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八
“听说了吗,清河来的那个少侠最近得了重病。青溪的大夫们都来了好几次,也没法子。怕是不日要魂归九天了。”
“嘘。小声些,也不怕被府尹大人听到啊。”
“我们在最外边守门,怕什么。”
“大人最近办的那个侠奥会都为此搁置了。”
“那可不。也不想想大人是因谁办的侠奥会……”
开封府外流荡吵吵嚷嚷的流言蜚语,开封府内却寂静得很。静得下面汇报的刘枿,能听到自己额上冒出的细密汗珠。
但他身为赵光义的幕府,只能继续往下说:“五牙大舰烧毁,蜀国太子孟玄喆也在金明池受了重伤。国主孟昶近日还特发了……”
赵光义终于放下批注的朱笔看向刘枿,冷声打断:“怎么?他孟昶是要责我大宋害了他的儿子?”
“孟昶哪敢。” 刘枿立即拱手,弯起的腰有些发颤,“只、只是他说,蜀国近月连发地震,怕是来年的岁贡无法按时奉给大宋了。”
“他是想威胁谁。”
赵光义的声音不大,却在这府衙内震得下面的刘枿心头发麻。因为他一想到接下来要说的正事,就嘴巴喉咙辣得只想闭嘴,那才是份触府尹大人霉头的坏差事。
那边赵光义接着道:“我多日未去早朝,朝堂上就说些这?”
“依旧是讨唐还是伐蜀之争。”
“宰相大人是何看法?我记得数月前他一力主张先讨南唐。”
“官家想伐蜀。宰相大人也未提出异议。”
赵光义笑出声,玉扳指扣在案上,站起身子往内堂走去:“伐蜀好啊。那刘卿记得在诣蜀平寇的官员里多多举荐些能人将才。”
刘枿明白了赵光义的意思,立道:“枢密直学士冯瓒如何?”
“刘卿自己安排就好。”
眼见赵光义的身影就要消失,刘枿赶忙喊道:“大人!您何时可起复朝参?您已告假五日了!”
“刘卿,本官还病着。”赵光义回头看向刘枿的目光算得上温和,语气也格外平蔼。他重复了一遍,“本官还病着,自然要继续休息。”
刘枿还要再说,他往前挪了两步,心脏冒到嗓子眼。他想问,是大人病着还是少侠在病着。
但是他终究不敢说出口,嗓子被心跳捶打得又刺又麻,舌头也干得生苦。府尹大人那目光从头扫到脚,骇得刘枿脸色青白,里衣都被冷汗打湿了。
管他是大人生病还是少侠生病呢,要是我真说了,接下来生病的该是我自己了。刘枿心下胡思乱想,嘴上喏喏开口:“还请大人保重身体。下官告退了。”
开封府客房。
李煜一身绿袍坐在床头,角落里镂螭虎的铜香炉刚燃起他带来的安神香料。
他手里捏块绢布沾了点水轻拭床上人的脸颊、脖颈,不厌其烦,仿佛整个人投入进莳花弄草的乐趣。渐渐的,香炉中飘出袅袅白烟弥散开去,合欢花与薄荷调制而成的独特香气冲淡了房内汤药残留的苦涩。
李煜那身绿衣也被熏得跟晨雾里染出一点晕的柳枝,也如朦朦胧胧探出一角尖的青山,看不透虚实。
床上躺着一位年轻清俊的少侠。只见他双眼紧闭,眉间隆出个三锽锁,面上却作一番恬淡,嘴边还含缕甜怡。
此情此景本该做幅梨花春睡图,聊发心中遐思才对。可惜这少侠因多日昏睡,脸上的腮帮肉都凹了。显然不是悠哉哉的春睡,倒像是被精怪魇住的。
合该替他求个醮禳。
李煜轻捧起少年侠客的手腕,紧接着竟将自己的脸凑近,完全窝在那只半张半阖的手心里。
而床上的少侠对此皆无知无觉,怕是神思早已浩浩汤汤飞去不知道哪的九天穹宇了。
“少侠乃福厚命长之人,定会否极泰来的。”
“本官竟不知南烛公子还会看相算命?”
李煜仿佛没听见般,用自己的手指搭在少年侠客的手指外,播弄那没甚反应的指头,一下又一下。看着倒像少年在摩挲他素白清丽的脸颊,一派含情脉脉。他一面感受少年指尖剑茧带来的战栗,一面不以为意道:“府尹大人难道不认为少侠会否极泰来吗?”
他睁开雾蒙蒙的眼,在倾洒的如织细雨中乜向赵光义,却是春寒料峭起来。“若是这般,还请大人容许煜带少侠走,莫污了大人的眼。”
“李煜!”赵光义眼角沁出怒意的红,连带着多日未阖的眸也要炸出些血丝,“别以为我不知道唐钱策是谁主使的。就是不知南唐国能不能容许国主死得悄无声息了?”
“大宋若要让煜死,那煜毫无怨言。”李煜抬起衣袖遮在自己眼睛前,身子似是承受不住般倾倒在床上的少年侠客身上,“但大人可莫要冤枉了煜。唐钱策不是那未央城主使的吗?连大人那判官史鸩史大人,都是未央城的人哩。”
“你倒是知道的多。那唐钱策难道没有樊楼在背后替未央城推波助澜吗?你撇得清?”顿了顿,赵光义还是没忍住,将拇指上的玉扳指紧扣手心,攥疼了心也稳了。“你给我从少侠身上起来,别压着他了。”
李煜从善如流起身,也不再惺惺作态,回头直视赵光义:“大人,我此前的提议你考虑得如何了?若要将少侠从梦境中救出,只能施展引梦之术一试了。”
南唐绣金楼极善造梦控梦之类的幻术,所以对破解幻梦有自己独到的见解。绣金楼楼主虽掌控南唐朝堂多年,南唐国主宛若他手中的牵线木偶,但他也没吝着教习李弘冀和李从嘉他们武艺和幻术。
李祚本无意称王称帝,他早已做过那没什么用的唐哀帝多年了。他这后半生只为了创造出可以让柳青衣赞叹不已的理想之国。
故李煜能学得李祚七八分本事也不是什么奇事。
“你有几成把握?”
“四成。”李煜叹气,伸手撩下少年颊边粘上的鬓发,幽幽开口,“但是有大人相助,则可多上三成把握。”
虽然李煜不想承认,但是少年确实与赵光义关系匪浅,两人之间怕是就隔一层纱了。所以若得赵光义的帮助,唤醒少年的概率将大大上升。
赵光义却道:“如你所愿,接下来我大宋将先伐蜀国。”
李煜弯起眉眼,得了既定的答案后,他望向昏睡少年的目光也不再是看不透真假的雾蒙蒙。拨开雨帘,终是瞧见窗外那生出的嫩枝新叶。
鲜的,水灵的,掐尖告诉窗内人泛春意的那点心思。
若是没有少年在熔炉上的那一剑,没有五牙大舰上的那一炸,李煜又如何能够顺利祸水东引,让自己的南唐国再度苟延残喘呢。
“我南唐愿再献万两白银,以助大宋讨伐蜀国。”
“呵。你南唐的官员和百姓知道他们国主为了苟且偷生,又要多纳供奉吗?”赵光义冷笑不止,想起刚刚他对少年略显轻薄的动作,出口更是拈酸吃醋、夹枪带棍的。“少侠可不喜欢这样的人。”
“少侠也不会喜欢大人这样咄咄逼人,舍民取义的人。”
“够了。”赵光义厉声一斥,随即拂袖负手,居高临下道,“等我处理好开封府的一应事务,你就在这施展引梦之术。我随你同去救少侠出来。”
“那还请大人尽快了。”
“老大,老大!快点啊,你们在后面磨磨蹭蹭什么啊?”
周红线并不知你和晋中原之间的暗流涌动,只是在那前面的数十步外对你们招手呼唤。
你挂上笑意,好似刚刚跟晋中原的不愉快没发生般:“阿原,你说那个伊刀会不会突然冒出来?”
“冒出来了,就让少侠你‘押’他去黑水城见褚前辈。”
“姨夫肯定会想你们两个怎么又给我回来了。”你哈哈一笑,往周红线那跑去,“红线,除了话本子,还要不要吃粽子糖?老大给你买上一箩筐。”
“老大!你怎么突然这么大方了?”周红线伸出手拉住你递过去的袖子,粉衣在阳光下暖洋洋的。比喝饱了离人泪还暖洋洋。
暖得你眼中生涩,如被刺伤。
“你老大我何时对你小气了!”
晋中原就在身后看你和周红线嘻嘻哈哈跑远。他知道,此时你和他之间冒出了个鸿沟,是他无论如何都跨越不了的鸿沟。但他不在意,不仅是你刚同他许下熨帖的诺言,也是因为晋中原活着,是真的。
活生生的,干嘛要去同幻想比较。
自降身份罢了。
光义是骄傲的太阳,不可能落地上去。
周红线嘴里嚼着你给她买的粽子糖,说话都甜丝丝的。她含糊不清道:“给我来本新话本,我老大付钱。”
你轻敲她头上的发髻,满意地看着她捂起脑袋后,掏出两枚铜板递给广胡子:“给小红线来本最新最刺激的话本。”
“《漠北·死人·刀》如何?”
“这话本子的名字怎么怪怪的?”
“这不重要。少东家要来一本吗?”
“行,就一本这个吧。”
然后你就被晋中原和周红线夹在中间,坐在了你房间的屋顶上。左边的晋中原双手撑在两股边,目光收在身前的一亩三分地,只偶尔会偏头瞅你,看起来倒像个矜持的淑女;右边被你抱上来的周红线则双腿晃着,双手摆弄话本子,手舞足蹈得像只屁股不能沾地的小猴子。
“漠北侠客伊刀有把死人刀。这把死人刀刀如其名,出鞘后必杀一人才可入鞘,否则就要饱饮它主人的脖间热血,方能罢休……”
“等等。这刀怎么听着怪邪门的?”你打断了周红线念着的话本子,边说边要抽走她的《死人刀》话本。“感觉这个故事很不妙,小孩子还是别看了。”
“啊?老大!”
你举起话本,避开周红线来够的手,转头招呼晋中原同你一起看。
“阿原,你说这个伊刀是不是就是姨夫说的那个伊刀?”
“就这个名字,很难会有重名的吧。”
“说的也是啊。不过,难道我们要去漠北找他吗?”
“河西的漠北?”
周红线看你们两个人脑袋凑一起,还时不时嘀嘀咕咕,显然把她排除在外了。她哼了一声,摇头晃脑道:“老大有了新朋友就不要红线了……哎,红线一点也不嫉妒,一点也、不、嫉、妒。”
听此,你抬头看向噘嘴叉手的周红线,笑道,“一点也不嫉妒的小红线,待会给你买你最喜欢的蝴蝶花灯,别气了。”
“蝴蝶花灯明明是老大最喜欢的……”
快速翻完那本《死人刀》话本后,你跟晋中原一拍即合,决定参加完开坛宴、找到自己的那枚“月亮”后,就出发去找伊刀。
找伊刀这事说急不急。反正没有今夜的打铁花急。
很快夜色降临,待空中如星铁雨谢尽,就轮到你上场了。
在一片叫好声中,前面两个打铁花的匠人已经退场了。届时不羡仙的大家均转头看向你,静待不羡仙少东家的压轴表演。
周叔轻推你的肩膀,说道:“少东家,快去吧。”
你身体一轻,小鸟般扇动翅膀窜到了搭起的台子上。弯腰拎起盛满铁汁的坩埚,右手的花棒用力敲向它,霎时铁花溅起火星子,向上飞跃,炸开一团一团的烟花,然后如流光瀑布一泻千里。
你就隔着星火组成的帘子,与晋中原相视。
旁边的周红线捏紧蝴蝶花灯蹦蹦跳跳牵自家爹爹的手,不羡仙的大家均抬头看黑幕中绚丽的铁雨。
不羡仙的月亮高悬,铁花在明亮的玉盘前绽放,而它只是静静俯瞰底下的一切。
此时此刻只有你跟晋中原在对视。都说美人如花隔云端,隔着云雾看美人才有风味。但你却觉得,隔着星河璀璨看到的美人才是绝色。
晋中原最喜欢的就是意气奋发的你。天阙间的虹霓赤云都不及你半分。无论是太岳台下的你,还是熔炉上的你,那一剑、一眼都令他深深着迷。
那是碰不到、摸不着,却在每个魂牵梦萦中都企图唾手取得。
一如现在的你。而现在的你,正用那双炽热的眸子看向他。
他心下激荡万分,面上似被铁花烫红了般。终于只看向他了。
那场压轴表演让你们两个都怀起了不一样的心思,可就在你下台准备牵起晋中原的手时,异变陡生。
天空中不知何时出现密密麻麻的火箭,最外圈围观打铁花的人是第一波被射死的。他们连哀嚎都没发出,就被火箭射穿身躯。然后火焰就着衣服和血肉烧起来了。
烧红了,烧透了。
你捏住剑柄的手开始发抖,如握千斤。就算你无名剑法学得多么炉火纯青都没用,因为你只来得及清理周身的流矢。
那边晋中原挥出链鞭,手牵周红线,身后只堪堪护住周叔在内的两三人。虽大部分箭支被他的鞭子扫开,可终究鞭长莫及。
愈来愈多的人被射死,不羡仙燃起熊熊大火。
你见此赶忙一个翻滚,落到晋中原身前,对他道:“让红线带你们去酒香塔。我去救别人。”
“你一定要救吗?”
“阿原,我一定要去救的。”
说完你不顾晋中原变幻万端的脸色,持剑冲了出去。
不羡仙的火似乎烧到了天边,你的五脏六腑被火燎得吸一口都疼得发颤。嘴里的铁腥味并不比不羡仙的淡。
脸上也有湿漉漉的感觉,也不知是被熏出来的泪还是血。
怎么会这样,怎么又烧起来了,这次是谁?
这次又是谁!
你不知道送了多少波人去酒香塔避难。那小小的避难所,渐渐被幸存的人填满了。
你心想,我这次一定能救出更多的人。
然后你一个趔趄,口吐鲜血,半跪在酒香塔门口。要不是有剑撑着,恐怕整个身子要跌进地里。
晋中原赶忙跑出来扶住你的身体:“够了。快停下来吧,你救不完的。”
你抬头,捏住他的手臂:“不。我救的完,我还可以……”
抬起的那张脸不再熠熠生辉,七窍流出的血糊住那张清俊的脸。
那是沾了血、染了土的青莲,是折了翼、断了喙的白鹤。
少年已耷到尘埃里,淌光一身灵秀精气,却依旧泣血而啼。妄图冲破云霄,叫亮这乌黑的天。
晋中原抱住了你,口中是少有的哀求:“别救了。少侠,这一切都是假的。”
“阿原,不是的,这是真的……不羡仙是真的,火也是真的……”
怀中的少年似乎在哭泣,从来都是挺身而出、如泰山屹立的身躯,此时在晋中原怀里颤抖。
酒香塔就在此时,于你们身后轰然倒塌。
坍塌声自你耳边炸起,你心脏抽紧无法呼吸,即刻站起身子推开晋中原的桎梏。“不,不可以塌!”
晋中原强忍你的怪力,咬牙切齿道:“都是假的!醒醒吧!”
离朱的太阳真火在此刻以你们为中心,展开遮天的火幕。什么火箭,什么不羡仙的大火,在其面前都是不值一提的凡火。
你眼睁睁看着真火扩散而去,晋中原的脸庞在火光中,红艳得逼人。
有不容抗拒的威严。
他说:“少侠,醒醒吧。”
不羡仙的月亮在废墟上泛着血色的红,腾起的真火蔓延而上。
于是一切该结束了,都烧干净了。你也该烧醒了。
可我不愿。你阖眼前如是想。
其九
“老大,老大!太阳晒屁股了,你怎么还不醒。”
“呀!”你被声音吓得一个惊醒,同样惊醒的还有睡在你旁边的晋中原。
你睁眼就看到拿手在你面前晃的周红线,之前那场大火仿佛只是你的梦一样。流的血,死的人都只是黄粱一梦、虚惊一场。
周红线依旧好好的,还能蹦蹦跳跳地拉你起床。
恍恍惚惚的只有你和晋中原。
你抱住周红线喊:“红线!”
晋中原看向你:“怎么会?”
这似乎是一次新的轮回。今天仍旧是开坛宴的日子。
你出屋子前,拉住冷脸的晋中原:“阿原,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知道又如何。某个笨蛋就是不肯醒。”
“我才不是笨蛋。阿原你说那场火是梦吗?”
“呵。那要看你想不想它是梦了。”
“痛得跟真的一样。”你挠挠头,神色懵懵然,“我好似想起了什么,但是细想的话,就什么都琢磨不到了。”
“少侠真愿意想起来?”晋中原好整以暇地看向你,又接连问道,“你准备囿于此多久?不回去了?”
“我想救他们。”
晋中原听罢只是噙起似笑非笑的嘴角,自顾自推门离开。
你在身后喊了他几声也没叫住他。你心想,阿原定是在跟你闹脾气,得想个柔情小意的法子哄好他才是。
周红线也有点懵得看着晋中原离去。“老大,你跟你朋友算吵架了吗?”
“不算。他是担心我。”
“我感觉那个哥哥很喜欢老大呢,老大不应该跟他吵架。”
你笑着拉起红线的手:“是老大错了。待会我就去向他道歉。”
但是眼下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管那场火是梦还是未来的预警,你都觉得自己该领不羡仙避开它。你想让周叔带大家先行离开不羡仙,这样就可避免梦里提示的那场夜火。
这次的开坛宴来了个不速之客,让周叔颇为苦恼。他在酒坛边走走停停,时不时清点那些坛子。
你牵着周红线的手来找他时,他先发制人说道:“少东家,你来的正好。我清点坛子的时候发现少了三坛酒,你能帮我找到偷酒贼吗?”
你向来最爱做这种找人跑腿的差事,当即就拍胸脯跟周叔保证绝对找到偷酒贼。
虽然被周叔打了岔,但你也没忘了正事,你试探地开口:“周叔,我是说,如果有贼人会趁开坛宴的松懈时刻,袭击不羡仙,你信么?”
“少东家,你睡糊涂了吧。不羡仙这么安全,哪有贼人?”
“真的会有呢?”你焦急得绕着周叔转了几圈,最后眼里竟微泛波澜,哀怜开口,“周叔,真的会有。”
周叔将信将疑:“少东家,如果真的会有,那我们该怎么办?”
“你立即带大家离开不羡仙!”
“这次开坛宴大家准备良久,就这样毫无道理地离开恐怕不可行。而且收拾行李都要花很久时间。”
你也知道仅凭只言片语无法让周叔信服你,但是你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而且你根本不知道那些火箭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就跟无根之水一样从天而降,然后无情烧尽不羡仙。
周叔看你垂头丧气,安慰地拍着你肩膀:“少东家这样吧,我先去通知大家,等晚上开坛宴一结束,我们就离开。”
也许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你根据“听风辩位”的提示,沿着地上的脚印走去,穿过淙淙溪水,拂开搔面的芦苇丛,你在酒香塔背后找到了偷酒贼。
同时一把似曾相识的刀朝你面孔袭来。
你轻推开周红线,一股内劲带着她飞落十步开外。在小姑娘懵懂的眼神中,你心领神会地抽出无名剑,将内力灌于其中,如同做过无数次般,剑身已缠上了那把天池玄铁锻造的死人刀。
伊刀喝醉了,所以他出刀并不留情,仅借着微醺的酒意收起三分力道。
可你早已不是初出茅庐,会被他打得跪趴在地的毛头小子了。你的每一次出剑都恰到好处,若江晏在你身旁,也会忍不住夸奖他天赋异禀的养子。
伊刀同样如此。你的剑太像江晏了,哪怕仅得八分模样,也足以击退喝醉的伊刀。
以退为进带去了一道无形剑气,它削去伊刀的一缕鬓发后,紧接着将他身后的大片芦苇丛削平。
“好小子!你就是江无浪的那个养子吧?”随着鬓发的落地,伊刀的眼终于亮了。眼亮了,酒就醒了。他将那把传说中出鞘必见血的死人刀背到身后,准备越过你拎起地上的酒坛子继续喝。
“你就是那个死人刀伊刀吧?”
“没错。”伊刀瘫在酒坛子旁边,仰饮最后一口离人泪,抖落抖落酒坛里的残液。“小子,你有事找我?”
“是周叔和褚清泉在找你。”
“啥?”
你和周红线围着伊刀坐下。你指了指被他喝空的离人泪:“你偷拿了周叔用来举办开坛宴的酒,我是来抓你的。”
“哧。这事是我不对,不过你要如何?我赔钱给你们?”
你眼睛一转,一个主意浮上心头。“我是不羡仙的少东家,这酒就算我请刀哥的。不过刀哥得帮我个忙。”
你邀请伊刀做今晚撤离大军的保镳,替你保护不羡仙的大家,而你则可探明那莫名其妙的火箭到底哪来的。
伊刀的出现可谓瞌睡送得枕头来,帮你解决一个大难题。
就在你乐滋滋畅想时,伊刀突然沉闷开口:“你说褚清泉找我,是什么意思?”
“我在不羡仙外的黑水城里见到了褚前辈,他被困在了黑水城。他让我帮他找找他的朋友伊刀。”
“啧。这婆妈的性格。”伊刀砸吧嘴,眼睛却在看那白茫茫的天空。成片的风筝在那飞啊荡啊,伊刀的心便也飞起荡起。飘得无影无踪。也许跑去了河西,也许丢在了黄河。
如雨的梨花瓣被风吹得盘旋起来,然后在酒香塔上空落下,落下一场无尽的大雪。将酒香塔下的人都堆满,也堆白了伊刀的头。
他道:“活该。谁让他当初不听寒香寻的话,非要去劳什子的黑水城做什么英雄。”
兀地伊刀朝角落丢去喝空的酒坛,伴随碎裂声响起的是他似哽住的话:“真是,活该。”
“等开坛宴结束后,我就带刀哥去黑水城吧。褚前辈看到你一定会很开心的。”
“你们说我该怎么讨阿原欢心?”你左瞅瞅周红线,右瞧瞧伊刀。问出了从晋中原不告而别后,就一直困扰自己的心事。
“老大,你问我?”
“小子,你没搞错吧?”
周红线和伊刀的声音同时响起。两个人都饱含不解地看向你,眼神就差敲开你脑壳子看看里面装什么了。
“俗话说的好,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如今我们正好有三个人,你们帮我想想办法吧。”你双手合十,朝他们哀求道。
“买人家喜欢的东西?”“给他做顿好吃的?”“送他你亲手做的礼物?”
果然是三个臭皮匠。三个人围一块也只能提出乏善可陈的想法,还全是你之前就想过的。
你颇有些无语凝噎:“就这啊?”
“老大,我觉得你不应该为难我们。”周红线嚼着粽子糖,身体摇摇晃晃的,“反正老大自己都说他没生你气。你做什么,晋中原哥哥都会开心吧?”
道理是这个道理。你躺在地上,也往天空看,喃喃:“可是总归得有点诚意吧。”
诚意?
然后你像是福至心灵般摸上胸口的玉狐狸。对啊,我也给阿原送只狐狸。
玉狐狸是大荒的红线雕了送给你的,时刻提醒你要记得归家。那你给晋中原送代表你自己的狐狸,他还能不明白你的小心思嘛。
你赶忙爬起来,边跑边对周红线和伊刀道:“我想到啦。帮我跟周叔说一声,晚上的打铁花我就不参加了,我有别的要紧事要做。咱们不羡仙外见。”
要说不羡仙最多的是什么,那毋庸置疑就是寒姨移植的梨树了。那些茂盛如云海的梨花铺满了这个小小的村落,也铺满了你从小至大的记忆。
你坐在一颗梨树下,旁边散了几块用作雕刻的梨木,而你手头这块已现雏形。
先慢慢雕身躯,再细细雕耳朵和狐狸脸。
耳朵割坏了,重新换个。眼睛刻偏了,再换。狐狸脸不好看,继续换。
你不知道雕废了多少块,手指满是蹭到刻刀留下的血印子,衣服上沾满抖都抖不干净的木屑子。
不过好在暮色降临前,你终于雕出了一只像模像样的木头狐狸。木头狐狸圆圆胖胖的,眯起一双狐狸眼,这让它看上去既不狡黠也不精明,从里到外都是傻里傻气。
傻得菌子都不愿飞到上面扎根。
可你却觉得满意极了。
明明狐狸是你的象征,但你总觉得眼前这只眯眼狐狸有点像晋中原。傻乎乎地陪自己走了一路,傻乎乎地抱住你非喊着醒过来。
一点也不像满心算计的狐狸。
晋中原就坐在崖边,往下看就是你的屋子。这里是不羡仙的制高点,可以清楚看清你忙来忙去的身影。
他一个人坐在全然陌生的地方,心空荡荡的。
父亲和兄长在他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出征打仗,他从小就只能仰望他们穿甲离去的身影。
那个时候,他的心也是这般空荡荡的。尽管每次出征前,兄长都会摸着他的头絮絮叨叨很久,但是他们还是会离开。
晋中原不知道战争何时会结束,何时父亲和兄长才不再用背影对着自己、母亲和弟弟。
到了后来,兄长被拥逼披黄袍,坐上那至尊之位。虽然他总算不用离开了,可是晋中原的心还是空荡荡的。
一直到什么时候才觉得自己是被需要的呢?是自己被兄长封为晋王,替兄长筹谋军费,自己在朝堂耕耘势力时,晋中原的心才被填满了。
是权与力在脏腑内煎熬时,那燃起的欲/火和渴求填满自己的。
他如今权势滔天,若还空荡荡的话,便是需要浓烈的情爱来滋养自己了。
[合十][合十][合十]本来准备一口气写完再发的,但是我感觉自己还能写大几千[裂开][裂开][裂开]
这章算是揭秘章[合十][合十][合十][合十][合十]
河西是梦,大荒也是梦。但是设定里这两个同时也是真实的,是合家欢结局!放心[捂脸偷看][合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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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少东家:男号也要穿九尾白狐(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