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刀从废墟里被拖出来的时候,身下还压着在他怀里显得小小一只的燕十六。
天不收给他们喂了药,抽出几根银针稳住两人的伤势。
寒香寻似乎就站在天不收的身后,伊刀旧伤未愈,刚刚大战一场,此时又被炸得意识迟缓,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只能半睁着眼睛朦朦胧胧的看着两人的身影。
“怎么样?”
“小十六没事,不过受了些皮肉伤,倒是伊刀伤得不轻,需要静养好一段时间才行”
“死不了就行了,管他做什么”
寒香寻那娘们好不无情,狠狠地踢了他一脚,转而蹲下去用手帕擦了擦他身旁少年的脸,细长的手指理了理他耳边的鬓发。
于是一片沉寂。良久无言。
“我们该走了。”
最终还是天不收开口。
“……知道了。”
“真不带着一起走?”天不收看出她的不舍,问。
“带她做什么?和咱们一起担惊受怕吗?她不是一直嚷嚷着要去江湖上看看吗,随她去吧!”
寒香寻站起来,看了昏迷的燕十六一眼,转身和天不收一起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再也没有回头。
于是伊刀终于失去最后一点意识。
……
等伊刀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的晚上,名字叫姚药药的小丫头一手拿着一把肉串,一张嘴吃得油滋滋的,来给他送药。
伊刀像喝酒似的一口闷了那碗苦药,看着面前的小丫头啃着肉串串津津有味,嘴里越咂摸越不是味儿,肚里饿得厉害,想要肉吃,不给,想要碗酒,也不给,真是气死个人。
“不行,你伤得太重了,在伤口愈合之前不能吃油腻和辛辣之物,也不能喝酒,好好地喝你的粥吧!”
姚药药从食盒里端出一碗白粥,做了个鬼脸跑了。
“喂,小丫头,燕十六那小子呢?!”
“十六早没事啦,自己去广场上找去”
伊刀从活人医馆的二楼望去,才发现楼下一阵灯火璀璨。
下去打听一番,才知道三天前村子进了贼人,部分房子着了火,但好在村民们大多都在后山按人头领免费发放的鸡蛋和猪肉,故而人没什么大事,贼人也被少东家领着民兵队的汉子打跑了,房子被烧了的人家抱头哭了一番,也被安排好住处暂时安身。
头坛宴上遭了这一场大祸,主心骨寒娘子也不见踪影,众人情绪分外低落,但是宴会还是要开的,少东家拍了板,于是大家伙都打起精神来,收拾了两天残骸,今日又开了头坛宴。
不过他醒的太晚,宴会已经结束,头坛宴上不少商人勾心斗角,为了下一年订单抢夺一阵,差点打起来,倒被燕十六以公开拍卖的形式买了个好价钱,真是错过了一场好戏。
“小崽、咳,我是说,你们少东家呢?”
伊刀没想到这小崽子这么能干,这几天功夫就已经干了这么多事情了。
“在打火花那边呢!本来说好是让少东家第一个上的,可惜他手臂受了伤,只能在旁边看着了!”
宋九遥遥指了一个方向,“大侠赶紧去比较好,这几天少东家忙得脚不沾地,不知道接下来又要跑哪儿去了!”
于是伊刀提起刀走了。只留下宋九喃喃说些什么。
一路上的村民都对他友好的不得了,还有人请他吃炸货和甜汤,甚至有小孩子把自己吃到一半的糖葫芦分他一颗,一问才知道:
“少东家说有个大侠救了他的命,用大刀的,看上去又凶又可怕,实际上是个大好人,若是见了他,该好好招待他呢!”
伊刀被喊打喊杀惯了,一下子被一张张淳朴的笑脸弄得不自在起来,赶紧溜走了。
“少东家……少东家……”
好像每个人都在谈论燕十六怎样,燕十六怎样。
伊刀觉得这小崽子好像有点像褚清泉,但是又哪里不太一样。
伊刀到了广场上,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燕十六。
真是奇怪,这小子又瘦又小,但是一堆人里面他就是一眼找到了她。
迸发的火花炸裂成漫天星火,为那白玉般的面庞镀上一层金边,有一缕发丝黏在唇角,她便用指尖轻轻拂开,长睫在眼下投下细碎的影,殷红的唇与雪白的指节相映。
待抬眼看向他时,眸中清光流转,如寒潭映月,明明澄澈见底,偏又深不可测。
唇角先是一抿,而后倏然绽开,左边脸颊便现出个小小的梨涡,有颗虎牙尖尖的,给这张过分精致的脸添了几分稚气,偏是唇色太艳,这一笑便如春风化雪,刹那间满庭生辉。
“刀哥,你醒啦!”
——
燕十六看到伊刀,很高兴的朝他挥手,伊刀却呆呆的,等到燕十六走近了,才咳嗽一声,下意识的避开了她的眼睛。
燕十六今日换了一身很漂亮的月白长衫,上面绣着纤纤细竹,露出一截白生生的脖颈,灯光斜斜掠过时,几乎能看见肌肤下淡青色的血脉。
她受伤的左臂抱起来吊在胸前。
“刀哥,你的伤怎么样了?没事了吧?”
“废话,你当我死人刀的名头是开玩笑吗。倒是你,这看着可比我伤得重多了”
伊刀指了指她受伤的手臂。
“那是因为刀哥你受的都是内伤,我和药药给你上药的时候看你一身的疤,可把她吓坏了”
“别提那小丫头了,你上次不是说要请我喝酒嘛,大爷现在嘴里淡出鸟来了,走,这就去!”
燕十六把头摇起来,连道不可,却被伊刀直接拽着后领拖走了。
酒香塔是存放陈酒的地方,地势最高,也是防火措施做得最好的去处,故而在大火之中受损最小。
燕十六带着伊刀爬到塔底,她的秘密基地里面堆了一座离人醉的小山,几年份都有,都是往年离人醉开坛宴上她偷偷藏下来的。
说起离人醉的收藏,燕十六若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这是最老的十五年陈酿,是我一岁的时候,寒姨埋在梨树底下的”
燕十六从小屋里抱出两坛离人醉,扔给伊刀,“接好了”
“十五年的离人醉?!”
伊刀瞪着眼骂了一句脏话,差点手滑,用牙齿撕了封口,豪饮一口,大叫“好酒!”
燕十六看着他对着千金难换的离人醉,毫不珍惜直接牛饮的样子,已经开始心疼了。
“你小子可以啊!居然藏了这么多好酒,还有没有更好的酒,拿出来!快拿出来!”
伊刀像几辈子没喝过酒一样,一口气把手里的老酒一饮而尽,咂摸咂摸嘴,又朝燕十六伸手,被她打下去:“你以为这是凉白开呢!旁边不都是离人醉?”
伊刀提起一罐酒喝一口,道:“淡!没味儿!”
“嫌弃你倒是别喝啊”
燕十六无语,嘴角抽搐,却见伊刀坐到她身边,鼻子嗅嗅,正在疑惑间,只见眼前一花,伊刀抱起她手里喝了没几口的那坛十五年陈酿就跑,边跑边喝。
“伊刀——!那是我的!”
“有本事你来抢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明明伊刀才是重伤未愈的那个,但是两人追逐之间,他如泥鳅般滑不留手,燕十六运起凌云踏居然几次捉他不着。
最后燕十六还是一把抓住酒坛,两人对视,手上用力,内力灌注之下酒坛炸裂,透亮的酒水在两人之间变成一道水幕——
【自在无碍】!
在伊刀出手的瞬间,燕十六足尖在石头上借力一踏,霎时化作三道残影劈刺破水帘连环踢出。首记正中对手肩头,气劲如浪叠三重。
“好,再来!”
不待对方身形下坠,燕十六袖袍翻卷凌空折转,右腿横扫如铁鞭裂空,生生将伊刀身形滞在半空。酒水受劲气所激,在二人周身形成无色漩涡。
最后一式倏然而至,但见伊刀双足并拢如开山巨斧,携风雷之势劈落,方圆丈余的落叶却轰然炸开,燕十六却忽化刚为柔,飘然落地,酒水如一条水龙在她双手间流转,现出完整太极图案,不撒落一滴,被她灌入一旁的空酒坛。
伊刀哈哈大笑一声,也不嫌脏,抬起酒水便喝,燕十六耸了耸肩,却已经揭开另外一坛离人醉和他一起畅饮起来。
最终还是一齐醉倒在地,老坛零落,酒水四处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