烹饪是一项技术难题。
伊莱莎做饭很糟糕,再加上家里的厨具七零八落,没有趁手的工具,连剥皮都是个难题。
她费力地从骷髅手上接过那只肥硕的兔子,新鲜的血味刺激着她的嗅觉,使肠胃绞动着发出一声空鸣。
她很久没吃上过肉了——大部分时候,能吃上豆子和黑面包都是一种奢侈。
“需要帮忙吗?”
巫妖悠然抱臂,在一旁作壁上观。
“……需要。”
伊莱莎对剥皮这种体力活束手无策,只能苦闷地回应道。
“乖孩子。”
巫妖微笑着接过她的活计,找了把趁手的刀具开始切割。他的动作意外地熟练,如行云流水般将猎物拆皮剥骨,将毛皮、脏器和关节完美地沿着肌理切开,露出鲜嫩的内里。
伊莱莎没想过他会做这些,而且干得那么好。巫妖在切割的间隙瞥见了她惊讶的神情,觉得有些好笑:
“怎么——难不成你以为我是个茹毛饮血的怪物?”
“我、我不知道。”
伊莱莎不敢这么说,但她就是这么想的。
“你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巫妖恶趣味地说。他并不感到冒犯,毕竟他不在乎那些渺小的蛆虫是怎么认知他的,不过面对伴侣,他得耐心地纠正这一观点。
“我花了无数时光去追逐伟大的远古知识,而研究需要足够的素材,很多都不能经受魔法的污染,需要亲力亲为也是正常的。”
“更何况,我生前也是人类,当然知道怎么做饭……”
他的视线向左/倾斜,似乎在回忆着什么,表情有些怀念。
“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啊……”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伊莱莎对此感到有些古怪,但她并没有出声,谨慎地观察着他似乎陷入沉思的表情。
“你好奇吗?”
巫妖只是短暂地晃了个神,很快恢复了平时的样子。他注意到伊莱莎的视线,于是侧目望去,话音带着些许引诱的意味。
“我的过去……”
伊莱莎愣了一下,连忙摇头。她自己也有不想说的事情——就在她答应对方要坦诚之后。
她仍然没有告诉对方父母的事情,以及那些更久远的故事。她随口搪塞了过去,对方不知为何没有再在意,因此她还松了一口气。
她为那些悲惨的过去感到耻辱。
准确地说,她是个可悲的家伙,她不能相信任何人。因为在这样残酷的世界里,向她这样的弱小之人施以援手的、善良的人只会得到悲惨的结局。
但这家伙不一样。伊莱莎想着,他既不弱小,也不慈悲,他是可以利用的存在,她可以利用他……活着。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伊莱莎。不过如果有一天你改变了主意,我也随时欢迎。”
巫妖得到对方拒绝的回答,也并不惊讶。他轻巧地揭过了这一话题,把切割好的食材部分装进皿器里,阴影把剩下的残渣吞噬干净。
与此同时,骷髅也没有闲着,它带着装满的水桶回来了。
巫妖似乎通过秃鹫的眼睛对这片区域了如指掌,这份熟悉感使他不用过问伊莱莎就能知道外面的情况。
伊莱莎靠近被放在地上的木桶,观察着其中浑浊的水面。
“它是从村外的湖里取的水吗?”
这附近可能的水源也只有那里了。
巫妖伸出手,伊莱莎感到脸侧微凉,随即水面破开,一道水柱擦过她、如蛇般扭曲地飞向巫妖的掌心。
望着这奇异的景象,她忍不住睁大双眼。
巫妖侧身看着浑浊的水柱,伸出手去触碰它——丝丝缕缕的黑色烟雾从水的表面剥离,被拢进掌心消失不见。
“那……是什么?”
剥离了黑色杂质的水柱焕发出她从未见过的透亮光彩,伊莱莎回头望向木桶,那边的水面也变得清澈见底。
“你是指什么,小姑娘?”
巫妖瞥了一眼她,似笑非笑地回答。他操控流水把血迹冲干净,随即将兔肉扔进锅里,把剩下的水注入进去。
还没等伊莱莎出声,巫妖面前空无一物的炉灶突然“啪”地一声炸响,燃起了火焰,巫妖把歪倒在一旁的铁架置于其上,把锅安稳地放在上面。
“小姑娘,你们这里有什么调料?”
“……我们这里没有那么奢侈的东西。”
伊莱莎头也不回地答道。她正蜷起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燃烧的灶膛,火光倒映在她黑色的瞳孔上,如同一只嶙峋的黑猫发现了未知的存在,炸起了瘦削的脊背。
不讨喜,又丧气,但对人而言也有其可爱之处——你就认为伊莱莎很可爱。
巫妖不这么认为,他挥了挥手,伊莱莎感到自己的身体突然浮了起来,违背重力的落差感让她忍不住挣扎起来。
“不要在地上乱滚,小姑娘,淑女要有爱干净的礼仪。”
他把伊莱莎轻轻地扔到了床上,对方回过神来,有一瞬间甚至忘记了饥饿,连忙问道:
“刚刚那是什么?”
“魔法。你不知道吗?”
巫妖让骷髅去看着火候,自己也闲适地坐在凳子上,把目光转向伊莱莎。
“魔法是什么?”
“你不知道吗?”
二人面面相觑。
巫妖略一蹙眉,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那么,在此之前,我做的那些事情难道不令你惊奇吗?”
“我以为那只是巫妖、不、赛恩斯大人的特技……”
她是指吞噬生物、召唤邪恶从者这些事情——难道一个怪物不应该是天生就会这些技能的吗?就像妈妈给她讲的睡前故事一样。
“史莱姆也会操控水流,你怎么不感叹一番?”
“史莱姆?那是它天生的。但赛恩斯大人不一样……”
能操控水流、引动火焰、隔空移物……做出这些事情的巫妖就像全能的神明一样!她确信这属于一种更为神秘的力量。
巫妖顿了顿,似乎在思考怎么向她解释,然后开口道:
“你知道,世界上存在元素——这种东西吗?”
伊莱莎睁着她那蒙昧的、在瘦削的面庞上显得格外大的黑眼睛瞪着他。
而巫妖——这个运筹帷幄、自认为无所不知的远古存在,只用他那聪明的脑子转了片刻,就迅速地发现了一个致命的、一直被他遗忘了的事实。
他愕然地挑起一边眉毛,头疼般地捂住了自己的太阳穴——虽然实际上他的身体是感受不到疼痛的,但他的精神此时此刻正面临着极大的考验。
那就是眼前这个家伙——实际上是个文盲的事实。
“噗噜噗噜。”
兔肉汤煮沸了,正在往外咕嘟冒泡。
巫妖啧了一声,他分神得太厉害,一时忘记关火了。
一股原始而诱人的香气顺着洒出的汤汁漫溢而出,伊莱莎在闻到的瞬间已经趴在了锅边,甚至没注意自己烫红的手指。
“吃的……”
她张着嘴,控制不住分泌的口水和疯狂搅动的胃部,贪婪的黑眼珠闪闪发光,红色的血丝若隐若现。
伊莱莎几乎是贴着端起锅的骷髅走到了餐桌边,然后如同标记领地的鬣狗般虚虚张着双手去试探锅边那烫人的温度,用鼻子疯狂嗅闻着。
那如同动物一般的举止令巫妖很是愉悦。他喜欢看人类出丑的模样,这才是他们最真实的本性。
但随即他意识到,这是自己的伴侣。
他及时拎住对方的后领,防止她把脸砸进滚烫的锅里去,又伸手触向锅边施了一个冷却术,锅内的温度瞬间降了下来。
“小姑娘,要注意餐桌礼仪——”
“砰!”
巫妖始料不及地挨了一击后肘,疯狂挣扎着的伊莱莎就像一只拼命逃窜的蚂蚱,即便孱弱也蕴含着惊人的爆发力。
他眯起眼睛笑了,放开了对方。
但伊莱莎只是头也没回地冲向了兔肉汤的位置。尽管冷却后的汤仍然有些烫人,但已经远远不及刚才的温度。
她狼吞虎咽地用手抓取着漂浮在汤里的兔肉,没怎么嚼就急切地往喉咙里咽,从汤里飘散而出的温热雾气,就像天堂一般温暖了她饥饿困苦的内心。
还不够——
肥美的脂肪部分如同最上等的甜品般入口即化,她费力地咀嚼着需要撕扯的部分,就连干柴的肉质都变得无比诱人,鲜到几乎让她以为是幻觉。
还不够——
直到再也捞不到任何固体,哪怕腹部已经鼓胀,她的内心仍然在叫嚣着不满足,连那飘着油星、散发着淡淡腥味的汤也要全部饮入腹内。
“够了。”
不知过了多久,巫妖冷静的话语忽然在耳边响起。
伊莱莎如梦初醒,她的嘴边仍然流淌着汤汁,双手也布满油腥,但巫妖的话语让她下意识扭头看向对方。
被他冰蓝的双眸不带感**彩地近距离凝视着,让伊莱莎回忆起了最初的恐惧。
“呜!”
伊莱莎猛然哆嗦了一下。她混沌的双眸中逐渐映出了对方的影子,同时也记起了自己方才在混乱中是如何对待他的——她攻击了对方。
“对晤起……”
她战战兢兢地发声,才觉得自己的喉咙哑极,唇舌也肿胀发痛,胃部更是有一种撑大到极限的压迫感。
巫妖没有笑,他伸出一只手捧住伊莱莎的脸,用指腹擦去伊莱莎嘴角的汤汁,将其消弭在阴影之中,然后慢慢不动弹了。
准确地说,他的嘴角上升了一点点,然后在寂静之中,又再次提高了一点,直到这个笑容清晰可见为止。
他指腹的力道也越来越大,从轻柔到用力地挤压,让伊莱莎忍不住开始瑟瑟发抖。
“噗……哈哈哈啊哈哈啊哈啊——”
巫妖最终憋不住了,他陡然间剧烈地颤抖起来,起初是弯着腰,后来干脆捧腹大笑起来。
伊莱莎懵住了。
她瘦小的身体顶着一个十足圆滚滚的肚子,就像某种四肢纤细、肚子肥硕的哥布林一样。
只不过你私心认为伊莱莎比哥布林要可爱多了。
虽然不知道有什么可笑的,但伊莱莎还是在对方有些诡异的笑声中松弛了身体,自己似乎并没有惹怒对方……吧?
“你真是太滑稽了——呵呵哈哈哈!啊,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可怜又可悲的小家伙——哈哈哈哈……”
巫妖承认他为了得到那畸形而美丽的灵魂,所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但是面对这个同样畸形的外壳,让他觉得或许这会是一趟绝无仅有的消遣。
伊莱莎等到巫妖笑够了为止,一直站在原地不敢动弹。她的腹部尤其拘束,嘴巴也很不舒服,但她现在已经吃饱了,所以一切都是可以忍耐的。
巫妖像是终于察觉到了对方的存在,他抬起头,脸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甚至看着她还叹息了一声。
“啊呀,伊莱莎,你难道不觉得难受吗?”
“是有那么一点……”
“那就好,伊莱莎,记住这种感觉。”
巫妖微笑着把手放到她的肚子上,只要微微挤压,她就感到几乎要吐出来。
“这就是贪婪的代价——记住,永远不要让恐惧控制你的内心,使你的身体失去控制……”
伊莱莎没有听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她羞愧地低下了头。
“是的……我下次再也不会攻击赛恩斯大人了。”
巫妖的笑容僵住了。
她的反应让他与前面的某种景象联想起来,隐隐的头痛昭示着那些烦恼又在精神攻击他。
他决定先从其中一个开始解决。
“亲爱的,我来告诉你'元素'究竟是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