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指导实践,是一定会被实践殴打的。容鸢在告别实验室三年后,又一次在养狗这件事上体会到了熟悉的挫败感。
尽管容鸢曾经为了让自己能符合领养人标准,努力学习了各种关于养狗————尤其是关于饲养比格犬的知识,但是实际养一只狗几乎完全算另一回事了。这话想来有点抽象,可容鸢真的是这么想的:理论教人怎么和一只狗相处,只是理论仿佛从来没有真的面对过一只狗。
比如,容鸢现在和温无缺正隔着小餐桌,无声地交汇彼此的视线,间或眨几下眼,都指望对方看懂自己的意思。餐桌边,十四正“呜呜”叫着,模仿老式烧水壶烧开水时候的哨音,在她们腿间来回穿梭,并把前爪轮流抬起搭在她们的大腿上,伸长了脖子,意图明显地向她们讨食,完全冷落自己饭盆里的高级狗粮和进口狗罐头混合成的大餐。
距离十四接种完第一针疫苗已经两周过去,十四也差不多快3个月大了,幼犬这个年龄阶段是快速成长期,寒江寻看着温无缺用容鸢的账号分享到群组里的照片和视频,每天都要夸张地表示“十四又长高了”。十四原来每天跟一窝兄弟姐妹一起抢食,吃的不多,从赵姑姑家抱回来的时候确实肩高一般。接种第一针疫苗前,才医生量过说算正常标准,加上十四是雌性幼犬,犬类中雌性通常都比雄性小一号,容鸢就以为十四会一直小小的。没想到从2月龄到3月龄之间,十四的肩高长了8CM,虽然还是在正常范围,但视觉上给人的感觉确实就是十四好像每天都在长高。
其实有温无缺这样的家长,这样快速的成长应该是必然的结果。
十四在寒家搞破坏那天就把从老家带出来的幼犬粮糟蹋完了,刚到家的两天吃的是容鸢在宠物商店买的幼犬粮。由于到家第二天就被带去接种了头针疫苗的缘故,十四胃口不佳,老实了两天。它安静了,一直嫌它吵的温无缺又看不下去了,研究起了是不是狗粮不对它胃口。温无缺让私人助理去联系了本地大型宠物医院的兽医营养师,根据对方的建议购买来了高端的幼犬粮,给十四换上了。
为了提高狗粮适口性,温无缺第二次带容鸢去买菜的时候还多买了碎肉和骨头,回来就炖上了肉汤。容鸢一开始不明所以,趁温无缺去厕所,偷偷舀了一小碗试喝了一口,立刻被原生态的肉骚味击穿味蕾,捂着嘴吐也不是咽也不是,遭到从厕所回来的温无缺的无情嘲笑。她这才知道这锅肉和汤是专门炖给十四的,难怪没有放任何调味料。温无缺熬好了肉汤,把手动撕烂的碎肉和汤拌了一点在十四的狗粮里。
十四果然胃口大开,一开就再也没收回去了。
与十四的肩高体长一同成长的,还有十四的体重、力气,以及爪子长度。
十四现在不仅后腿站立可以轻松够到她们的大腿,通过前爪略带粗糙的肉球施加在她们大腿上的力也变大了,爪子划过她们大腿皮肤的感觉都逐渐从痒和硌人,变成了有点痛。这让夏天在家图方便、凉快都不爱穿长裤的两人苦不堪言,容鸢甚至认真考虑了以后在家要不要穿条裤子。
当然最根本的解决方式肯定还是给十四剪下指甲,甚至这对小狗来说还是必须的,定期修剪指甲对幼犬的好处很多,可以防止爪子的细菌感染也可以保护幼犬的关节健康。其实十四打完第一针后一周,她们是打算给十四剪指甲来着,当时两个人商量后,由容鸢来负责执刀帮十四剪指甲。
容鸢的手一直都是实验室里最稳的那个,能准确地完成精密而规范的操作。没想到在给小狗剪指甲这件事上她栽了。她坐在沙发一端,聚精会神盯着温无缺怀里的十四那泛着水光的大眼睛,听着小狗喉咙里发出的呜咽,她手腕一软,握着剪子的手垂下去,没剪成。
容鸢这一犹豫,让难得主动唱了白脸,负责箍住十四的温无缺哭笑不得,索性松了手让看到剪子就在挣扎的比格犬放飞天性,一撒腿溜了。
“算了算了,下次带她打疫苗的时候让诊所的人帮着剪吧。”
容鸢看着躲进围栏里的十四,懊恼不已,忍不住扭脸去看温无缺。温无缺说得倒是好听,上扬嘴角根本压不下去,一边伸手捏她耳朵,一边别开脸去憋笑。容鸢恨不得直接剪温无缺的指甲。可惜温无缺和她一样,没有留长指甲的习惯。
于是那一耽误,十四爪子越来越长,在家里跑动的动静也越来越大,一直到了眼下,讨食讨得她们苦不堪言。
“我看我们一直不理她也没用。”温无缺主动打破了和容鸢“眉目传情”的僵局,说道。
容鸢眼睛也瞪累了,放下筷子,按摩着自己的眼眶,说:“还是得给她关回围栏里。”
容鸢说罢,就站起来,揪起十四的后颈皮,把十四从温无缺大腿上拎起来,一路提溜着十四回了围栏里。
“吃饭,不吃收碗了。”容鸢把十四放在饭盆前头,指着饭盆下指令。然后不等十四有动作,马上一步跨出围栏关上门,背手插上了门栓。
“Werwer!”反应过来的十四在围栏里高声吠叫起来,表示抗议。
“安静。”容鸢回过身,冷着脸隔着围栏任它叫,等十四叫了十几分钟叫累了,才趁机下达指令。这个指令她之前有特意训练过十四,基本达到了令行禁止的效果。可今天容鸢又重复了整个过程两三轮,十四才终于听令,闭嘴不叫了。
不叫之后十四就蹲坐在饭盆前,也不吃饭,就拿眼睛上三白部分偷瞄容鸢。像寒江寻平时喜欢发在群组里的狗狗斜眼看人表情包似的,给容鸢气笑了。
除了训练十四不叫,容鸢还训练过十四定时吃饭和听指令吃饭,十四现在倒想起来了。
“吃饭。”容鸢又命令了一次。
果然,十四听了这次的指令,终于上前开始埋头苦吃。
容鸢扭头望着墙上的挂钟计时,差不多到20分钟了,她收回视线低头一看十四也基本吃完了,便平静地打开围栏门,进去弯腰收走了饭盆,重新关上围栏出来。
容鸢原来给十四准备的是饭盆和水盆连在一起的碗,开始给十四做定时定量的喂食训练以后发现不实用,趁第二次去超市买菜的时候又去商圈楼上的宠物商店单独买了两个分开的。旧的那个让寒江寻转赠回去给赵赵,据说赵姑姑那一窝小比格还有3只送不出去,很是发愁。
换了分开的碗以后,好处就是可以帮助在她在定时投喂时间结束后马上收走食盆,但不至于让十四就没水喝,缺点就是十四一个人在家没事干会把水盆、厕所到狗窝都掀翻一遍。
财大气粗的小温总表示,这是因为容鸢天天换来换去都是便宜货,轻飘飘的东西当然容易打翻,劝容鸢不要学寒香寻穷养女儿那套。她可以去给十四定做镶金边的粉彩瓷狗盆、狗厕所,保证分量十足,十四掀不动。
“那等十四长大了再说吧。”容鸢淡然地打断温无缺的滔滔不绝,说道。
“我在开玩笑!”温无缺瞪大了眼睛,说,“你怎么会信这个!”
“好莱坞名流会给她们的狗定做狗盆啊,还会给狗盖别墅,买高定小衣服,还会雇佣专门的家政和兽医团队。”容鸢打量着温无缺,补充道,“狗盆还是镶钻的。”
温无缺被她看得不自在,干笑了两声,正色道:“她们的钱是大风刮来的,我的不是。”
“嗯,我也不是十四的妈妈。”容鸢想想又说,“你也不是。”温无缺摸摸鼻子,不接茬了。
出于卫生考虑,也为了防止十四分不清楚自己的东西和她们的东西,容鸢都是把十四的饭盆、水盆单独带去阳台的水槽刷洗。容鸢平时洗衣服都是直接进洗衣机,并不会特意放在这个水槽搓洗,所以也不怕十四的饭盆可能被洗衣粉等东西污染到。
寒香寻当时买的这个单身公寓,房子面积倒是不大,附带的阳台反而有15平米大,是一大卖点。寒香寻房子里没怎么做隔断和装修,阳台倒用心给改成了阳光房,平时玻璃门一拉,铁艺的椅子和小圆桌一摆,就是很有情调的下午茶空间。那个桌子椅子容鸢进来后用不到就推到角落里了,但是寒香寻弄的这个玻璃门就算下雨天也不耽误晒衣服,很方便,她便弄了几排落地的升降衣架来晾东西用。这会儿她刷着狗碗,一抬头还能看到晾衣架上晾着的床单,以及她和温无缺各自的内衣,并排晾着的还有她们换洗下来的毛巾和浴巾。
还好温无缺的其他衣服都是交给高端干洗店负责收、送和洗护,不然这个阳台真的会挂不下。容鸢想着,又低头冲干净了十四的碗,把碗倒扣在水槽上方的置物架上沥水。
容鸢回屋内的时候,十四正百无聊赖地趴在狗窝里,而温无缺则盘腿坐在沙发上,腿上搁着她打开的笔记本电脑,温无缺每天吃完了饭就坐在那里处理公事。
容鸢估摸着温无缺趁她去管教十四的时候已经自己先吃完了,就没喊她,自顾自地走回小饭桌前坐下。容鸢准备去拿碗筷地时候,发现温无缺拿了几个锅盖当保温罩,盖住了桌上没吃完的饭菜。乍一看饭桌上每道菜都还保持着她离桌前的样子。
容鸢微微颦眉,不敢置信地观察起了桌上的余菜,她笃定温无缺该是又挑食,只把每盘菜里的单一食材挑走吃掉了,还没看清楚,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就在她耳畔响起。她抬起头,看到温无缺神色如常地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下。
温无缺随手掀开了锅盖,扭身放到了一边的置物架上————也是温无缺买的————便端起碗筷继续吃菜。
温无缺今晚做的菜还是三菜一汤的规格,这是温无缺开始给她“分期兑现”满汉全席以后两顿饭的经验摸索出来的,她们能吃饱又不会浪费的菜量。
除了分量,温无缺对此还有另一个说法,听起来很有道理:她说每餐不多做,容鸢才能好好记住每道菜的味道,以后才会有自己的口味喜好。
目前为止温无缺总共做了5顿饭,容鸢还没记住自己多喜欢吃什么,但她记住了小温总爱吃虾。
今晚温无缺做的是翡翠虾仁、清炒地瓜叶和茭白炒肉丝,汤是东瓜薏米排骨汤。刚才因着一开始没有隔开十四,导致十四没有好好吃饭发生了讨食行为,两个人都没有扒拉几口。现在十四已经被容鸢看着乖乖吃完了自己的,在饭后休息,她们才能好好吃饭。吃没两口,容鸢就发现温无缺又在光吃虾仁。
“你很喜欢虾吗?”趁嘴里没有在咀嚼的进食间隙,容鸢忍不住问道。
“元宝喜欢虾,老妈就经常买。”温无缺也等咽下去嘴里的食物了,才回她,说,“还有鱼和骨头汤。她相信这些东西高蛋白,对我长骨头有好处。复健的时候吃多了爱吃了。”
容鸢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温无缺第一次住在这里的那一个月,两个人都选择对各自的事情三缄其口。如果不是意外撞见了温无缺发作的现场,她甚至没有打算问寒香寻温无缺的事。她对温无缺的过去并没有很深的探究心,她总觉得她不该过度探究温无缺的过往。
她们的关系很舒适,不是需要多过问彼此的关系。
容鸢最终判断自己不能继续这个话题,她趁温无缺放下筷子准备去拿汤勺的时候,伸手轻轻握住温无缺的右腕。
“怎么了?”温无缺笑着问她,没有马上收回手。
容鸢顺着温无缺的手腕一路轻抚到她的肘关节处,在温无缺挽起的衬衫袖口停住了指腹的探索。那里还看得见手术后做了除疤修复也没有淡化成功的疤痕。容鸢顺着疤痕的纹路轻轻捏了一下温无缺的肘关节。在温无缺逐渐敛去笑容的讶异中,她收回了手,淡道:“没什么,觉得你好像长肉了,比一下看看。”
温无缺一脸怀疑地抬起自己的左手,也从自己的右手腕一路捏到了肘关节,自己比划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