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前。
豪斯医生忐忑不安地坐在诊疗室内。
他那不听话的养子不愿走自己为他安排好的路子,反而混入了秋日宴会的狩猎队,伺机偷袭他的异母兄长——并且,还被丹尼尔·卡多捉住,送入了钟塔。
特殊工作地点就在钟塔内的的医生坐立不安——他太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样了。
生命的坟场、卡多家族剥削的密室。伊夫并不是职业者,但却是身体并不好的、卡多府内定继承人的异母兄弟,他痛苦地相信,丹尼尔那个伪善者绝对会将他的样子消耗殆尽。
他原本想混入其中,府邸内部唯一的入口却被丹尼尔的人牢牢把守。医生坐在狭小的诊疗室内,满嘴苦涩。
难道......真的要从排放口游进去?
那地方长年累月地被丟了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说,以及近来西比亚林区“不明野兽袭击人类”的报道......豪斯医生不敢想,他一个纯粹的药师,进去还能不能留下一点零部件。
“笃笃笃。”
医生连忙起身迎接到访的客人,木偶师眉眼带笑的面容出现在门外。
有些狼狈的医生张了张嘴,略有些仓惶地垂下眼睛。
“......请进,梅勒先生。”他只能这么说道。
木偶师自然地将礼帽挂在诊疗室入口的立地式衣架上,温和地看着他:“怎么了,医生?”
他坐进壁炉旁的摇椅里,眼神平静得像是他们第一次见面那般。
医生苦涩地扯了扯嘴角:“阁下,伊夫他......”
他想说您不是承诺过伊夫会没事的吗,但当他抬起眼和人对上视线时,那双黝黑如深潭的黑色瞳孔又让他吞下了质问。
沉默并没有存在太久,因为梅勒先生提出了一个请求。
“我需要两瓶没有稀释过的安神药剂。”他说,“需要多久?”
“......这倒是不需要等。”医生回答,“但我不推荐用过量的安神药剂。您要知道,这种未被稀释的一般只有家主在用——他患失魂症很久了。那位爱德琳小姐擅长治疗这个,自从她来了卡多府,原液很久没消耗过了......冒昧问一句,是您的病又发作了吗?”
木偶师却摇了摇头:“放心,不是我用。”
“......好的,您稍等。”
医生进了里间,不多会儿,他带着颇有些走投无路的表情,双眼无神地将药剂递给了木偶师。
男人摇了摇头。他只接过了一瓶,打开了那只旧皮箱。
豪斯医生瞥了一眼,震惊地捂住了嘴——里面躺着丹尼尔·卡多缩小版的木偶,随着木偶师指尖闪烁着光芒的丝线涌出,那只木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贺归另一只手绕过几根数不清的丝线,“丹尼尔”抬起了头,嘴里发出跟本人无二的声音:“先生。”
医生:“!”
“把这瓶安神药剂交给亚克斯。”木偶师说,“让他为宴会的客人们准备一个‘惊喜’。”
木偶点了点头。他接过瓶子,朝着门外走去;每走一步,他的身形就在逐渐变大,而到了出门时,回头朝他们点头的家伙,完完全全就是丹尼尔·卡多本人。
医生张了张嘴:“梅勒阁下......”
“嘘。”
木偶师竖起食指:“要听听伊夫让我带给您的话吗?”
“‘谢谢您,豪斯医生。’”木偶师张嘴,流泻出来的竟然是他养子的声音,“‘虽然您一直都在竭力避免我趟入浑水,但对于命定的未来,我早已有所预感。是我让梅勒先生别带我走的,因为哪怕我再怎么躲藏,血脉的共鸣迟早会让这群魔鬼找到我。’”
豪斯医生面如土色地跌坐在椅子里。
“当然,您不用担心。”木偶师转告完伊夫的话,回头合上皮箱,将另一瓶药剂推了推,“我是一位很守信的匠人,接下来会让您见到那孩子的,放心。”
“这......”
“‘我’会去塔里的。”木偶师点了点药剂的瓶盖,“到那时,请把这瓶药剂在丹尼尔的面前递给‘我’。”
“......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嗯?双重保险吧。您也可以理解为......加深丹尼尔对‘我是站在您这边’的刻板印象。当然,在交易完成前,我确实站在您这边。”木偶师笑了笑,“毕竟您给出了足够的价码......不介意我在您这里安几天的家吧?”
医生一噎:“......不介意。”
木偶师点了点头,接着就真在诊疗室里足足待了两日。除了从他那个宛如百宝箱一般的黑皮箱里取出不少木偶,期间他一步都没有出去过,就在壁炉边悠闲地给他那只名为“尤金”的木偶缝着衣服。
——是的,他甚至将房间里的木偶架也搬了过来,上面挂了一只有着眼熟面容的提线木偶。
此刻的木偶闭着眼睛,莹润的脸颊光滑而细腻。
......天晓得那只皮箱是什么异次元黑洞,居然真的藏了这么多东西。
而像是摊牌了似的,那只他藏在怀里的木偶,也打着哈欠钻了出来。
在医生惊恐的眼神里,绯星扒拉着贺归的手臂,看着他为自己的另一副躯体合着服装尺寸,还不时评头论足:“这个花边不好看。我喜欢那个布料,暗纹好看......来一顶帽子吧,我喜欢那个。”
贺归手臂一伸,取下了挂在衣架上自己的礼帽,斜斜地戴在木偶的头顶:“这样?”
绯星满意地拍了拍手:“就这样,好看。”
“是帽子好看,还是因为是我的帽子,所以才好看?”
绯星选择性没有回答,高兴地哼着奇异的曲调。他晃了晃小脑袋,金色的卷发像小鱼,跟着小家伙的脑袋游来游去。
贺归无奈地笑着摇摇头,继续对服装作调整剪裁。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豪斯医生出去又回来,久到宴会前夕,一直在“无所事事”的木偶师突然站起了身——他甚至都将医生珍藏的书籍都翻完了。
“时间到了。”他说。
豪斯医生:“......你是说宴会吗?是的,已经开始进场了。过不了多久,拍卖就要开始了。”
木偶师没有接他的话,只给他递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于是心焦的医生只得将养子的姓名吞了下去。
贺归拍了拍手:“起床了,小朋友。”
随着他的话语落下,医疗床上,一只^w^的小木偶挥舞着小手臂从枕头下钻了出来。没等医生惊呼出声,一道白光闪过,一脸痛苦的伊夫·卡多凭空出现在了诊疗室内。
“伊夫!”
医生喜极而泣地抱住养子,然而年轻人的状况却不是很好。他似乎被什么梦魇缠绕,喃喃地说着“为什么”、“不应该”、“不是成功了吗”......
“伊夫......?孩子,你怎么了?”医生有些手足无措,取来了一勺安神药剂,“来,孩子。”
没成想伊夫往后缩了缩,一脸惊恐。
“先别给他喝药,医生。”木偶师按住他的手臂,“如果你不想伊夫也跟着没了的话。”
【伊夫】蓦然抬头。目光尽头被注视着的,是木偶师和他的木偶。
“......维利克·弗伦多·卡多?”医生小声地重复了一遍贺归的话,瞳孔微微放大,“你是......家主?可是,家主明明在会场里.......怎么会......”
......怎么会在伊夫的身体里?
“很简单。”木偶师笑了笑,“会场里那个,是我的木偶。”
“您说的真正的维里塔斯,又是什么意思?”
“还记得卡多府的那位‘天才’吗?对的,您不必质疑自己......就是挂墙上的那位维里塔斯·卡多。医生,您要知道,在职业者的世界里,如果偷了别人的东西,苦主会有许多种办法找上门来的。”
木偶师每说一句,“伊夫”就更僵硬几分。
最终,那副演绎出来的惊恐,最终被另一种迷蒙的雾气所取代。
“你......”他挺直上身,眼神里却带着怨毒和疯狂,“想撕毁契约吗?木偶师?”
“话怎么能这么说呢?看,黑纸白字,我已经完成契约了。至于您还想和我交易什么......”贺归眨了眨眼,笑着抖了抖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一张黑色的契约书,“让我看看您的诚意,维利克先生。”
“秋日宴会还未完成!”年轻人粗声粗气道。
“怎么没有?我可爱的尤金正在尽心尽力地帮您维持场面。”木偶师挑眉,拍了拍契约,上面显示着【已完成】的字样,“没有那孩子,您看好的下一代继承人和您的老友,可马上就要拆了这会场了。”
——那日试演,贺归见到家主弗伦多·卡多的一刹那,他就明白了一切。
诺斯曾透露,她能成功进入卡多府,靠的就是治疗家主的“失魂症”——而那双充满了雾气的眼睛实在是太过熟悉,他不断开裂的面皮、以及那些匍匐在他脚下的、蠕动的黑色液体,也同样熟悉。
这就是所谓的【失魂症】。他们的队长、那位汉克先生偶然知道了森林里怪物的真面貌,所以他必须死。
“你们好。这么快就又见面了?还没到第九天吧......哦,我知道了。你们控制不住丹尼尔,准备提前行动了是吗?原本以为是枚好拿捏的棋子,没想到和那老东西勾搭上了。”
丝毫没有常人的恐惧,木偶师打招呼的熟稔模样像见到了一位老友——即使这一刻,他的【西比亚的亡灵】Debuff在持续生效,理智在红线边缘-2、 2地反复横跳,却始终维持在【理智:10】的水准。
“......原来如此。”亡灵——维利克·弗伦多·卡多嗬嗬地笑着,“原来如此......我们早该想到,你和维里塔斯是一样的......为什么,不,凭什么‘祂’会注视你......”
“这倒冤枉我了,尤金喜欢我,因为我和那老家伙从本质就不一样。”木偶师笑吟吟地放下皮箱,十分自来熟地找了把凳子自己坐下,“他是狂信徒,我是遵纪守法好公民。怎么样,看在我把伊夫·卡多带回来的份上,要不要再谈个合作?”
亡灵似乎被他的厚颜无耻震撼了:“......那是丹尼尔的任务。”
“丹尼尔一直没完成,不是吗?而我出现后,他就找到了。”木偶师十分流畅地接下了这个流/氓般的逻辑,“如何?”
亡灵:“......可以。你的能力确实很有用。”
【契约:帮助维利克·弗伦多·卡多逃离维里塔斯·柯蒂斯,平安完成秋日宴会】。
【签署人:尤金。】
【系统提示:签署完成后,选手自动加入NPC[弗伦多·卡多]阵营。检测到契约已签署......】
【检测到......未检%&*#......】
【检测到:[尤金(绯星)]已签署。】
【阵营[弗伦多·卡多]=1人。】
骰子对这组卡BUG的家伙彻底绝望。他们的意识早已紧密相连,说是融为一体都不过分;而从另一个角度上说,他们又确确实实是两个不同的个体,甚至星盟内部所有注册在案的职业者,都从未出现这样的类型。
【我说过了吧,我们互为半身。】贺归抛了抛装死的骰子,声音温柔,【老实按照现行的计数规则来,骰子。】
骰子:......让我摆脱你们。就现在。
“那么,你要什么?”亡灵问道。
“保留伊夫·卡多的意识。他是你选定,不,培养的下一个容器。”木偶师笑了笑,“我和你们府上的医生做了个交易。虽然你们都不是什么好人,我也不是,但至少我是个守信用的人。”
亡灵顿了顿:“......你很奇怪。”
“当然。”木偶师有些诧异它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我的理智在崩溃边缘,您没发现吗?与这个相比,我更好奇您为什么不趁机提出【觐见】的愿望。据我所知,您似乎对【异种】的研究很是有一番心得。”
木偶师未说出口的是——你变成这个样子,也跟你对【祂】的执念有关。
亡灵一顿:“你看过我的笔记?”
“略知一二。”木偶师耸耸肩,“毕竟,我从别人的口中知道过寥寥数页的内容。”
亡灵沉默片刻,脸上的裂纹在不断往外留着漆黑的粘稠液体。
“我们清醒的时间不多了。”它说,“你就当我们从冥河走了一圈,对生者的执念超过了【祂】吧。”
“好吧。”贺归耸耸肩,转而在意识里久违地呼唤0648,【凶手那一栏,可以把维利克·弗伦多的名字划掉了。把丹尼尔和维里塔斯都写上。】
【哎?收到。还要写什么吗?】小AI跑过来,小AI又跑过去,留下一串风风火火的0和1。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绯星说得不错,他们一家全都没在火里会比较合适。】贺归摇摇头,【我不清楚另一个写不写,先放着。】
【啊?还有谁啊?】
【笨。】绯星的声音掺和进来,【伊夫呀!】
0648傻眼:【啊?】
【0648。】绯星好怜悯地看着它,【身世凄惨也是反派,你真是个傻白甜。】
小AI:......QAQ。
时间回到现在。会场。
台上的木偶们交织起舞,俨然是另一场微缩的秋日宴会。美轮美奂的偶人在木偶师的操纵下演绎出盛大而华丽的剧目,在当地特色的曲调应和下,就好像将西比亚镇连绵的秋雨搬进了丰收之庭,甚至有宾客开始向侍者打听,如何才能购入这样一位美丽的木偶。
包厢内。
丹尼尔捏着栏杆。他闭了闭眼,低声道:“柯蒂斯叔叔,家主那边情况如何?”
“哼。”老吟游诗人反复开合打火机,“还能什么情况?那小子早就和他暗通款曲,侄儿,你以为的提前行动,仍然落后了别人一步啊。”
“所以你早告诉我维利克的躯壳在哪不就完了?”维里塔斯嘲讽地摇摇手指,“柯蒂斯叔叔保证给你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
“......当务之急,是找到伊夫。”丹尼尔站起身,“他是家主亲自选定的下一任容器,同时也是最适合【祂】降临的容器。”
“放心、放心。”老维里塔斯举起双手摆了摆,“我已经给我以前的同僚去了信号——马上就能到。其他的,你准备好了吗?”
台下的木偶戏剧已经接近尾声。人群的喜悦与狂欢随着音乐的逐渐停息迈向**。下半场未曾宣之于册的【商品】才是真正的盛宴,为此他们有人倾家荡产,有人背信弃义,仿佛世间最污浊的洪流都汇聚于此,和湖底那些涌动的漆黑怪物没什么两样。
“当然。”丹尼尔毫不留恋地转身,“【秘仪】的拍卖马上开始了。去叫豪斯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