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嘈杂,来来往往的脚步声沉重疾乱,卫诚双手交握顶在下巴上,静静坐在病床边看着睡在床上的人。
被带往警局的路上那一行人就已然认罪,白色面包车上的是他们老大,在医院包扎后直接被拉去了审讯室做笔录。
他们承认了代孕、□□等一系列罪行。易可死于羊水栓塞,他们初次做这种生意,面对意外不知所措,慌乱中找了个离据点较远的地方丢了,哪知道有人色胆包天,居然在抛尸后返回,性侵了易可。
卫诚拿出易可照片时对面的人几乎要缩进椅子里,作为犯罪组织的老大,他此刻一只手吊在脖子上,鼻梁上贴着医用胶布,整个人好不狼狈。
头目叫刘楠,据他说祖籍山东,很小就自己出来讨生活,全国各地游荡,最近才到了长景。
“这个我们也是第一次,我们……我们不知道啊……谁知道她的反应会那么严重啊。”
小头目吸吸鼻子,知道自己这次难逃一劫,“明明之前体检结果很健康,也是第一批被选中的,怎么就她……”卫诚敲敲桌子,打断了他的诉苦。
“买家是谁?”
刘楠一愣,目光中浮现出惊恐,闭紧嘴猛摇头,“不行,不能说的,保护客户**是我们……”
卫诚再次拍在桌子上打断他,“你都自身难保了,还保护客户**?”他冷笑一声,支起身子贴近刘楠,周身气场仿若实质,无声地施加着压力。
刘楠咬紧牙关负隅顽抗片刻,终于抵不过生理性的颤抖,在卫诚的注视中飞快地说出几个名字。
卫诚眉毛一皱,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傅张扬适时敲响了审讯室的门。
若是没有要紧事,傅张扬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找他,卫诚深深看了刘楠一眼,沉着脸起身,和正在记录的陈可交换个眼神,“等我一会。”
陈可点头。
傅张扬难得站得笔直,双手插在口袋里等着卫诚。
卫诚抬手掩上门,“怎么了?”
傅张扬掏出物证袋。他捏着小型物证袋的一角,送到卫诚面前。袋中是一团纠缠在一起的项链,最下方挂着一个熟悉的吊坠,项链的挂坠和金属链条被血粘连在一起,看上去像一团血块。
卫诚一眼就认出了这条项链,毕竟是他亲手捡回来的,不过这条项链当时不是被孟泉如带走了吗?现在怎么在傅张扬手里,还沾了血。
卫诚从他手中接过物证袋,晃了晃,递给傅张扬一个疑惑的眼神。
傅张扬没有立刻开口,他不是个慢性子,说话吞吞吐吐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都不是什么好事。
傅张扬:“这个,我检查的时候从宫临……取出来的。”
怎么取,从哪取,卫诚沉默一下,没问,只捏着项链转身叫住拿着材料匆匆路过的钱匡赫,“那个你要送去哪?”他指了指文件夹。
钱匡赫将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右手拿着文件夹,左手端着接满热水的保温杯,被卫诚拍肩膀时整个人一愣,热水险些溅到手上。
卫诚眼疾手快从上面用手掌虚扣住杯口拿回自己的水杯,“谢谢。”
他动作太快,钱匡赫只来得及回答第一个问题,“是赵广志的口供,正打算给您送去呢卫队。”
卫诚用另一只手从他手中抽出文件夹,又道了声谢,冷静道:“赵广志还在警局吗?”
钱匡赫:“还在呢,明天来人接他。”
卫诚:“他的口供我还没签字呢,那么着急干嘛,你准备一下,等会我要再审一次赵广志,把赵广涛也叫回来,让他去做精神疾病检测。”
赵广志认罪,时间、地点、人物关系全都说得清清楚楚,恨不得连甄岚鑫被分成了几块都熟记于心,虽说态度转变很可疑,但也不排除是被卫诚吓得,反应慢些而已。
卫诚将水杯递给傅张扬,自己手动将钱匡赫转了个圈,“你先去准备一下,我还有点事,等会去找你。”
他调出手机中赵广志的照片回到审讯室。
“眼熟吗?”
卫诚将手机立在刘楠面前。
刘楠看着他去而复返,眼神下意识落在面前的手机屏幕上,随即被那张熟悉的脸晃得一愣。
卫诚捕捉到他微小的反应,点点头,“什么关系?”
陈可不知道项链的事,不知卫诚为何毫无征兆地给一位犯罪嫌疑人看另一位犯罪嫌疑人的照片,但适时保持了沉默。
刘楠不自觉地白了这张照片一眼,表情看上去很不屑,但又不敢在卫诚面前太放肆,只能隐秘地表达自己的不满。
“认识,这不之前同事吗。”
“诶你们可不能放过他啊警察同志,我跟你说我们干的那些活可都有他的一份,您不能因为他现在不干了就算了啊。”
刘楠看上去有点幸灾乐祸,他属于知道自己逃不过这一劫就一定要多拉几个垫背的。卫诚也没傻到刘楠说什么他信什么,还是小心求证了一下。
“知道这人叫什么吗?”
“赵广志,我收过他身份证。”
“其他信息呢?你怎么和我们证明他是你同事啊?”
刘楠扣了会手,似乎在仔细回想,“他不怎么爱说话,干活挺麻利的,好像就是长景人,老家有个哥哥吧……哦对!”刘楠抬高声音,似乎想拍桌子,可惜双手被铐在一起无能为力,“他缺了两根手指,是个残疾。”
他这句话说得很笃定,是认识赵广志的人无疑了。
“那你知道他的手是怎么受的伤吗?”
“嗨,他好赌,每次我们那个……之后,他就拿着钱去赌,欠了钱就回来干活,挣了钱接着赌,吃的不好住的不好的,所有钱除了寄给他哥的都去赌了,后来还不上赌债,让人抓住砍了手指。”
卫诚轻轻点了点头,“你说他是以前的同事,现在不跟你们干了是吗?为什么?吵架了?”
“嗨,谁知道他犯什么病,回到长景以后一言不发就消失了,我们本来还指望他这个本地人给牵线搭桥呢,哥几个人生地不熟的,还没有身份,想找个住的地方都费劲。”
卫诚贴近陈可耳语:“让他们查一下那个别墅房主是谁,他们是怎么租赁登记的。”
刘楠破罐子破摔后显然能倒出不少信息,他打定主意自己不好就大家都别好,他惹不起上面的人,难道还惹不起赵广志那小子吗。
刘楠:“结果呢?结果他居然走了!把我们那么多人还有货就扔在那,虽说那工厂待的是不错,但是没有他这么办事的啊,你说他讲不讲点义气?”
陈可冷哼一声,“就你们干的那些事,还拿自己当个人呢?”
卫诚听出了画外音,“工厂是他找的?那你们为什么走了。”
对面的人脸色一变,表情有些尴尬,“那个、不是、就……易可那事,被盯上了吗。”
是宫临。
陈可在资料中翻出了袭击宫临的黑车照片,他将那一沓包含了车祸现场、车牌号和司机证件照的照片排在桌子上。
卫诚:“认识吗?”
刘楠别过头,没有太多犹豫,“认识、认识,反正都到这一步了,我们认栽。”
卫诚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沉静,因为太过沉静甚至显出了一股安抚的神色,这种表情配上此情此景显得十分地不对劲,陈可看着他似乎正在散发柔和善意的眼睛感到一丝恶寒。
卫诚脑子里表情管理那根筋似乎是反着长的,他越暴躁越说明没什么大事,每次露出这种恶心的善良表情都说明问题大了。他只有在内心深思熟虑时才有可能是良善的表情。
“你和赵广志怎么认识的?分开前发生了什么?动手了吗?”
卫诚全程没有拿出那条项链,他打算听听刘楠的话再做决定。
刘楠往后一靠,神态间有种没心没肺的放松,进了审讯室能像他这样放松的没几个,明知道自己肩上扛的是板上钉钉的大罪,不知道脑袋还能长在脖子上几天但仍然十分放松的神人,卫诚更是没见过几个。
他从业七八年,没心没肺到刘楠这种程度的屈指可数。知道自己难逃一死所以装轻松的不少见,但他俩都看得出刘楠此刻不是装的,他是真轻松。
不知道这人到底是没意识到情况紧急还是车祸把脑子撞坏了。明明在抓捕现场时还开着车差点袭警,现在到了审讯室反而一副大功告成万事大吉的样子。
简单聊了两句就放松下来了,放松的有点太快了。
刘楠:“我和赵广志吧……嗯……我们认识有五六年了,当时我在海城一个大哥手下做事,就是这种事,见过他几次。后来大哥被抓了,我就开始单干,这时候赵广志出现了。”
“我知道他是自己人,他说他大哥对他不好,脏活累活风险大的都让他们干,给的还少,问我这还要不要人,我刚开张,我当然要啊,我们就搭伙一块做起来了。”
刘楠在整个描述中语气都相当轻松,仿佛他们做的是再平常不过的买卖,若不是他们知道实情,任谁也不会想到让这个面容憨厚的青年侃侃而谈的是人命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