顺势一带，倚天剑便从二人挟制中脱离出来，稳稳落在他手中。

他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寒芒闪烁，映着面具下那双若隐若现的碧眼平添几分妖异。

张无忌愕然，阿大惊疑未定。

他则悠然道：“好剑，确是当世神兵。只是这般争抢，若不小心削掉了谁的手腕，岂非大煞风景？依我看，此剑还是由我代为保管片刻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