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侦】悬刃 第64章 第 64 章 遗嘱

审讯室内的气氛几近安静，只有电子表盘映射出的微微红光在闪烁。赵显南端坐椅中，刻意挺直的腰背透出一股外强中干的胆怯。

他手臂上的伤痕不明显，但也切实存在。这一小块皮肉曾被鞭笞过，腕骨处印着一道道青紫。

卫诚的眉心拧得更紧，他曾以为邬颌在这种情趣游戏中是“M”——即被虐者。现在看来不尽然，起码他的玩伴赵显南不像“S”。

卫诚双手抱胸，压低语调，他的俊朗比起赵显南毫不逊色，甚至胜过他。两人对峙间赵显南的气势明显落于下风。

“这里是警局，赵先生，你对当前的技术可能不太了解，我们能鉴定DNA，也能查到是什么时间留下的，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昨晚你和谁在一起，在哪？”

卫诚一字一顿地开口。

余慎行下意识抬手扶住玻璃，冰冷的温度顺着他的指尖一直传到心里。卫诚的眼神和这温度一样冷，那是他看犯罪嫌疑人的惯常神态。

余慎行不知道有一天卫诚会不会那样看着自己，这个想法让他心里升起一种陌生的感觉，胸腔里跳动的东西似乎在抽痛。

他抵在玻璃上的手一点点攥紧，站在他身边的孟泉如扭头看过来，闲聊般开口，“小余。”

“嗯？”余慎行原本面无表情的脸突然一动，提起笑容回应道，“怎么了孟姐。”

孟泉如：“你那天调查王翔的时候用的代码还挺特别的，是学校通识课教的吗？”

余慎行的笑容不变，“是我自己学的，高中那会觉得有意思，学过一点。”他侧脸看向孟泉如，眼神平和而冷静，滴水不露地答道，“通识课还教这个吗？我们当时没学过，可能是我们专业人太少了，没开这门课。”

“哦。”孟泉如拉长尾音若有所思，“这样啊……”

“孟姐，咱们请假是什么流程？”

余慎行撤下抵着玻璃的手，笑容牢固得仿佛刻在脸上一般，缓缓抬眼看向孟泉如。

孟泉如双手抱臂，和玻璃内侧的卫诚是如出一辙的姿势，听到余慎行的问题眉尾一挑，“正常是写请假条，然后找队长审批。”她朝审讯室里的卫诚抬了下下巴，“但真有事的时候谁有时间签表啊，说一声就行。怎么了？要请假吗？”

“嗯。”余慎行心不在焉应了一声，笑容里有些歉意，“我爸要去世了，我回去看看。”

一股寒意爬上孟泉如的后脑，她难以接受地看了余慎行一眼，嘴唇掀开，不知该说什么安慰话，却愕然发现这人眼中只有歉意，没有悲伤。

孟泉如不知道这点歉意缘何而来，但她希望余慎行是因为父亲的事而悲伤过度面部神经紊乱了，否则未免显得这位队友不通人性。

让人有些惊恐。

入队几个月来孟泉如一向很看好他。余慎行长得乖脾气好，每天任卫诚搓圆揉扁也不生气。不抽烟不喝酒不玩牌，教过的事一遍就会从不出错，简直从头到脚闪烁着“五好青年”几个大字的光辉。即使孟泉如对他不合常规的追踪方式生出点怀疑，她和余慎行之间也没有龃龉。

他们是队友，就该互相信任。

余慎行深深地看了玻璃内侧的卫诚一眼，目光眷恋得仿佛是最后一面。

他转身离去，走前还歉意地朝孟泉如解释，“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给卫队打电话解释为什么早退的。”

如果有机会。

这句遗言般的嘱托让孟泉如本能地不舒服，她还来不及开口，余慎行已推门而去，微微上扬的眼尾和嘴角无一不写着平和，不像另有苦衷为人胁迫。

共事几个月，她恍然发现自己似乎一点也不了解余慎行。年轻的画像师转身时那个眼神让她感到陌生。

人总是难以想象未曾经历的事，就像孟泉如想象不到她的队友要以何种方式“送”他父亲一程。

程谨言曾在闲谈中提起过余恩现居的疗养院。

余恩今年不到四十岁，但已生活无法自理，不得不住进疗养院，由专人负责照顾生活起居。

各中手笔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做的。

余慎行停在疗养庄园门前，西式建筑大门上带有“Heaven”字样的浅色牌匾让他眼神一顿。来之前他详尽调查过，程谨言买下了这座疗养庄园，而后改了名字。

heaven意为“天堂”，看得出程谨言希望把亲爹早日送上天的迫切。余慎行对哥哥这点恶趣味见怪不怪，打开电脑最后确认了一次程谨言的位置。

象征程谨言的红色小点闪烁在朝阳区富康街道，那是余氏办公大楼所在地，距余慎行此刻的位置将近六十公里，附近没有停机坪，私人直升机用不了。即使程谨言得到消息就赶来，也得在路上花费一个小时。

他转向驾驶位，一个有点吊儿郎当的年轻男人正靠在座椅上，“你确定要这么做？”

余慎行点点头，“做吧。”

离开卫诚他重新变得沉默寡言起来，眼睫半垂，透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几个月下来余慎行的变化肉眼可见，年轻男人都快忘了这位老板曾是个言简意赅三句话打不出一个屁的性子。

余慎行会和自己养的猫狗说话，教他们行站坐卧，几百次也不生气。却对直立行走的人类却缺乏耐心，曾几何时他看向每个人的眼神都带有一种平等的不耐烦和嫌弃。

作为半个朋友，年轻男人知道，这位老板沉默的底色下是一视同仁的傲慢。

这类情况在来到长景后得到了明显好转。他敏锐地感知到余慎行的气质变了，以一种不显山不露水的趋势迅速软化，有那么几个瞬间他的皮囊与灵魂融合，装出的温润似乎成了真正的底色。

他就像在人生的第二十四年才迎来一个属于自己的安全区，在里面撒着欢打滚，太过得意忘形以至于忘了自己的来路，他并不属于这里。

所以被迫离开时也就格外地沉默痛苦，比如现在。

年轻男人在电脑上点了几下，最后确定道，“闸机我能搞定，往里你真的行吗？保镖的脑子可没法改数据，他们跟了你哥那么长时间，看不出你们之间的不同？”

大门内侧的岗哨处，一个精壮男人正站得笔直，他们都是被程谨言重金请回来的，多为训练有素的雇佣兵，周宏谦——也就是那位年轻的计算机天才——作为一名合格的技术人员称得上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看到这种虎背熊腰肌肉虬结的大块头就头皮发麻。

他咽了下口水，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般，“我可不像你啊，我是靠脑子挣钱的，他真一拳下来我真顶不住。”

余慎行抬眼静静看着他，周宏谦从那清澈的眼神中感到了一种蔑视和无声的威胁。

“你再不开车，我就要给你一拳了。”

大概是这个意思。

周宏谦翻白眼撇嘴踩油门一气呵成，心中感叹自己当时真是年少识人不清，堂堂天才居然跟了这么个人，一点人情味也没有。

“我真是欠你的。”他低声念叨了一句。

“你以为我付的咨询费是为了打水漂听响儿吗？”余慎行闭眼靠在座椅上，嘴上分毫不让，看得出来已经进入了他哥的角色，说话透着种独一份的刻薄。

车行至门前，门口的保镖看它陌生，正要驱赶，监视器扫描到车牌号，闸机自动缓缓升起，让出一条路。

周宏谦冲老板眨了下眼，“怎么样？你每年的的顾问费不白花吧？”

看着这辆陌生的豪车，保镖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谨慎地靠近，拍了下车窗，“什么人？来干吗？有预约吗”

周宏谦降下车窗，状似轻松地朝雇佣兵眨了眨眼，余慎行冷漠的侧脸被他挡在身后，仅露出个鼻尖。保镖第一眼并未看到他身后的人，见周宏谦是个生面孔，下意识扶上腰间对讲机。周宏谦赶紧向后撤头，将余慎行的脸让出来。

余慎行矜贵地瞥了雇佣兵保镖一眼，明明并未抬着下巴看人，却也给人一种鼻孔朝天的错觉。

“老板。”几乎是看到这张脸的瞬间，保镖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垂下头不敢正眼看他，“您怎么突然来了……刘秘没通知我们，我们这就去准备。”

余慎行点点头，没说话。曲起手臂靠在车窗上，面容有点疲惫，似乎不想多言。

保镖赶紧让步，后退前看了开车的周宏谦一眼，上下打量两圈这个眼生的年轻男人，迟疑半晌开口道，“老板，您今天怎么没带刘秘书，这位……”

他的言语内外都充满了对周宏谦的不信任，余慎行正揉捏着自己的太阳穴，随口答道：“啊，他……”

他声音突然顿住，掀开眼皮冷冷地瞟了一眼，“我做事也要向你汇报吗？”

这张难以复刻的俊脸端的一副四平八稳不动如山的沉稳，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相信他是程谨言本人，更何况兄弟俩之间身份本就不分明，过往的二十几年里总是转着圈儿的换名字，说他们互为对方也未尝不可。

勤勤恳恳打工的小保镖恨不得给自己生性多疑的嘴一巴掌，猛一低头，“不敢不敢，您请，我马上通知王医生。”

余慎行神情懒散地被人以八抬大轿的架势簇拥进门，要不是人力比不过四驱发动机，估计他们得抬着那台卡宴把余总送到老爹床前。

体验了一次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周宏谦直到下车还在回味，他将钥匙交到引渡的护工手中，贴近余慎行悄悄说了一句，“原来当坏人这么爽啊。”

余慎行面无表情，“还有更爽的，你羡慕吗，要倒戈吗。”

“不不不，当然不。”周宏谦赶紧举手发誓表忠心，“您才是我老板，上刀山下火海我肯定都跟着您混啊，这才是正道，人间正道是沧桑。”

他老板没理他，从鼻子里哼了口气，显然不太信这人满嘴跑火车的调调。他从没指望过周宏谦搞什么誓死相随，两人顶破天是劳务合同兼狐朋狗友的关系。人手不够时帮个忙可以，要是有一天他抛弃了余慎行选择程谨言，余慎行也不怪他，换个人下注而已，可以接受。

若是周宏谦知道他的全部心理活动肯定会鼓足毕生勇气痛骂老板一顿，然后像个结婚多年突然发现是形婚的怨妇一样撂挑子走人。老子十几岁就跟了你，现在你和我说就算我选了你对家你也原谅我？

这不就是另一种程度的不信任吗？

好在现在的周宏谦不知道，还在摸着疗养院的墙壁傻乐，“我当时黑进你哥公司偷资料的时候看见他的报价表了，这瓷砖三千八一片，是不一样哈。”

余慎行突然皱眉，“他有病吧，疗养院是专门给余恩煜建的，做假账给谁看。”

周宏谦：“啊？假的？没这么贵吗？我看质量挺好的啊。”

他抬手在墙上敲敲打打，余慎行嫌弃地快走两步躲远些。疗养院内僻静，偶尔有几个医护人员路过，朝余慎行微微颔首，余慎行统统不理，尽心尽力扮演着亲哥在下属面前眼高于顶的样子。

他们提前探过路，知道余恩煜的房间在哪，长驱径入至门前。周宏谦看着那扇精钢栅栏门一阵发愣，这扇门与周围的白色墙壁格格不入，一下将整座建筑的气质从疗养院拉到监狱。

他迟疑地看向余慎行，“能是这吗？”

后者笃定点头，“肯定是。”

对于余恩煜，目之所及能找到的最差劲的地方就是程谨言会给他安排的住处。没有艰苦条件也要创造艰苦条件，没有恶毒护工也要培养恶毒护工，他们之间恨得纯粹，很值得人信任。

余慎行抬手摁在指纹锁显示屏上，他早就拓印了一份程谨言的指纹以备不时之需。屏幕闪烁几下，门锁“咔哒”打开，露出一线黑洞洞的房间。

两人对视一眼，周宏谦很上道地说，“我在外面等你。”

格式问题回头修文的时候会一并该过来的～

爱大家～?^? ??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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