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李云祥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好容易才勉强将跑出去的半缕魂儿塞回身体里,他老婆却已经被他这幅样子逗笑了。这笑容若是不熟悉他的人来看,只会觉得这是轻慢的嘲笑,但在李云祥眼里,嘲弄是有的,但更多的却是一个带着点促狭、带着点得意、带着点玩味,还带着点只有他们两个知道的情愫的并无恶意的调笑……李云祥望着老婆那头今天好像显得格外亮眼的金发,一时间更痴了。还是他哥先看不下去了,他这个机敏过人的弟弟啥时候也变得这么呆了?于是赶紧在他身后捅了捅他的腰,又努了努嘴,示意这位大爷就是冲着他才来的,他还不赶紧过去好生伺候着。
“哦、哦……”李云祥忙不迭地点点头,同手同脚地走过去,端起热水壶给老婆的把缸子里添水,又趁着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赶紧悄悄在他耳边问,“老婆……你怎么来我家了?”
敖丙也小声“哼”了一声,嘴上不太高兴地答道:“我来看看都是些什么人把我的狗栓在家里不出来呗。怎么……不能来吗?”但说完却又坏笑着转了转眼珠,借着本来自己的脸就被挡住大半的视角,悄悄地贴过去,在李云祥的侧脸上亲了一下。
李云祥瞪大眼睛,手上还在倒水……差点儿没把水给倒得满溢出来。李云祥赶紧抬起水壶,猛地眨眨眼回归现实,暗道现在可不是能够安安心心沉浸在老婆的温柔乡里的场合……而且看他一脸恶作剧得逞的笑容,也知道这坏心眼儿的小龙就是故意想看他出洋相的,却实在是被勾得心跳加速,愣是只能用捂嘴咳嗽来掩盖自己不自然的表情……
“好了……”敖丙玩够了小男朋友,同时也算是小小报复了一下昨夜被爽约的不快,心里十分惬意,便又正经起来,恢复了最初那副漫不经心的慵懒模样,道,“大家都不用这么紧张。关心自己员工的家庭状况,这不是一个老板的职责所在吗?”
他说得理所当然、理直气壮,仿佛他是慈善组织的一员,而不是素来控水控得平民都闻风丧胆的德兴集团的德三公子一样。这时,他终于放下了搪瓷杯,不经意地换了个坐姿,那双漂亮的蓝眼睛扫过略显陈旧,甚至有些凌乱的修车厂,掠过李父洗得发白的工作服……最后又落在了李云祥强装镇定的脸上。
“我看这里的环境……啧……”
他习惯性地沉吟着,拖长了调子,典型的上位者审判式发言。李云祥一贯没有上下级意识,对此倒是没什么恐慌的感觉,但李父的额角已经开始冒汗,李金祥也紧张地挺直了脊背——常年作为底层员工的他下意识觉得这是领导准备进行批评教育的开场白了。但这时,敖丙却又话锋一转,动作也极其自然随意,仿佛只是掏出一张纸巾一般,从剪裁完美的西装内袋里慢悠悠地夹出一张闪烁着奢华光泽的黑色卡片。
“嗯,生活不易。”
敖丙像是自言自语地叹息了一声,两根修长的手指夹着那张黑卡,目光在屋里逡巡,似乎在找一个合适的放置点。最终,他像是觉得桌面有点油渍,不太满意,于是眼神瞟到了装着一罐腌咸菜的小玻璃罐旁边——那里还算干净。于是,在李云祥、李金祥、李父三双眼睛的聚焦下,敖丙手腕轻轻一抖,那张代表着巨额财富和顶级特权的黑卡,就这么像一张普通名片,甚至不如一张普通名片那般郑重,轻飘飘地落在了咸菜罐子旁——卡片边缘甚至沾上了一点点罐子外沿的盐粒。
“拿着吧。”敖丙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真好”,“……算员工福利。改善下生活——换个好点的茶叶。”他补充道,仿佛刚才喝了半天人家茶叶的不是他。
——空气一瞬间凝固了。
李父眼睛瞪得像铜铃,虽然从未亲眼见过,但也能猜到那是什么东西。李金祥则倒吸一口凉气,缉私局的本能让他瞬间识别出那张卡的分量——那是他经手过的案子里的“大鱼”才可能持有的级别!他看向德三的眼神充满了惊疑不定,又猛地转向李云祥,用眼神疯狂质问:云祥!你什么时候攀上的德三公子?!为了你一个小小的平头百姓,这种卡就这样随便送出手了?!他其实根本就是在试探我们吧?!是在钓鱼执法,突击检查吧?!……
至于李云祥……李云祥感觉自己的大脑彻底宕机了。他看了看那张躺在咸菜罐子旁沾着盐粒的黑卡,再看了看一脸“朕赏你了,还不快跪下谢恩”表情的敖丙,最后接收到的则是大哥那“老弟你是摊上什么事儿了”的惊恐眼神,一股荒谬感夹杂着一丝隐秘的、叫人哭笑不得的暖流……直冲天灵盖。他张了张嘴,一时半会儿却实在说不出话来,只是捂着额头无奈地发笑……而敖丙的目的达到了,这时也优雅地站起身,抖了抖身上披着的风衣,整理了一下袖口,居高临下地最后看了一眼手忙脚乱的李家父子,便带着那群手下昂首阔步走了出去。
“行了,家访结束。”他在经过众人时轻松地宣布,又以某种耐人寻味的语气说道,“好好‘工作’……小李。”
他的目光只在李云祥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神色看上去是一如既往的傲慢和骄矜,但眼神深处却似乎闪过了一丝只有李云祥能看出来的邀功般的开心和得意,然后才迈开长腿,头也没回地朝身后的众人挥了挥手,继续朝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