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夏燃 第2章 叔叔

视线中，高科技的现代元素逐渐淡去，只有钢筋水泥的高楼林立。

阳老城区在天际线上蜷缩成生锈的脊椎骨，悬浮在空中的摩天楼群如同被拦腰截断的巨人，裸露的钢筋在暮色中伸展出狰狞的枝桠。

霓虹残影在身后坍缩成星云状的色斑，第三百二十二层的通风管道正在渗漏，荧蓝色的冷凝液顺着墙缝蜿蜒而下，在积满油污的墙面绘出诡异的图腾。

夏燃踏着如意金降落在生锈的防火梯平台。

抬眼，看见自己的倒影在脏污的玻璃幕墙上分裂成十二个不同时期的剪影。

九岁那年觉醒精神力时的惶恐、十七岁首次执行任务的肃杀……

还有此刻平静的面容。

"身份认证通过，主人，欢迎回家。"

机械锁舌弹开的瞬间，房内混着旧书页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

金属流体在腕间凝成手链，玄关感应灯应声亮起，照亮满地狼藉。

泛黄的新闻稿纸页上还残留着速溶咖啡的褐渍，全息投影仪在茶几边缘苟延残喘地闪烁着"交稿倒计时不足12小时"的鲜红警告。

客厅内没有开灯。

窗户紧闭，窗帘拉得紧紧的，光线非常昏暗。

地面上随处可见写满记录的纸张，茶几上的平板电脑闪烁着微光，宽大的布艺沙发上，隐约可见趴着一个男人。

他穿着简单的短袖长裤，脑袋朝下埋在抱枕里。

“啪嗒。”

夏燃打开灯，弯腰拾起散落的《雅安晨报》，头版头条的全息照片正在循环播放军部演习画面。

“嗯？”

沈舒恪睁开眼，从抱枕中抬起头，衬衫下摆滑出一截苍白的腰线。

他头发茂密，样貌清秀。

白皙的皮肤上挂着两个淡青的黑眼圈，给他颇为古典秀气的容貌平添几丝颓气。

“小燃回来了？”

夏燃把整理好的纸放在茶几上的平板电脑旁边："又通宵赶稿了？"

“唉，我也不想，谁让今天就是交稿日了。”

沈舒恪抓了抓鸡窝似的短发，银框眼镜歪斜地架在鼻梁，"葬神区又爆发了蚁人劳工抗议事件，这群不把蚁人当人的该死家伙……"

沈舒恪是夏燃继父的弟弟，只比夏燃大九岁。

夏燃十岁，也就是沈舒恪十九岁那年，母亲夏朵和继父沈舒虞在星际旅行中不幸遭遇飞船事故身亡。

之后，这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叔侄就一直相依为命。

他打着哈欠坐起身，“几点了？”

夏燃看了下墙壁上挂着的圆盘机械钟：“三点半。”

“三点半啊，”沈舒恪推了推眼镜，“那还有时……什么？！三点半！我五点就要交稿了！”

他猛地跳起来，抓起平板电脑打开码字页面，十指翻飞。

“你先休息一会小燃，叔刚发了奖金，晚上带你出去吃好吃的！”

夏燃见怪不怪地站起身：“不着急。”

沈舒恪的主业是雅安晨报新闻战地记者，副业是军事理论博主，都是和文字打交道，每天都在努力赶着各种各样的稿子。

填坑之路无穷无尽。

夏燃回到房间，拿上换洗衣服。

她不常回家，但衣柜里的衣服永远都是干净且合身的。

季节正是夏天。

阳溪城的天气是人工调控的，没有酷热到难以忍受，但夏天就是夏天，在外面跑一圈，总觉得身上汗津津的。

冲个澡，身上舒服许多。

浴室的水雾裹挟着旧城区特有的铁锈味。

夏燃凝视着镜中蒸腾的雾气，锁骨处蝴蝶样式的精神力抑制器正在发出幽蓝冷光。

这是沈舒恪用三个月工资换来的二手货，边缘处有开裂细纹，勉强可以承受S级精神力运转。

她男朋友是大名鼎鼎的军械系天才，根本不缺高级装备，但宋舒恪老爱给她买。

给她买，她就用着。

刚换好干净衣服，就听到灵犀通响起。

是姜银霜。

【疑是地上霜：我碰见卫年年了。】

【疑是地上霜：她说宋驰野心情不太好，问我怎么回事，我没说。】

【疑是地上霜：听见那渣男心情不爽我就爽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卫年年是宋驰野的马仔小弟。

她大一在野外拉练时出了意外，被宋驰野救下，从此就忠心耿耿地跟着他。

其殷勤程度一度让姜银霜怀疑她暗恋宋驰野，故意针对了她一段时间。

如意伸展把毛巾烘干挂上挂钩，夏燃单手回复她。

【夏天：不用管她】

那是个宋驰野脑。

没救。

门外传来瓷器碰撞的脆响。

沈舒恪正在翻找橱柜里的安神茶包，断续哼着走调的矿工号子，左脚拖鞋上沾着昨天采访时的泥浆。

一杯茶尽，沈舒恪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小燃，收拾好了吗？叔交完稿了。”

夏燃应了声：“就来。”

“好。小燃，你想吃什么？别老想着给叔省钱，尽管放开了点！”

夏燃想了想：“那就烧烤吧。”

“好好，哎？什么？”

学校饮食管理非常严格，整天除了营养液就是营养餐。

虽然味道还可以，但整天吃那种东西，总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

老城区的夜色裹着烧烤碳火的余温。

街角墙壁随处可见鲜艳涂鸦，街边摆摊的小贩多是普通平凡的面容。

推开老马烧烤糊着油渍与手印的玻璃门，甜得发腻的电子合成音顿时在头顶响起。

“两位贵客里边请！”

沈舒虞夏朵意外死亡时留下了遗产，保险公司也赔付了不少保险金。

这些钱本足够一对蚁人叔侄庸碌生活。

可偏偏，夏燃测出了精神力波动。

异人在未成年前，精神力等级水平会因各种因素起伏不定，只有成年之后才会彻底觉醒，最终确定精神力等级。

故而。

异人要定期测验精神力等级，测试精神力强度，上专门的异人学校，吃养护精神力的食物……

这可都是天价。

在羲和联邦，普通的蚁人家庭需要举全家之力，才有可能供养出一个异人。

沈舒恪那时就和现在的夏燃差不多大。

他猝不及防扛起养家的重担，被逼得没办法。

白天去便利店做兼职，晚上当枪手写稿，抽空还要忙着考记者资格证，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没时间做饭。

二人就经常买垃圾食品应付肚子。

一段时间不吃，还真有点想念。

"两份秘制酱烤，不要合成肉。"夏燃熟练点餐，"再来两扎冰啤酒。"

“好嘞！”

老马从忙碌的后厨探出头，扫了一眼熟客："小沈，你找女朋友了？"

沈舒恪噗嗤笑出声："瞎说什么呢老马，这是小燃啊！"

老马惊得差点打翻酱料罐。

记忆数据库里疯狂检索，终于调取出五年前惊鸿的回忆片段——留着厚厚额发的阴郁少女挡在而年轻的监护人前，朝烧烤店的闹事者面无表情地砸下玻璃酒瓶。

而如今的夏燃，几乎像换了个人般明媚、舒展

怪不得他认不出。

烧烤店环境嘈杂，夏燃跟在沈舒恪身后向屋子里走，目不斜视。

邻桌异人脖颈处黑市移植精神力增幅器的失败痕迹正在幽幽渗血。

他斜眼觑着走进来的叔侄二人，视线满怀恶意。

“蚁人养大的异人……”

晃动的酒杯里浮着合成乙醇的彩色油膜，倒映出夏燃被切割成碎片的侧脸。

他嗤笑一声，将杯中乙醇一饮而尽。

“迟早要反噬。”

沈舒恪脚步轻快。

夏燃跟在他身后一步，视线扫过衬衫袖挽起露出的半截小臂。

耳边，似乎又响起十岁那天的喧哗——

她刚觉醒精神力，因母亲身亡刺激，波动极不稳定。

检测员对着仪器上起伏的错乱线条沉吟了半天，给出保守结论：“精神力等级预计在C级以上。”

她母族没人了，亲父再婚再育，连面都没露，只有一个族叔打来全息通话。

褶子能夹碎陨石的族叔冷眼评估检测报告，盘算着养大她的利弊，沉吟着不肯松口。

检测员看出他的态度，对夏燃善意建议：“你还可以申请进入学宫。”

对于无家可归无处可去的异人，学宫确实是一个好选择。

可进入学宫，就要抹去夏朵留给她的名字。

门猛然被推开。

清凉的风吹散死一样的窒息，面容尚青涩的少年抱着她养父的骨灰盒闯进来。

沈舒恪单薄的背脊就那么挡在她身前。

夏燃那时的个头只到他腰间，她盯着他的小臂，听到他有些颤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根据《遗孤监护法》第37条，我有权收养夏燃。”

如意金手链惊鸿间延展成薄刃，刺眼寒光闪电般乍起。

那人满脸惊恐，下意识伸手捂住脖子。

红色的液体，缓缓渗出指缝。

同为异人，他连她的如意金什么时候飞过来的都没看清。

断发慢悠悠落进酒杯，喉管下半寸裂开一道发丝粗细的痕迹。

夏燃微微侧手，扬起一个露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

冒着白沫的酒液下肚，沈舒恪清秀的脸上顿时浮现一抹薄红。

“当年大哥总说要带你去古银河旋臂看星云。”

指尖摩挲着杯壁凝结的水珠，杯中晶莹的液体倒映出天花板裂缝里滋生的发光菌类，镜片下的眼睛隐有水光浮现。

沈舒恪感叹：“现在……现在你比我们都走得远了。”

“如果不是你，我现在应该是学宫的人形武器，听说上个月，他们又去边境镇压了一次兽人暴动。”

刮掉一次性木筷上的毛刺，夏燃把烤串上的肉剔下来，沾醋放进沈舒恪的碟子里，语气诙谐：“干碎了一颗小行星。”

沈舒恪被她逗乐，话题自然挪开。

“对了小燃，之前听你说你快要做实习任务了，怎么突然有空回来？”

夏燃略收敛了笑意。

如果说，这世界上有谁，能毫不犹豫地站在她身后对抗全世界。

“叔，我这次回来，是有件事找你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