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块叫愁鹰岭,我纵身跳上房顶,隐身连杀三人。
他们的命很轻,我的刀很快,三个人倒下时,连一声惊呼都没留下。
秘籍匣子就那么明目张胆地摆在正中间,守卫跟看孩子似的寸步不离。
我蹲在房梁上数到一百,总算等到他走神的那一刻。
半秒迟疑,已足够我的剑已划破他的喉咙。
“噗!”
鲜血喷出,他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慢慢地、慢慢地倒了下去。
*
三日前。
我在茶摊打探消息。
说是茶摊,不过是柳树下的破摊子。
抱山湖这一带的茶客多是走镖的、卖命的、兜售消息的。
要找的人坐在茶摊最里面。
其人三教九流无所不通,更兼着三更天弟子的身份——明里卖消息,暗里也接买命的勾当。
“游侠想买消息?一百文,童叟无欺。”
我二话不说将钱袋拍在桌上。
“江湖上都知道,各派都将绝学分成碎片藏在.…”
开始我还有点耐心,直到后来他开始谜语人起来。
我是花钱来买故事的吗?
在他还要滔滔不绝的时候,我适时打断了他——说了一大堆,总结就是一句话:游侠若想凑齐,怕是要费一番周折。
我眉头一皱,直截了当道:“你这没有卖嗟夫刀法的吗?”
他眼珠子一转,搓了搓手:“这就是另外的价钱了。”
我冷哼一声,又掷出五十文。
他笑得像个狐狸,摸出张地图:"这上面守卫位置和藏宝地点都标好了。"
*
等我走出二里地才反应过来:我是不是被坑了?
我捏着残页的手指发紧——这残页像从茅厕里捞出来的,刀法断的突兀,甚至看不出完整的一式。
一百五十文钱就买来这么个破消息?
不仅地图和布局对不上半分,守卫轮换的标记更是错得离谱。
早知如此,就该把那狐狸脸的脖子也一并拧断!
风从瓦缝里钻进来,吹得纸页哗啦作响,像在嘲笑我的愚蠢。
正恼火时,远处传来脚步声,我立刻纵身跃上房梁,屏住呼吸。
动作扬起了灰尘,不料那些积年的灰尘有一些钻进鼻腔,我强忍着痒意,却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声轻咳。
下面两个守卫立刻警觉,其中一个“唰”地掏出弩箭。
我冷汗都流到脚后跟了。
“师兄别动,你裤腰带松了。”
“哎哟还真是...”
“你拿箭干嘛,吓我一跳。”
“我就擦擦灰。”
两人竟在底下调笑起来。盔甲碰一起发出金属的清脆声响。
我连心跳都放慢了,生怕惊动他们。
约莫一炷香后,两人终于勾肩搭背地走远。
我长舒一口气,才发现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
"这天泉的人..."我平复了一下心跳,还有闲心吐槽,"倒是一个比一个有意思。"
我掰着手指盘点着已经解决的守卫:前院三个,左右各四个。
天泉的防卫竟如此松懈,让我这半吊子都轻易得手。
登上墩台,又解决了几个守卫。
我运起内力,隔空将剩余的秘籍匣子一个个吸入掌中。
*
雾浓露重,风吹得满山竹叶沙沙作响。瓦片冰的,地面湿漉漉的。
我坐在草墩子后头,研究着刚到手的秘籍。
没想到这些残页东拼西凑,还真给我整出本完整刀谱来。
我边看边比划,感觉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眼前一黑,这招式便刻在了我的脑子里。
手下一动,使的赫然就是那传说中的嗟夫刀法。
我挑眉,还能这样?
时候不早,我起身拍去衣上草屑,回头望了眼。
雾中,那些被我放倒的守卫还躺在原地。
偷师啊,讲究的就是神不知鬼不觉。
那么,也该撤了。
雾不遮目,却迷心。刀未出鞘,已染霜。
正当我回味刚刚的招式,踩过沙沙作响的竹叶,往天泉山门去的山道上时,一阵极轻的风拂过我的后颈——像是有人轻轻呵了一口气。
我猛地顿住脚步。
一个女人坐在一块石头上,石上搁着半壶冷酒,竹叶簌簌落在酒壶边。
"这山风倒是懂事,"她的声音飘在风中,"知道给人指个方向。"
我想,她的声音我会记得一辈子。
那女子约莫二十七八岁,眉目如画却带着几分英气。
她的剑很锋利,看起来能杀上绣金楼。
但我此刻完全没心情注意,只盯着她腰间玉佩,浑身的血都凉透了。
——她何时出现在这里?又看了多久?
方才那十具尸体开始在眼前晃。
我面上不改,心底暗骂自己糊涂,怎不早点走。
“怎么?”她指尖轻抚酒壶,“我脸上写着天泉中人四个大字?”
“前辈说笑了。”我拱手,袖中瓷瓶已滑至掌心,“晚辈只是被山景迷了眼。”
心里却盘算着逃跑的可能:先前得手全凭隐身偷袭。
若论正面交锋,莫说五成胜算,便是加上暗器毒药,也未必拦得下来。
无论如何演算,结果都不甚美妙。
常言道,刀快三分便是理。
我已经感受到了我们之间的修为差距,我这刀哪怕再快,今日也怕是快不过她的剑。
我脚底暗自运劲。
她轻笑:“迷了眼的人,手上可不会摸着淬毒散瓶子。”
心思被点破,我心下一沉,将毒药收了回去,缓缓举起双手,轻声道:“怎么会呢?”
她抬眸笑问 :“我见你步履匆匆,是要往何处去?”
''前辈关爱,不胜感激,晚辈只是见这草药颇多,特去前山采药。"我嘴角越往上提,心就越来越沉,仿佛坠了块铅。
她双目微敛,单刀直入道:“采药需要带着秘籍?”
我面上露出一丝不解,样子要多真诚有多真诚:“这,前辈说的秘籍是…?‘’
我掩饰住嘴角的僵硬,这步棋十分关键,必须冷静。
“拜我为师吧,”那人在山道上笑吟吟地说,“天泉的剑,可比醉花阴的快。”
“啊?”
我差点咬到舌头。
这转折来得很突然,准备好的逃跑说辞全堵在了喉咙里,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突然抛来酒壶。我下意识接住,酒液在壶中晃荡,“前辈说笑了,晚辈何德何能...”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她打断我,“但你的剑还不够快…”
难道刚刚只是虚晃一枪,她还是要找我算账的?
我后背渗出冷汗:“前辈误会了,那些守卫...”
“守卫?”她挑眉,“我说的是后山那群土匪。怎么,你还杀了守卫?”
我这才惊觉险些说漏嘴,看来她这惊讶的模样,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诈我?
唉,怪就怪这物证太大了。
这愁鹰岭上横七竖八的尸首,莫非还能是自个儿抹了脖子再排成这般阵仗?
后悔什么的也晚了,恐惧到了极致,人反而会生出一种近乎荒谬的平静。
什么犄角旮旯的画面都出来了,在眼前一幕幕放映。
那些死在剑下的面孔,有仇人也有无辜的贩夫走卒。
绣金楼的刺客杀人不需要理由,我报仇也不需要——但当我发现自己也能随意取人性命时,心头涌起一阵异样的寒意。
再纠缠下去也没意义,不如背水一战,博出点生机。
我的手按在刀鞘上,索性道:“有趣,你为何不杀我?”
——连敬语都省了。
她觉得我似乎提了个很愚蠢的问题。
“我可以杀你。但我为什么要杀你?”
这话听着倒有些狂妄。
''你那个……收徒的话是认真的吗?''不会是编个好听的名头骗我去当死士吧。
''你从哪里看出不认真了?''
她可能觉得我天资愚钝,不想收我了。
我望着那道身影,脑子转的飞快。
话说这女人看起来就是十成十不靠谱。
可……她身上那件墨色长袍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确比醉花阴的杏花衫更显英气。
一定是有什么东西蛊惑了我,鬼使神差地,我喃喃道。
“你当师傅的话,也不赖。”
*
好诡异。
这事情的发展,好诡异。
我想,估计下一秒她就会笑出来,看我笑话。
她真的低低笑了一声,不是我想象中那种带着嘲弄的轻笑,而是像冰冷的溪水浸过的萧。
她应了一声,“嗯。”
我又花了一刻钟确认:她真没想杀我、也真想收徒、而我也确是应了的时候,顿感世界魔幻。
"收徒都这么随便?路上看见个毛头小子就捡回来?"我忍不住问。
她道:“我见你逃跑功夫很到家,是个可造之材。”
我一时语塞,宛如面对在上司面前是装可怜还是装傻有用的棘手问题。
眼看话题就要滑向不可控的方向,我干笑了一声,转移了这个风险很大的问题:“哈…我还以为收徒要查三代家世呢。”
"查那个做什么?"她嗤笑一声,"我又不是要上门比武招亲。"
我嘀嘀咕咕道:这可不兴瞎说啊,师尊是一个多么高危的职业。
*
拜师的事就这么稀里糊涂定下了。
我抱着剑流落在土地上,边喝酒边回想我加入醉花阴的开始。
故乡遭难后,我独自前往开封。
途经醉花阴时,见满山杏花如雪,便鬼使神差地接了那块弟子玉牌。
门派?醉花阴?那都是什么?
三月来,不过是在山门前扫扫落花,在藏经阁翻翻医书,种种草药,救治了几个病人,横竖都是消磨光阴罢了。
*
时间回到现在。
我就这么每日偷鸡摸狗,提提武功。
待涨个四层,我就启程。
在这期间,我顺便改换了阵地。
后来才知道,那件甚合我心意的衣服是师父花了八百长鸣玉买的,根本不是天泉的校服。
可她的剑是真的——即使未出鞘,也让我感到莫名心悸。
我择了一日去天泉领弟子服。满怀期待打开,一怔: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管事挠头:“咱们门派三十年来,不就只有这一款吗?”
来都来了,总不能说''对不起,弟子服跟我想的不一样,不想进了''……吧?
*
在樊楼还玉牌那日,醉花阴的师姐虽有不舍,但终究不会对一个来去匆匆的弟子投入太多感情。
江湖路远,保重,师姐在后面说。
我站在樊楼门口发呆时,卖糖人的老伯突然往我手里塞了个糖画。
"那位姑娘付过钱了,说是抵去月的酒钱。"他指了指。
我顺着望去,只看见师姐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