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虽有流沙保护楚晏,但李泽言仍旧放不下心,草草结束与卫庄的会面,赶回王府。当他见到安然无恙的楚晏时,他的心才缓缓落地。
楚晏对着李泽言书房的雕花窗,从窗内向外望去,光影透过窗格斑斑驳驳地落在她的面容上,有如落花寂寂。
李泽言推门而入的一瞬间,楚晏抬起了头,与他四目相对,那一瞬间她看见梁王的眼睛里毫不掩饰的焦急,那个似乎对一切都尽在掌控的男子,展露出不寻常的炽热,如同冰面碎裂,露出滚烫的岩浆。
她也瞬间明白了那样的热烈。
很快沸腾的岩浆冷却下来,他又恢复了原先沉稳端方的模样,似乎微微松了口气,低声道:“你没事。”
这句话像是说给自己听。
楚晏福了福身子,说:“让王爷费心了。”
面对她得体而疏离的答复,李泽言似乎早已料到,同时他也找回了那个不动声色的自己。他定了定神,说道:“赫留斯和青龙的目标都是你,我已得知大楚那里也有人在追查你的下落,你若是相信我,梁王府可以提供荫蔽。你若是有其他顾虑,我明日即可护送你回到呼啸的地界。”
楚晏沉吟片刻,微微垂下眼,开口道:“我不意给王爷添了麻烦,只是还烦请王爷送我回呼啸。”
果然如此。
李泽言望着她额前落下的光影,沉声道:“好。那么明日动身,今晚请姑娘先在梁王府稍作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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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李泽言一夜无梦。但他躺在床榻上,望着漆黑的夜空时,无端想起很久以前做过的一个梦。
梦里踏来一只雪白的鹿,没有犄角,是母鹿。它那羊脂玉一般的身形在清明的四境里泛着微微的光亮。
它浑身裹着大红的绸子,一步一步,向李泽言走来。
在走到他面前时,白鹿微微一低头,忽然那红绸子里裹的变成了有着雪白**的少女,赤着脚向他奔来。那脚趾的指甲被凤仙花染成艳丽的红色,乌黑华丽的长发散落而下。
她携着一身红绸落入他的怀中,身子和红绸一般柔软缠绵。他紧紧拥着她,胸膛里有什么正在剧烈地搏动。
漫天的红绸落下来,他似乎吻上了温暖的事物。
随后他便醒了,后背蘸着薄汗,身下的被褥似乎也有不正常的黏腻。
少年李泽言下意识地回忆了一番梦境里的少女,那张脸朦朦胧胧地浮现在他的心头。他一下认清了她的模样,随后深呼吸几次平复了心情,拢了拢有些凌乱的长发,起身收拾。
只是后半夜再也没有睡意,干脆披衣起来挑灯看书。
已经换上干净衣物的他,回想起刚刚那阵让人心慌的粘稠,似乎触及了一些躁动不安的**,让李泽言头一次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捏了捏丝绸袖口,想起梦里的柔软,沉默地将袖口卷上去,露出初具规模的小臂。他审视了片刻自己硬朗干净的线条,然后继续伏案读书,而窗外也渐渐泛起鱼肚白。
那只是少年李泽言在即将长大成人的中途,一个不大不小的意外。
不知道为什么,已经过去多年的旧梦在这个时候浮上心头。似乎是因为,今夜是她住在这里的最后一个晚上。
那个身披红绸的少女,眠在距离他几条廊道的房间里。她不在他梦中,却也不算在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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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楚晏醒得很早,不到五更天就没了困意。而她只是翻了个身,阖眼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隐约的鸟鸣,或许是躺了许久想下床走动走动,她披衣起来,踱到窗边望庭院里眺望。
这间客房正对着庭院。庭院和它的主人一样简洁明了,几乎没有栽种花树,唯有一棵苍天古木,根枝遒劲,屹立于庭院的西北角。而此时庭院里正有人晨起练剑,啸然剑气将庭院内沉寂的空气擦出铮铮的声响。
那人正是李泽言。
他只披了中衣,单薄的白绸在风中猎猎卷动,隐约可以瞥见起伏的肌理。平时披下的长发高高束起,眉间缀着细密的汗。振臂一划,剑刃割裂长风,那双骨节宽大硬朗的手握着剑柄,青色的血管微微爆起,紧绷的肌腱如同拉满的弓弦。他抽身劈斩,沉沉眉眼同剑气一般凛冽。再迂回推出,剑尖寒光让春日也要冰冻三尺。最后回剑敛息,如同狂浪收澜,重重威压渐次屏去。
楚晏看得入神,却不曾想穿得单薄,风来便打了寒战。李泽言察觉了,向窗棂这边望来。她自知偷看不是君子,便从里屋出来行了礼。
“失礼了。方才见王爷晨起练剑,不意入迷,还请王爷不要怪罪。”
“无妨。”李泽言自然不会计较。他略略扫了一眼她的衣着,道:“你穿得这样单薄,当心受了风寒,快进屋披件衣服。”
“让王爷见笑了。”楚晏赧然笑道,回屋去整理衣容。
当她再次出来时,李泽言也换了常服,头发也披了下来,正在门口等她。
她连忙走下阶墀。“王爷久等了。”
李泽言只说了一句:“走吧。”
穿过长廊的时候,楚晏望着梁王的背影,想开口问问为什么他不常束发,可她忽然想起,有一个人,也不常束发。
唐昊桀骜不羁惯了,又常年行走江湖,自然不会拘这个礼。她不由想起的那个人,自然是王杰希。
王杰希是将军,战场上自然不会披发,但他平时总喜欢将长发披下,从南唐国手的时候开始,他似乎就不喜欢束发。
她稍稍一回想,便记起他说过,束发总让他想起那些王侯将相,只能规规矩矩地活着,连身体发肤都不能由着性子。
可他现在也是被剥夺了自由的王侯将相。
楚晏这样想着,也对接下来的去处下定了决心。
等到上马车之前,她对李泽言说道:“麻烦王爷将我送到北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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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平沙莽莽,一川碎石,偶有大雕长啸。这里的狼烟已经很久没有断绝了,埋在这里的白骨从来都是只增不减。
李泽言当然知道楚晏为什么要去北境。楚晏和王杰希都以为西夏梁王并不认识大楚镇北大将军,可西夏梁王认识南唐国手,只不过那时候梁王还是九皇子,南唐国手还是棋童。李泽言也大略明白王杰希和楚晏之间的关系。当年国手与公主的故事在坊间流传了许久,直到宫中大变,之后再无人敢提起。
李泽言曾经以为高阳长公主已死,也不作他想。但当年在画舫上,当他再一次见到楚晏时,他无法抑制从心底涌上来的情感,犹如失而复得。
不,其实失而复得并不准确。他何时得到过。不管是南唐国手还是大楚将军,她都在那个人的身边。
既然不曾得到,他的失去也无从谈起了。
国手与公主的佳话就让它继续流传下去吧,他不过是高阳长公主的生命中一个微不足道的西夏九皇子。高阳长公主确实死了,活下来的楚晏不该回忆起作为高阳长公主的前世。
他也不该在这段佳话里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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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晏下了马车,回头对李泽言再行一礼。
“叶修那里我会去信,多谢王爷这些日子的照拂。”
李泽言良久地凝视着她,最后只有一句:“姑娘保重。”
他看着她消失在视线里,看着她走向另一个人。
然后转身离去。
是的没错李泽言做的就是chun梦
我就是喜欢写各种带隐喻的梦
李泽言,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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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五回·雨云不入襄王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