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恒前往米拉尔星球的消息并没有让太多人知道,这属于联邦定性为S级别的任务,本不应该他来,如果没有尊酬那么心急要为都晏在联邦内站稳脚跟的态度,明危行不一定会点头同意。
陶明的信息在昨晚发过来,中心学院选择的六个人,蒋恒略扫一眼,完全在他意料之外,他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给陶明发个“?”怎么跟一开始两人说好的完全不一样,蒋恒知道绝不会是陶明阴奉阳违,那一定和周觅脱不了干系。
“有个小姑娘挺想跟在你身后学一学,跟周觅商量了下,周觅把身份牌给她了。”陶明简单概括,蒋恒懂了,周觅一贯是这样的,她不太在乎除了自身以外的东西,也不在乎他。
任务完全保密,蒋恒故意泄露给郑同玉,为的就是再通过明刹这个大嘴巴告诉周觅,最后周觅的态度狠狠扇他一耳光。
蒋恒握紧自己手心的一张相纸,小小的女孩扎着麻花辫,贴在比她高了大半个身子不止的男孩身边,两人对着镜头,蒋恒这张万年不变礼貌又倨傲的脸上,竟然是温暖又明媚的笑,那个时候周觅应该才三岁,从三岁到她的十六岁,原来时光如此匆匆一闪而过,她已经不喜欢他这个哥哥了吗?
陶明提着水壶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蒋恒脸上没来得及撤下的无措,在这位联邦上将的脸上,从未出现过的神色。
想了想,陶明觉着自己还是别多嘴,以免蒋恒因为周觅不拿身份牌的事情更难受,给两人倒了杯热水,他含笑抱歉道,“我这里的茶水没联邦的好,我本身也不喜欢茶,就喝点热水暖暖身子。”
“哪里。”相纸收回自己口袋,蒋恒接过陶明递来的杯子,崭新的,估计是陶明为了他特地去买的,蒋恒忍不住嘴角往上上扬一个不明显的弧度,心情似乎好了点。
“周觅他们上课应该是早上七点半,她还没来,你要不等等,还是晚上再跟她见面?”陶明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才六点多钟,蒋恒五点半抵达星际车站,时差的缘故,陶明希望他去自己的宿舍内睡一会,可他不愿意,宁愿坐在陶明能俯瞰整个校园的办公室内等周觅的身影出现在学校大门口。
在心里叹了口气,陶明面上却和善道,“也有三年没见你了,现在步步高升的感觉如何?”
“没什么感觉。”蒋恒拿着在他手里显得莫名娇小的茶杯,看着晃荡不平的水面,他又道,“人多事多。”
蒋恒是个很沉得住气的人,陶明也做过他的班主任,当然知道这孩子的性子,在任何的权力斗争中,都能全身而退,很厉害,陶明自认做不到。
“尊酬怎么样?我可是教过他两年。”
陶明三十岁过来教书,现在已经四十九岁,蒋恒是在他教书的第十一年成了他手下的学生,至于尊酬则要比蒋恒高上个五六届。中心学院再颓势已显,这些从它里面出去的学生仍然能为它提供一个好名声,拥有源源不断的生源。
蒋恒听到这人,似乎立马回到了联邦行政部的办公室,神情冷淡,公事公办地开口,“就那样,以前什么性格,现在还是什么性格。”
看不出喜恶,陶明忍不住好笑地瞟了他一眼,说起周觅的时候,蒋恒脸上可不是这幅要死不活的表情,清清嗓子,陶明斟酌开口,“虽然我不觉得你奇怪,毕竟你们俩又不是亲兄妹,但你对她到底是什么想法,你或许对她只是妹妹的喜欢,那我觉得你不用总让我帮你盯着明刹,还有...以前喜欢她的那几个孩子,他们甚至都不记得周觅了,你的能力你还不放心吗?”
蒋恒从来不打断别人说话,偶尔有,是因为他根本不把对方放在和自己一个层级上,他懒懒地掀了下眼帘,修长卷翘的睫毛颤了颤,将手里的茶杯放回办公桌上去,心里感情似乎变成了手里宛如千斤重的一杯茶水。
“我不清楚,我很多年没见过她了。”蒋恒说这话的时候,瞳孔微微往上翻,回忆和周觅上一次见面的时刻,是大概八年前了,他上大学之前,就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
当然不是喜欢,是长久相伴的爱,可是他发现好像很久没见了,心里对周觅,对自己这么个没有血缘的妹妹,看到她的照片,蒋恒嘴角的笑怎么也下不去,他想,哪怕只安静静的看着她,一句话不说都行。
“那你应该让她记得你,而不是用你的异能,将她困在无名街道,做一个几乎醒不过来,得不到真相的梦。”
陶明手里的杯子还是滚烫,他没喝,蒋恒也没喝,两人就这么在阴云密布天色四下寂静的办公室内对坐,听了陶明的话,蒋恒眼角往下降,他嘴角毫无起伏,只是鼻尖颜色极淡的一颗小痣,似乎在灰蒙蒙地天色下随着水光,在灰蒙的天色中浮动着。
“我不能没有她。”蒋恒向椅背靠去,他看向水杯的眼底闪着莹莹的光,漆黑的瞳孔却泛着血色滔天的冷色,一层层随着水面的涟漪,无数次翻涌着。
陶明胸膛内藏着的心脏“砰砰”狂跳,他因震惊而变形的声音,在阴天变得极其稀薄的空气中,像是披上了一层纱,如此的不可置信,“你不能这么做,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
“舅舅,我得见她,我必须要见到她,最后一次,如果她已经不是我记忆中的模样,那她在我心里只是心心,如果我能认清自己的信,她就是周觅。”
蒋恒拿出口袋内的相纸,轻飘飘又稳稳当当地让它落在桌面,陶明这时顾不上蒋恒对周觅是什么感情了,他瞳孔紧缩,脸色发白,本来随意放在桌面上的手因“舅舅”二字捏紧,一点血色也无。
“你知道了?”陶明不想隐瞒自己和周觅母亲的关系,他是没想到这天来的这么快,他还以为要带着这个秘密进坟墓。
蒋恒心想这人以为自己是傻子吗?
他不习惯讽刺人,听闻这话,嘴角只是向斜上角扯了个不明显的弧度,手搭在饱满的大腿面,掌心摩挲两下,手指放在腿面点了点,他才道,“你们俩长得那么像,不是兄妹是什么?是父女吗?”
这笑话一点不好笑,至少在笑话内的几个主角,每一个人想笑。
“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情的?”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蒋恒不隐瞒,这种光明正大发现秘密的时刻,不坦诚一点,还真不好继续两人的革命友谊。
陶明想温和一点,面前的人好歹是自己的小辈,可蒋恒不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眼神从他身上移开,长腿一动,到窗户口站着去,灰蒙蒙的天色布满整个目光所及之处,似乎没有尽头。
一只鸟雀扬起翅膀,在蒋恒面前飞过,蒋恒眼眸一睁一合之际,它已经破开风的阻挡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只留下淡淡的风声和禽类独有的腥臭味,蒋恒微不可查地轻蹙眉头,他紧盯着学校大门处已经三三两两出现的学生。
陶明看了眼时间,他劝蒋恒回来坐着,“周觅不会那早过来的,一般星期四早上她来的都要晚一些。”
话是这么说,陶明从凳子上站起身,也站过去,他忽然脸色一凝,忍不住瞟向蒋恒,见其脸色如常,真是沉得住气。
陶明暗想真是好笑,他将眸光投向学校门口远远开机车来的一男一女,不是周觅和明刹还能是谁呢?
周觅开机车一贯的风格就是很猛,带着明刹左一个加速右一个飘逸,吓得明刹好一个花容失色,紧紧抱住周觅腰,恨不得骑周觅脖子上去,这么着两人的距离可不就是太近了。
终于到了,毕竟不只是明刹受不了,站在办公室内的蒋恒,他岌岌可危的脸色也维持不住了。
机车的轰鸣声和速度都很惊人,周围人让出一个包围圈给两人,周觅一把摘下头盔,散落下来的长发闪着绸缎一样的光,柔顺听话一股脑地从头盔的限制中涌出来,倒出的茶水也无法如此顺畅。
昨晚缇娜送给她的礼物是三个很小的十字架耳钉,代表德拉斯血统的三个耳钉后面被植入了芯片,只要她一戴上,自动激活绑定她的身份信息。
看到如此明显的标识,大家更是不敢上前,尽管这机车无人不喜欢。
再看明刹,真是命悬一线从机车上滑下来,他脸色如灰,恨不得倒在地上睡一觉,抱怨出声,“能不能慢一点,你开车这么猛,以后要是被选到空军,我看谁敢跟你一起开战斗机。”
“你是不是知道我今天早上要考试,故意的是吧?”明刹怨气冲天地给周觅扔了好几个白眼,他真是受不了,一把背上用来耍帅,其实什么也没装的背包,巨大一个,他说这是某知名时装品牌设计的,买了就是用来装的。
周觅下巴一抬,对他的抱怨听不见似的,理理自己的头发,看着他巨大的一个还非要背着的包,冷笑道,“整个米拉尔星球,就你背着这个包。”
“没错,没错,这包是限量版的,一年就一个,米拉尔星球可不是只有我一个嘛,周觅,想不到你还知道这包限量呢,原来也是个时尚达人。”明刹丝毫没听出来周觅的讽刺,还以为她也私下关注时尚品牌,四下打量了下周觅今天的穿搭。
收了机车后,周觅里面就穿了件漏出左肩的褶皱腰带短款衬衫,军校学生必须穿军校的衣服进去,周觅从储物戒内拿出军校的春季单薄外套穿在衬衫外面,扣子不全扣上,今天很闷,跟明刹说几句话的功夫,周觅一脑门汗。
“你穿的是什么小众牌子,还挺好看的。”明刹发现周觅穿什么都好看,就算是前一天晚上的毛绒绒睡衣,还是可爱的不行,关键是她不知道是不是才从床上起来,头发乱的像刚拱完草堆,太降维打击了。
周觅懒得跟他继续东扯西扯,这人就是闲的,她揉揉自己的头发,拿出身份牌套脖子上,等着学校开门。
天色灰蒙蒙的,这种天气对绝对精神力掌控的人员不算友好,因为要思考,要时刻保持兴奋状态,氧气不可或缺,今天明显让人要喘不上气,周觅深呼吸两下,调整自己的呼吸频率,忽然她猛地转头向学校的某一间办公室锁定目光。
高二年纪主任办公室内,陶明像是被火燎了一下,脚跟受不住的往后滑动,稳稳把自己躲在因天气原因,摸在手里湿哒哒的窗帘阴影处。
“她看不清。”蒋恒稳如蓝粒危机冲击下屹立不倒的北部中心大厦,他对周觅的掌控,几乎是在周觅看过来的瞬间,嘴角已经忍不住在脸上刻出极深的弧度,对,就这么让她即使在别人身边,也将目光投向自己。
陶明以为他用了异能,神色复杂,“这种小事,你用异能联邦估计要说你。”
“我没用异能。”蒋恒怎么会不清楚执行任务的时候,联邦的人会暗中观察他,只是可惜,他问陶明,“你知道是谁来监视我吗?”
“郑同玉。”陶明这人真是聪明了,蒋恒回头丝毫不惊异自己这位亦师亦友的老师,也是舅舅的人能猜到对方。
“杀了她是我的第二个任务,不过要等等,等到周觅借她郑家进入科尔维斯军校,进入联邦。”
蒋恒转过身子,他太高了,只差五六厘米就可以撞到窗户顶端,狂风在他转过身子的一刹乱作,蓄势待发一晚上的暴雨倾盆而下。
窗帘从大开的窗户口飞出去,像是怎么也抓不住的飞鸟留下的羽翼,很快被暴雨打湿软趴趴地贴在墙上。
周觅和明刹的交谈声陡然在外面响起,她的声线不腻不甜,莫名地清爽。青柠檬切开,爆炸的汁水混在冰块里,就是这么个感觉。
“周觅在外面。”陶明没想到周觅和明刹动作这么快,他暗叹难办,难道能让蒋恒跳窗走人吗?一点不现实。
谁料知道周觅为了他而来的蒋恒,嘴角的笑始终没降下去,可现在见面不是适合的时机,更何况,他摇摇头,带着自己没察觉到的失望,“她不会进来的。”
周觅是个很有礼貌的小姑娘,她不会贸然进来,更不会敲门,这不是她的性格,以免打草惊蛇。
陶明的眼神在门和蒋恒之间来回打转,活像个车轱辘,蒋恒转回身体,面向窗外的暴风雨,他的眼神似乎全被底下四下避雨或者冒雨冲进教学楼里的学生吸引,雨水只会沾湿他们的衣裳,不会沾湿他们的青春,他们尚且还在青春中,只会懂离开高中后,再没有任何庇护所。
那他的庇护所是哪里,是哪里呢?
脚步声走远,他依依不舍地盯着那门微微漏出的一点缝隙许久,他的庇护所在妹妹八岁那年被清除记忆的时候,塌成废墟,不会有重建的一日。
晚风来的很急迫,中心学院的课程完全调整为期末的进程,五月中旬就要期末,一时间为了分班考试,学生们大多数难免要留下自习,仔细的学生大部分住地下城,偶尔几个还住在地上城市,早早跟学校班车走了。
灰蒙蒙一片的天色,周觅吃完饭回来,打消要留下自习的念头,缇娜想了下,背书什么的也不急于这一天,她干脆收拾东西,和周觅去三楼找明刹。
“哟,稀客啊,还能来找我。”明刹刚从训练场回来,训练场每天下午五点准时关闭,如果要加练,要班主任年级主任和校长,还有训练场管理人员几方签字,太麻烦了。
明刹在训练场一身汗,洗完澡出来,头发湿哒哒的贴在额头上,用毛巾随意擦两下,他抱怨出声,“学校吹风机又坏了,我听旁边人说这玩意三天两头坏,我要不出资给学校弄几个。”
这话真不是开玩笑,他还放在椅背上的包,买一百个吹风机也少不了这包一个零头。
不过这话落在别人耳朵里可不是这么个意味,路过几人身边的柳月圆脸色微僵,她向周觅打个招呼,“周觅,等会一起走啊。”
“我们等会要去查一些嫌疑人员的资料,你跟我们一起走什么?”缇娜因她得了名牌却不感谢周觅,不见人还好,看到了就有点怄气。
柳月圆脸色发冷,略有些许苍白,她不好在这发作,缇娜又不仅仅只是一个高一的女同学,更是韦德家小姐,韦德旁系有多少小姐少爷没关系,这位是主家的小姐,兄弟姐妹虽然多,可她是唯一一个在韦德夫人膝下长大的孩子,能有多宠就有多宠,她可不能跟这位小姐有冲突。
至于明刹更不用说了,这位可是主星特拉克明家的孩子,同他吵起来,柳月圆是疯了不成,她还是闭嘴为妙。
柳月圆自然将目光放在三人中的周觅身上,周觅这人很好说话,在名牌事件里,柳月圆自认为周觅脾气不错,不然怎么别人要什么,她给什么。
以为拿捏住周觅的她唇角勾了勾,想要凑近周觅说话,缇娜面上不显,右脚上前拦她,柳月圆眼一瞟,脸愈发地臭了。
她也不是作践自己,非要来问周觅他们的任务内容。直觉告诉她,周觅不简单,这个名牌给的太轻松,反而像施舍,她只是咽不下这口气,不愿意承认周觅不在乎这个名牌而已。
“柳同学,我们的任务还没开始进行,如果你对我的任务感兴趣,名牌换回来还来得及。”周觅一眼看穿她的小心思,一下午的训练累的周觅眉头微蹙,本来就不熟,难道被人三番五次挑衅还要给个好脸色吗?
柳月圆没想到周觅会出声呛自己一句,唇角彻底僵在石化的脸部肌肉上,缓了几秒,她辩解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无所谓。”周觅往后退一步,和她上前来想拽住自己的手刚巧擦过。柳月圆这下不只是脸色难看,她指尖颤了颤,身体绷紧,脑子内乱成一锅糊涂粥,这怎么跟她设想的不一样,周觅不是最好说话的吗?
几人下午训练身心俱疲,再处理额外的人际关系问题皆是神色倦怠,提不起兴趣,周觅这么个说无所谓真无所谓的态度,刚好给柳月圆堵的半句话吐不出。
她才想好应对之策,维持自己冰山学姐人设的脸上就要崩盘,谁知道一抬眼,三人溜之大吉。
张了张嘴,“哎哎…”她伸手对着几人背影唤道,无奈几人恨不得没长耳朵,柳月圆在地上使劲剁脚,钻心地痛从脚底板一路到小腿,在心里暗骂几声,余光忽而瞟到代表自己可以和联邦长官联系的身份牌,心里添了几分安慰。
再怎么说她都没关系,她不还是拿下了能和联邦人员联系的身份牌吗?
抬脚想往楼下走,没开灯的几个班级楼道昏黑一片,乌云滚滚地中区天空看不到任何一丝光亮,柳月圆后颈发痒,她赶紧加快脚步,想从昏黑一片的廊道内出去,可短短五六十米的距离怎么那么远,就是走不出去。
毛骨悚然地感觉在她脑海内迸开,就在一筹莫展腿脚发软之际,有人叫她的名字,“柳月圆。”
“我就是联邦来人,和你对接的人,怎么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