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徐家家底挺殷实,珠宝宝物蛮多的。”
伊刀说着,随手拈起一串泛着月华般光泽的珍珠链子,就着灯笼暖光细细端详。
浑圆的珠粒在光晕中流转着柔润的光彩,宛如凝结的露珠般晶莹剔透。
“徐家早年经商,在战乱时期,靠战乱时期粮贵的道理,利用攒下的人脉卖粮倒马,赚的是多一些。”
少年绕过那些在灯笼光照下显得奇艺光泽的宝物,手指抚上冰凉的墙壁,慢慢沿着墙壁绕圈。
褚清泉起先是没留意少年的动静,以至于他偏头望向这人时,只能看到后者正系着蒙眼的布条。
“这里有个空隔间,”少年屈指敲墙壁,“打开需要一定的机关”
伊刀和褚清泉一同将视线扫过墙壁悬着的蟾首灯笼。
石门错开,伊刀和褚清泉两人要按着蟾首,只有少年走了进去,但等了好一会里面都没动静,两人担心少年出意外,遂径直破坏机关将石门卡死,确保石门不会关上后,留伊刀在外照应,褚清泉进去找少年。
隔间不大,褚清泉进去时,少年正背对着门口站在角落,手里攥住不知从哪里来的白布一角,一动不动,和墙边的石雕人有的一拼。
“有什么发现吗?”
“算是有吧。”
褚清泉过去,越过少年,他的视野里出现一只圆滚滚的茶壶,旁边是几只与茶壶壶腹纹路出于同一套的茶杯,也有一摞米黄色的粗纸。
“茶壶内壁还沾着茶叶,至于那些纸……和我从徐婉鼻腔里找到的纸碎屑有些相近。”
“也就是说,如果徐婉真的与你说的那般,这套茶壶还有这摞纸,是杀害徐婉的凶器?这里是徐老爷的密室,不知是否有其他人知道这里,如果徐老爷是凶手,他出于某种原因对自己女儿下手,或许他知道徐婉和徐启的事情,但这件事能让他对自己亲女儿下手吗?”
少年将白布丢地上:“人在生气的时候很难控制自己,况且,徐婉不是他亲生女儿。”
“不是亲生女儿?你怎么知道的?”
“她告诉我的,”少年转身朝外走,“徐老爷是杀害徐婉的凶手,但徐启不是,徐老爷很爱这个孩子,不会对他下手。”
“等一下,”褚清泉喊住他,见人停下脚步回头,他看着眼前这位半张脸都埋没在黑暗之中的少年,问:“恕我冒犯,你眼睛是如何伤的?”
“如何伤的……这个说起来太复杂,太神奇。”
“还能视物吗?”
“勉勉强强,”少年语气轻松,耸耸肩,道:“或许有些时候,我比你们看的更清楚,走吧,我想去看看徐启的尸体,他的尸体还没下葬,应该在灵堂那边。”
三人离开密室后,借着夜色遮掩,轻功无声来到灵堂。
灵堂有守夜的,虽然这两人在昏昏欲睡,伊刀还是敲晕两人,以防意外。
烛火幽幽,白幡飘动。
夜风灌入,堂前供桌上是明明灭灭的三柱线香,堂中棺木半开,露出一角衣袖。
沉闷的棺盖挪动声响起,三人合力将棺盖推至可查徐启身体的程度。
“和徐老爷有几分像,但比徐老爷好看。”
伊刀边说边轻轻揭开挡住颈部的衣领。
“这勒痕延伸向上至耳后,靠近下颌处较深,向后逐渐变浅,这孩子不会是自缢的吧?”
结合听闻徐启死亡时穿的是徐婉最喜爱的戏服,褚清泉:“殉情?”
两人没听到少年的声音,去看少年时,才发现这人在翻尸体的耳朵看。
“怎么了?”
“不在这里。”
“什么不在这里?”
少年抿唇,没应,他起身将棺盖完完全全推开,一言不发去扯开徐启的寿衣,他的视线一寸一寸扫过徐启的皮肤,将人翻来覆去看了一遭。
应该是没找到自己想看的东西,少年胸口起伏,吐出一口浊气。
褚清泉问:“你在找什么?”
堂风将少年束发的红绳吹起,他嘴角绷紧,似是忍耐,也在思索。
这时,异变横生。
一声刺耳的尖叫陡然划破夜空,而后是狗吠声还有急匆匆的脚步声。
三人寻着声音抵达后山时,假山已经围起了不少人。
还没看到被围起来的场景,三人就闻到了很浓重的血腥味。
“是徐老爷。”
假山旁,正是已经没有活气的徐老爷,他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倒在地上,最瘆人的是,他的天灵盖都被掀起,露出里面白花花血淋淋的“地方”,他一双浑浊的眼球暴突着,死死盯着假山后的某个方向,像是临终前见到了什么连魂魄都要吓散的可怖景象。
“死这么惨?”伊刀上前检查尸体,“不知道是被吓死还是被人掀了天灵盖死的。”
少年问其他人:“徐老爷死前有做什么吗?”
身子还在发颤的小仆从原本想问三人是从哪里出来,但出口却在回答少年的问题。
“昨晚徐老爷在祠堂(也就是灵堂那个地方)不知道在说什么跪在蒲团上说什么家门不幸……”
“祠堂!祠堂!我也看见了!那时夫人差我去厨房拿糕点,这些天夫人好不容易有胃口,我就赶紧过去,路过祠堂的时候,我就看见老爷跪在那里,说什么家门不幸,请列祖列宗恕罪什么,我回去还和夫人说了。”
少年猝然望向那个正在说话的侍女:“你方才说,你告诉了夫人?”
侍女点点头,补充说夫人听到后也吃不下糕点什么,就坐在那里发愣。
夜风扫荡,化为一把刀划拉开某些人的胸膛,狠狠地灌进去。
离少年最近的褚清泉听到少年低声骂了一句,便看见后者径直提剑朝某个方向快速奔去。
此时,在场的人也反应过来——这三人打哪里出来的?会不会和老爷的死有关?
见褚清泉与伊刀转身欲走,那管家模样的人突然厉声喝道:“拦住他们!”
话音未落,四周暗处骤然涌出十数名家丁,个个手持棍棒,面目阴沉,如潮水般向二人围拢过来。
伊刀和褚清泉摆脱围上来的家丁,迅速朝少年离去的方向追过去,抵达那个院子时,却被眼前的景象弄得发愣。
院子里,徐夫人原本清瘦优雅的身姿此刻已彻底扭曲变形,她的四肢以诡异的角度反折,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那一头曾经精心绾起的银白长发如今散乱如枯草,在风中狂乱飘舞。
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那双眸子,双目翻白,浑浊的眼球不见一丝黑瞳,只剩下惨白的眼白死死瞪着前方。
少年怀里还倒着一位侍女,应该是被吓出了癔症,在止不住地发抖。
“夫人?!”
另一个院子门口忽然冲出一名家丁,喉咙里是持续低吼嘶鸣的徐夫人忽然闻声朝家丁转身,后者被夫人这模样吓得待在原地,即使徐夫人已经向他飞扑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不知身后是伊刀褚清泉两人的少年将侍女往旁一推,身如闪电抄起那把横插在地面的银剑。
少年腰身反拧,借着旋身之势,剑锋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光,直取徐夫人咽喉。
可剑锋最终还是错开脆弱苍白的脖颈,凌厉的剑风逼得徐夫人脚步凝滞转身,少年剑身重重拍在徐夫人的脸上,抓着徐夫人的手反拧至她的后背,将人压在了冰冷潮湿的青石上。
伊刀和褚清泉对视,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然与震惊。
“你是谁?快放开我家夫人!”
这时,管家还有家丁也抵达院子,见有陌生人在桎梏他们家夫人,以为少年是想对夫人不利,大怒,立即抄起家伙就冲过来。
伊刀和褚清泉上前挡住少年,试图安抚众人的疑惑与愤怒,背对着少年的两人看不到后头如何,被挡住的众人也不知道少年在做什么,但片刻过后,人群的喧闹还没消去,一股子很难闻的味道就隐隐约约漫过来。
腥膻腐朽,但很快没等众人看过来,便是肉类的焦臭。
伊刀褚清泉回头时,只看见少年将还燃有火的东西随意丢地上,天色昏暗,火光有那么一瞬间将少年那张被布条蒙眼的脸照得一清二楚。
而徐夫人倒在少年脚边,已然昏迷。
“所以,少侠你是怎么知道徐夫人有问题的?”
后半夜,山中野林,细雨朦胧,唯有不深不浅的山洞映有火光。
“该排除的人都排除了,也该到她,徐婉和徐启相恋的事情,被徐老爷发现,就逼徐婉嫁人,徐婉和徐启约定一起私奔,但那日徐启去被扣住,徐婉多日不见徐启,以为是被抛弃,遂回到徐家,只是当晚,她和徐老爷起了争执,徐老爷一气之下杀了她,手法就是一张又一张纸铺在徐婉脸上,同时倒茶水浸湿纸张,徐婉最后是窒息而死。”
少年将烤好的鱼递给两人,见两人吃下后,才端详自己手中的,似是在确认熟不熟。
“徐老爷把徐婉伪造成了溺水而亡,但所有人都低估了徐启对徐婉的爱意,徐启后面穿上徐婉最喜欢的戏服,自缢殉情,发生了这些事情,丧失儿女的徐夫人遭受打击,却听自己的丈夫把这些都归结为家门不幸,还祈求所谓的列祖列宗饶恕,徐夫人恨从心起,杀了徐老爷。”
“话是这么说,只是,”褚清泉吐出鱼刺,“徐婉的尸体在灵堂消失,还有徐夫人最后是怎么把徐老爷天灵盖掀起的,这还有疑问。”
伊刀点头,望向少年:“不仅如此,你方才说的,皆是你的想法,如若是真的,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信息?还有徐夫人为什么狂乱?然后在你手中恢复神智,你烧的又是什么玩意儿?小崽子,你是瞒了我们很多事情吧?”
火光摇曳,洞里一时归于沉默。
直到少年将鱼重新戳入火焰之中,他兴致缺缺地开口:
“你们大人是真的很很难搞,我问你们时,要么沉默要么说起其它不相关的事情,而到你们问我,却是直接抛来一大堆问题,独有一种你不回答我我可以一直问的趋势。”
两人也知少年这话里的意思,也知少年这是知道了他们的一些身份。
褚清泉:“这里离清河不远,你该回去看看。”
少年扯出一抹道不明情绪的笑:“回哪去?外乡人,在那里没有家。”
“你这崽子脑瓜子里装的都是瓜子吗?!”伊刀指了一下自己脑子,“这段时间,人家找你找的可厉害,就差把清河还有清河周围的地方翻过来了。”
褚清泉接着说:“香寻在找你,还有——江晏,你江叔,他找你找了很久,可是你连一点活着的消息都没放出来。”
本以为从小都活在大家庇佑下欢欢乐乐长大的少年会有所触动,可对面的人依旧在认认真真烤鱼,好似现下这件事更为重要。
“孩子,江湖远比你想的复杂,之前也许我们瞒了你很多事情,但这本该是我们的因果,你不该是那个替我们承受后果痛楚的人,也不该把无辜的你牵扯进来——”
“可我现在也是在处理我自己的因果,也没必要把你们牵扯进来。”
少年很平津地开口打断他们的话,他抬手指向自己的眼睛。
“我也不需要你们替我承受后果,你们也和徐婉徐启一样,都是无辜的。”
“至于寒姨还有……江晏,他们不找,也就没有找不到人的苦恼。”
伊刀眯眼瞧着眼前这性子像头倔驴的人。
“兔崽子!你的意思是,你都不想回去看看不羡仙,看看寒香寻,看看你家江叔吗?”
少年这次直接将烤鱼丢进了火堆里,任由那条死鱼被火焰吞噬发黑,已经站起来的他低头施施然扫去衣摆的灰烬,只听他没什么情绪地问道:
“你们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褚清泉:“江晏的无名剑法,他只教过你。”
伊刀:“你的一招一式都是江晏他手把手教出来的,老子可不会看错。”
少年点头,随即便转身朝洞外的雨幕走去。
见状,两人正欲站起来追出去,腿脚却软绵无力,站起来都费劲,更别提追上去。
“你你——下药?!”
“兔崽子!你居然使这种手段?!老子打断你的腿!”
立在洞口的少年侧目回头,他已经藏匿于黑暗之中,脸上的表情不见,但声音传了过来。
“药性对你们来说不大,你们内力又深厚,一刻钟后,你们自会恢复。”
很快,少年的身影被黑色的雨幕吞噬,很快就没有任何气息。
洞里,褚清泉还想强硬追出去,却被伊刀一把拉住。
褚清泉咬牙:
“你!香寻找他很久了!”
伊刀没说话,只是火光映出他阴沉的脸,似是能滴出墨来,此时的他正在盯着某处。
“……”
褚清泉看过去时,发了好一会愣,才卸去追上去的力气。
少年没拿走那把坠有灰蓝色剑穗的银剑。
而且,两人心知肚明。
对于这边安安静静靠在洞壁上的剑,少年留下它——
不是粗心,而是不想。
四千字赶工,嘿嘿嘿[害羞][害羞][害羞]这里前面大部分是电脑打字,后面是手机,可能有符号不同的地方,别在意太多哈,写完就赶着发出来啦
下章时间跨度会有些大,应该可以勉勉强强重逢,还是穿红嫁衣重逢的,刺激~~~[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如果写到那里的话)
少东家:剑先留下,我去看看伞扇还有双刀什么的
江酥:请记得此刻潇洒把剑抛下的自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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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