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水浒]岁星临世 第43章 叁拾肆

九宫县·二仙山

松鹤轩内，两道仙影正坐于塌上对弈。

左侧之人鬓发花白，长髯广颊。鹤氅缕金，玉攒星冠，丰神迥异，道骨仙风。他抱着拂尘闭眼不语，思接千载，神游八荒。

右侧那位模样俊秀，约有二十**年纪。白衣出尘，飘逸风雅，剑眉星目，玉树临风。白玉般剔透的棋子在指间流转，他却弃了眼前焦灼的棋局，施施然端起斟满陈酿的酒杯，向窗外看去。

他从仙山之巅俯瞰众生，只见仙雾弥漫，云海翻涌，层峦叠嶂，溪水潺潺。其间不知藏了多少灵草仙果，才孕得这人间仙境。

他忽然想到十几年前自己与小徒儿隐居的那片山林，虽远不及二仙山灵气旺盛、景色秀丽，却仍是他难以忘怀的故地。

回不去了。

他一口饮尽杯中酒，轻声叹气。

那样闲适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啪！’

无名随意落下一白子，执起玉壶给自己倒了杯酒：“老罗，该你了。”

罗真人微微睁眼，片刻后刚要落棋，谁料对面那位又不乐意了。

“等等等等！”无名飞快将自己之前放下的白子取回，笑得无赖，“我后悔了，我再想想啊。”

“……”

罗真人神色如常，只抬眼淡淡看了他一眼。

无名立刻心领神会，耸耸肩道：“我也是这么教我徒儿的。怎么，不行啊？”

“………………”

罗真人彻底沉默了。

半晌，他才沉声道出句：“师承一脉。”

“对喽！”无名嘴角一扬，听不出半句好懒话，“我自小带大的徒儿，可不是师承一脉嘛！”

“说起徒儿，你那宝贝徒弟真不愧是你的得意门生，跟你这臭脾气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你说说你也是，既让人家入世又逼人家出世，我都替他愁得慌。”

“缘法天定，不可转也。”

罗真人双目微阖，语气淡然。

无名闻言倒是滞了神色，转头看着旷远青山，语气喃喃：“是啊，天命昭彰。命，都是命啊……”

两人不再言语。一个盘腿打坐，一个闷声喝酒。

那棋局，也再未动过。

“我今日便下山了。”无名倒光了壶里的酒水，抬头对着罗真人打趣，“终于送走我这叨扰鬼了，你心里不会已经乐开花儿了吧？”

罗真人并未发笑，神色反而沉重了几分。

“可悔？”

“悔？悔什么？”无名朗声一笑，恣意潇洒，“我拦也拦过了，劝也劝过了，可那逆徒不惜用自己的性命去偿因果债，我这做师父的还能袖手旁观不成？”

无名嘴上虽这样说，眼里的骄傲与欣赏却是藏也藏不住。

他教她道法生死，因果循环；却也教她随心而行，天地浩大。

徒儿既孤注一掷，做师父的当然要以身殉道，为她挡下那因果业障。

这是他的命。

也是她的命。

“老罗啊，咱们修道多年，自认为能参破几分天机。可殊不知这天机，哪里是能被参破的呢？”

罗真人垂眸不语。

“玄女娘娘当年既降下法旨，命我辅佐天岁星君入世，想来便已料到了今日。”

“你我所知的‘天命’，大抵也需要改改喽～”

“事到如今，我已看不清前路，参不透天机……也罢，也罢。”

无名轻叹一声，脸上笑意不减。

“该走啦。”

他举起最后一杯酒，语气淡然，好似这只是一次再平常不过的告别：“多谢你这壶美酒的款待，不过我现下可没有银两付给你啊。”

无名双手持酒，神色终于有了几分认真。

“老罗，保重。”

罗真人慢慢松开打坐相握的手，手掌翻覆间凭空多了杯热茶。

两杯碰撞之际，茶香与酒香交叠融合，无端添了几分离别的沉重。

无名走后，罗真人看着棋盘上多出的白子，长长叹息。

那白子的位置，便是无名之前耍赖撤走的位置。

他终是将子落在了那里。

自寻死路，结局已定。

酒香消散，茶香未变。罗真人重新合眼打坐，空旷的松鹤轩只余他似悲似叹的轻喃：

“师承一脉。”

下山后的无名随意挑了条道，行出去大约百余里便远远望见一面‘童’字大旗迎风招展，随行官军足有千人，在密林中显得格外声势浩大。

他瞧着两小队官兵朝自己疾步而来，日头照在锋利的兵刃上格外刺眼，模糊了他的视线。

无名抬头看向忽然布满阴云的天空，神思飘散，内心释然。

这一日，终是到了。

梁山泊·马厩

今日照例该去聚义厅议事，但你这几日染了风寒，心神总觉不宁，人也迷糊。吴用早上便专程来一趟要你好生歇息，不必去了，顺带还盯着你吃完药才出门。

结果你闲得无聊，索性来马厩看看自己的‘小星星’。

自曾头市回山后，晁盖大手一挥，直接将那照夜玉狮子马送了你。说你一直都没有固定的坐骑，平日里又最爱穿白衫，如今配上这白马正相宜。

开玩笑，这样世所罕见的宝马，价比万金，你怎么能好意思收呢？！

但是，话又说————————————————回来，天王哥哥疼你嘛，也不好拒绝人家的好意是吧？～

所以最终你还是收下了这匹宝马，还给它取了一个相当威风的名字——流星。

青莲居士有诗曰：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你虽做不了‘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豪侠，但做个小女侠还是绰绰有余的吧？～

你给流星添了些草料，一个人自说自话。

“你是流星，我是福星，咱们两个都是小星星，也算是缘分吧？嘿嘿～”

“‘小星星’这个名字是不是很幼稚？我也觉得。头回听别人这么叫我的时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好长时间才习惯的。”

“可没办法，谁让那个人是我师父呢？”

“对了，我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啊，其实我也不太喜欢自己‘小福星’这个名字。小福星小福星，好似我除了气运好些外就一无是处。而且为什么非得加个‘小’啊？难道等我到了而立不惑之年，别人还要叫我‘小福星’吗？该是‘大福星’、‘老福星’了吧？”

“可还是没办法，谁让我师父那个不正经的非得给我取这个名字呢？那就只能叫喽。不过听顺耳之后好像也还行哈？对不对？”

流星‘咴’地应了一声，随后继续低头吃草。

“说起我师父……也不知他现下在何处，过得好不好。”

“这几日我总能梦见从前跟他云游四海的那段日子。虽说我们过得不富裕，却也不曾缺衣少食；虽无人知道我们的名号，却反倒落个轻松自在。”

“或许师父现在又收了新徒弟？或是已在哪处世外桃源成家生子？可就算是这样也该给我来封信吧？一别七年，他倒真不挂念我这个徒儿……”

“不过聚散总有时嘛！”你摸了摸流星的脸颊，安慰自己道，“师父他自己说的，只要人活着，就总是有希望的。所以人生漫漫，我们总有重逢之日，对吧？”

流星抬头蹭了蹭你，你被它的鬃毛刺的有些痒，不由笑出声。

不知下次再见，师父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是白了头发？还是蓄了胡子？

不过你早就发现他似乎不会老，那八年里外貌都没有什么变化。

等到再见面时，你得把自己这些年的经历都讲给师父听，告诉他自己现在有多厉害，让他也为你骄傲一下。

对了！还得让师父知道他的小福星可不仅仅是气运好的吉祥物，而是能文能武、智勇双全的宋将军！

到那时，你身边不仅有父兄，有哥哥嫂嫂们，还会有师父。

你宋小幺，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喽！～

与此同时·聚义厅

“什么？！”

听罢戴宗探回的消息，宋江大骇，猛然起身，不可置信之余再次相问：“此信可真？！”

“千真万确哥哥！”戴宗面色不忍，皱眉道，“那童贯不知为何突然去蓟州固防，于当地捉了一人说是小幺的师父无名，又在城内大肆张贴告示，说无名师傅通敌梁山贼寇，罪不容诛，要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斩首那日许多人都看见了，有不少人识得无名师傅的样貌，看的真切。斩首后童贯那狗贼还将师傅的首级挂在城门示众，不出三日便被鹰鸟吃尽；尸体不知丢到哪座荒山，喂了野兽……”

众人闻言无不震惊，石秀更是五雷轰顶。其他人或许不知道，可他是见过无名的，更见识过他的本事。这样一位神通广大的高人，如今却……

这怎么可能？！

“星儿若知晓……”石秀声音微颤，抬头看向上首三人。

“不可！”吴用反应最快，冷声下令，“此事不可传出半字到小幺耳中，否则……”

“小幺？！！”

李俊突然望着门外惊呼出声，顿时将所有人的心都提起来。

只见一个单薄身影，扶着门框缓缓走进众人的视线中。

你从马厩出来后见哥哥们还未回来，想着是不是出了事，便来看看。不料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听到……

你此刻头脑轰鸣，身子僵硬，思绪已然停止，似有一只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使你吐不出半个字。

视线渐渐模糊，心口仿佛又插进了一把刀。

你已不能呼吸了。

“小幺，”宋江一步一步向你走进，声音轻柔，生怕刺激到你，“此事是童贯的奸计也未可知。事情尚未查明，你万万不可轻信，中了那厮的诡计啊。”

宋江离你越近就看的越清楚，你面色惨白，瘦小的身影不断颤抖，若非靠那门框支撑，你怕是早已跌倒在地。

“是啊是啊，朝廷那帮狗官啥事儿做不出来？小幺你可不能中计啊！”“没错小幺，这一定是童贯的奸计！”“对！就是他的奸计！”“没错！”……

众人七嘴八舌地安慰你，你却充耳不闻，只盯着戴宗艰难开口。

“几……几……几日……了？”

戴宗迎着你破碎期待的目光，下意识老实回答道：“五……五日了。”

“！！！！！”

众人只见你脸色霎时又白了几分，好似下一刻就会随风散去。

“我知道了……”你反常地冷静下来，甚至还扯出一抹笑意，“谢谢……我没事，别担心……别担心…………”

说罢，你就踉跄着转身，留下忧心的众人离去。

五日……五日……

你如行尸走肉般一步步向外走，心神却逐渐清明。

难怪你会心神不宁，难怪你会连梦五日从前的场景。

无名的神通你比任何人都了解，莫说是童贯，便是十万大军压境，他都有本事全身而退。

他就是这么厉害，就是这么让人望尘莫及。

可这样一个似乎无所不能的人，竟然死在童贯一个凡夫俗子的手里？

童贯没本事杀他，所以……

是无名自己选择死在童贯手上的。

为什么……为什么呢？

日头大的吓人，你停下脚步，抬头看向刺眼的阳光。

混沌朦胧间，你忽而想明白了一些事。

或许……这是他的命？

是他的的使命，是他的结局，是他……不得不背负的孽债？

你明白了……你全都明白了……

原来当日的老者就是师父易容所化；原来他拦你是想你置身事外；原来掉在志传上的流光是他于心不忍；原来他携药上山是要你知难而退；原来他那深切的目光是想看你最后一眼。

原来他早就料到会有今日；原来那八年的谆谆教诲是他不想你以身犯险；原来梦中神女说替你担下因果业障的人是他；原来史文恭说的诅咒是真的；原来……原来……

他是骗你的。

什么聚散有时，什么活着就有希望，什么终会相逢，骗你的……骗你的……

都是骗你的！！！

不远处的众人见你突然向前奔去，颇有些不要命的架势。

你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了。

你只想跑，只想逃，跑到蓟州去见师父，逃离这该死的宿命！

“我家小星星真厉害！瞧瞧这粥熬的，虽说是糊了些，可也美味的很呢！”

“谁说我们星儿无父无母的？别听他们瞎说，这不是还有师父呢吗！星儿是这世间最可爱的小孩了，是心头肉、掌中宝，有好多人疼呢！”

“诶呀，想不到我们小星星的武功进步如此神速。怕是过不了几年，师父也要甘拜下风喽～”

“别伤心了。瞧，看师父给你买什么了？糖葫芦哦～”

“想做什么便放手去做，问心无愧就好。别忘了，还有为师在呢！”

“乖徒”

“星儿”

“小星星”

“徒儿”

“星星”

…………

“前路漫长，要是有一日师父不在你身边了，你切莫忧伤。”

“只要你心里念着师父，师父就会永远陪在我们星星身边的。”

“永、远。”

泪水模糊了视线，模糊了前路，模糊了一切。

为什么？为什么！

是你要逆天改命，是你要执意救下晁盖，是你触怒天颜，是你自以为是，是你……都是你……

该死的是你！该死的是你啊！！！

你不知跑了多久，只觉五脏六腑都挤在一起，气血上涌，嘴中弥漫着铁锈味。

突然，你脚下一软，被石头绊倒在地，狼狈的趴在地上。

“星儿！”“小幺！”

石秀等人一直跟在后面，见状赶紧冲上来。

你呕出一口鲜血，四肢百骸都在叫嚣着疼痛，心口更是撕裂般钻心剜骨。

但你并未在意，而是憋着一口气继续往前爬。

“快去叫张大夫！去叫张大夫！”

一群人围在你身边，乱作一团。但你仍未理会，指甲抠进沙土中，眼中只有前方的道路。

“噗！”

你又吐出一大口鲜血，亦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

似乎有人在抱着你哭喊，似乎有人在你耳边说些什么，似乎有人在颤着手往你嘴里塞救命的药丸。

但你只盯着眼前这滩血渍出神。

猩红狰狞的鲜血点醒了你，也压下了最后一根稻草。

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你将拳头一下又一下砸在地上，却消减不了半分心头的痛楚。

见不到了

你再也见不到师父了

你

没有师父了

碎碎念：

这应该是本篇唯一一个较为脱离原剧情的情节。

我本人写同人文一向是尽量避免大篇幅写原创人物、脱离原剧情的故事情节。毕竟同人文啦，还是想看原有人物多一些。

这段剧情我也纠结了很久，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这样写。

但当我用四个小时一鼓作气将这章码完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选对了。

这是一个平憾的同人文，但我也想将它变得有条理、有深度一些。

所以无名必须死，所以这段必须写。

当然，有些小伙伴可能不喜欢这样脱离原剧情的片段，再有一章就能结束这段，接到卢员外和燕青的出场，之后基本就是按照原剧情顺下去了。

我想说的就是这些，感谢大家看到最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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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叁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