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画室里,复古柿子吊灯亮如白昼,光斑映照在红棕色实木地板,明亮可鉴。
桌上三个笔筒插满画笔,桌面颜料纷繁。颜色绚丽的画挂了好些在墙上,南瓜壁灯映出水波纹。
法式窗户半开,夜风穿过窗台吹拂起白色帘幔,吹动少年鸢紫色的额发,在人脸上勾出暗色翘影。
旁边,英理捏着画笔,有一下没一搭地在桶里搅着水,或在调色盘上试色。
空气里安静得只剩下笔触纸的刷刷声,以及偶尔笔蘸水的细微声响。
“好了。”
英理凑过去看画架,幸村随意的寥寥几笔就绘出了参天树木小桥流水。
“哇,我们小幸厉害呀。”
幸村听人这么评价,眉眼含笑。
他手托着腮,偏脸看她,“南同学,你的入部作业,就是再怎么夸我,我也只能帮你到这了哦。”
“知道了。”还未出口便直接被拒,英理有一种拳打棉花的无力感。
“幸村同学,”她看一眼人,舒出一口气,“做人太聪明,很容易会没朋友的。”
幸村散漫的一声轻哂,“不是我太聪明,这么明显的意思,我得多笨才能猜不出啊。”
英理在给河流铺色,就像画绘本一样,只是画笔笔尖太柔软,把控不住笔触,歪歪扭扭的,颜料还渗出草稿边界。
在她考虑能否拿纸巾吸水补救的时候,幸村笑着说道:“还有一点……”
手上画笔骤然被人拿走,湿润的蓝色颜料在画纸划出一道两指宽痕。
啊,又怎么了?
她抬眼看他。
“我不缺朋友……我们是男女朋友吧?”
他不避讳用词,就这么轻飘飘地说。
“是不是觉得还是风间前辈适合?同班同学,长得好,聊得来,还是同龄人。”
“……”
“南英理,你潜意识里,是拿我当朋友,还是弟弟看?哄着玩的普通朋友?还是邻家弟弟?”
幸村好看的手指搭在她下颌,隽秀的身形在头顶吊灯的光线凿刻下衬得犀利起来。
英理只觉忽然好大一口锅,“别乱想,我没这么想。”
“那你怎么想?”他勾了勾唇,淡淡笑着。
“我什么都没想,要想也想你。”英理也跟着笑。
“骗人,”幸村翻起旧账,“你都逃避我问题。”
“哪有?”她反驳。
幸村直截了当,“那怎么就不好好回答‘你怎么就跟我这么好’呢?”
英理喉咙一噎。
这心知肚明的东西,意会就好,一定需要说出来嘛?
幸村似笑非笑地看她,“想跟别人也这么好?”
问题太死亡,头皮在发麻。如他所愿,英理软下口吻。
“没有,我就想跟你这么好,才跟你这么好。只有你。”
幸村坐直身体凑近她,定定看她,“只有我?”
英理没好意思再重复,得寸进尺,她都清楚看到幸村眼睛在笑了。
幸村陡然伸手把人往怀里带,让她跨坐腿上,正面抱她腰。复又勾起下巴,唇瓣一番辗转磨蹭后,径直撬开齿关。
英理呼吸不稳,一手抵着他胸膛,另手不由去攀少年肩背。
丝质睡衣软乎滑溜,没有什么着力点,手便也开始乱摸起来,披挂肩头的睡衣外套被弄到地上还浑然不觉,已然被勾得七荤八素迷迷糊糊。
这个时候,手机响了。
摸出来看了眼,看不太清楚,定睛再看,来电风间彻。
她将头抵在幸村的肩头,稍作缓和,低声询问道:“接?”
温热的呼吸气流掠上幸村颈项,微荡着鸢紫色的发,少年精致眉目染上旖旎的粉。
幸村手里揽着人,莞尔一笑,瞬间活色生香。
“接呗。”
他声线里掺着点哑,不复往常清越,却一下子就听进英理心口去,距离太近,她甚至能听到幸村说完话喉咙吞咽的声响。
电话接通,“风间君?”
英理准备从幸村身上起来,没成想他抓了她手腕,直接把人拽回。
英理被吓了一跳,惊呼出声。
幸村见她看过来,一眨不眨地看她,特无辜的表情,左手臂却搂着腰不放。
英理无语了。
幸村罔若未知,自顾自拣了支笔在画线条。根根长线似头发丝般自他笔下逶迤而出,顺滑极了。
“南桑,怎么了?”风间彻听到她这边动静,关切问道。
英理下意识地脱口:“没事,不小心滑了下。”
幸村听到她说不小心滑了下,不动声色地掐了把她腰间软肉,铅笔同时还能稳稳蜿蜒出一条漂亮流利的“S”,没有一点手抖迹象。
英理吃痛,无奈瞪眼过去。
幸村似是觉察到,霎时歪头看她,无声开口:“姐姐又骗人。”
“……”
幸村精市还是那张笑脸,偏偏歪头,上挑的眼尾里又酝酿着几分顽劣。
这要命的劣性子!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诚实讲?她还是想要脸皮的。
“南桑,打扰了。”
那边,风间彻直接说明来意,“明天参观自然博物馆,南桑需要搭个便车嘛?班里还有好几个同学也会一起坐车过去。”
“自然博物馆?”
这一声声音虽然不大,但风间彻马上就听出来是幸村精市的声音。真像猜测的那样,他们关系不浅,现在这么晚了,还待在一起。
英理甫一听幸村说话,还没挂电话便为他解惑,“是班里组织的集体活动。”
幸村摇了摇头,让她拒绝。
“谢谢风间君,不用了,我明天自己过去就好。”
挂掉电话,英理伸手捏他脸威胁着,“部长大人,可以了吗?松手,我要继续画作业。”
幸村乖乖松开她腰间的手,反手却抓了脸颊上的,凑近唇边亲了一下,“明天我也去。”
英理有点犹豫,“班级活动,不太好吧。”
幸村失笑,“明天我老师也在那,我去找我学习水彩的老师,有什么不好?”
“它里面有个临时美术展厅,我有作品在里面。你班级活动结束了,我顺便带你去看。”
“好啊。”英理指着画纸上突兀的一道蓝,“你看画坏了。”
她说完又补充一句,“我没有把责任全推你身上的意思,就是一起解决问题。”
“再帮你一下吗?”幸村视线从画纸游移到人脸上,慢慢挑了下眉,“你准备怎么谢我?”
“幸村精市!”
英理被气得笑了。明明他弄脏的画,却还坐地起价,一晚上都在耍她玩。
觑了眼明着耍赖的人,英理没再说话,拿起调色盘,一屁股坐凳上,画笔直接取了蓝色颜料就刷刷涂扫。
画什么树,她准备把整张全涂成蓝的!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明天我们博物馆出来后,陪我去换下线,可以嘛?”
英理“嗯”了一声,幸村看她这神情便知道她心头多少肯定还有几分郁气。
他从笔筒里抽了两支画笔润好,先后在调色盘里汲取蓝绿和黄色,笔触或深或浅,过渡叠加在蓝色区域上,他打算改一个林间的丁达尔光。
等待颜料干的时候,笔尖隔空点在水痕位置,给英理把知识点揉碎了讲。
“这里,湖蓝接色古天蓝时用的水多了,会把第一层古天蓝的颜料冲散,边缘就出现水痕,像这样,第一笔画完留一点水,第二笔落笔比第一层干,中间的过渡就可以晕染得很漂亮。”
幸村认真的样子,确实让人生气不起来。
英理静静听着,态度也和缓下来,“那我这有水痕的怎么办?脏脏的,好丑。”
幸村倒觉得没什么大问题,“一点而已,还好。笔上水比纸面水少就不会有了。丑的话,我帮你处理下。”
他蘸取普蓝,清水调和,罩染上去,又叠加几笔深浅不同的蓝,巧妙把水痕瑕疵化成河流涌动的光影变换。
白色颜料把差不多干了的大片黄绿清扫出光线痕迹,丁达尔光效果初步呈现。
他微微倾身,对英理委婉说道,“南同学,我再画下去,你可就要感到没什么意思了哦。”
都要快被他画完了啊。
“嗯呢,接下来就交给我吧。”英理见幸村画纸上真能化腐朽为神奇,眯眼笑了起来。
她扭头还想跟他说些什么,却看到幸村空落落的肩头,视线落向地上的睡衣外套,不由想起之前暧昧氛围。
顶着揶揄的眼光,英理讪笑两声,麻溜捡起,默默给人披回去,然后故作镇定坐回位置。
幸村见她这般掩耳盗铃动作,还是没忍住,溢出了点笑声,惹来英理一记侧目后,低头乖觉练习控笔。
照着幸村的说法,英理拿了张纸,揩去笔肚上多余的水,下笔去接色叠加果然没有再出现水痕。
“看,我学得快吗?”她开心得笑了。
幸村抬头,目不转睛地看她,“嗯,好聪明的南同学。”
英理老脸一红,低头佯装淡定,接着给树林大面积地填涂上色。
“你先画,画好了,我再看看需不需要帮你改画。”
改画说简单也简单,但英理的画,有很强的主体性,往往想到什么就会画什么,不老实按草稿走,跟她以前的绘本涂鸦,一个风格。
比如,老虎涂着涂着就会多了几对翅膀,小公主涂着涂着就会变成戴面具的怪诞女。
像今天这副水彩,她画着画着,桥上就多了几个拿着球拍的火柴人,河里飘着好多网球,看得幸村有些好笑。
幸村思索了一会,修改了下火柴人身形比例,再用清水笔揉边,更好融进画面。取暗色刻画水面网球阴影,模糊细节轮廓,亮色点染出细碎跳跃的光斑。
修改后的画面更显通透。阳光穿过云层,透过树叶,跳跃在林间,小溪潺潺,水汪汪的,桥上的火柴人,桥下的网球,连空气仿佛都在流动,颇有几分童趣。
幸村放好画笔,一转头,发现英理趴在桌子上,似乎睡着了。
他微微探身,试探性叫了声:“姐姐?”
没反应。
又凑近一点,“英理?”
“干嘛?”
她脑袋动了动,没有抬,声音闷在臂膀里,含糊不清。
幸村将她覆在脸上的头发拢到肩头,轻声说,“我带你去房间睡。”
他低身去抱她,一手环上腿弯,一手搂人后背,英理顺势把头埋进他胸口。
幸村收拢手臂,抬脚走出画室,直往二楼房间而去。
楼梯口灯光莹莹,打在少年身上,有种细腻的玉质感觉,照出少年身形肩宽腿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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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画画的幸村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