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李云祥再次相见,其实敖丙并不意外,因为自己从来不回他那些没话找话的信息和来电,所以以他执拗的性格,他必定还会出现。但敖丙确实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来了……更没想到他会直接找来海底。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这段时间,他一直在被父亲禁足,什么业务都不再让他插手,只一味闭门思过,所以他根本没有机会外出,李云祥也就没法和他相见,直到忙碌的父亲松了口,叫他好好调查一下地震后海底峡谷裂开的这条缝隙将功补过,他才终于能够走出德家,李云祥也才终于找到机会,迫不及待地跑到他的面前摇起了他那看不见的小狗尾巴。
……真的像条养熟了的丧家之犬,就算已经有过了最爱的“主人”,但对于暂时收留了他一段时间的“主人”的替身,也不能不产生忠实的守护之心。
——这就是敖丙对李云祥有时会过于亲切的言行举止所做出的判断。
他这几天一直在家中反复思索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当然不可能没有一点收获。他意识到自己确实太情绪化了,为了一个什么都给不了他的穷小子,连最基本的理智都失掉了!……虽然为了止痛也是他会上当的原因之一,但往日明明还有比这疼得更厉害的时候,他却都能够咬牙挺过去,怎么这次就变得如此脆弱了呢?……所以归根结底,起到最关键作用的,还是那些冲昏头脑的委屈、酸涩、不服气……可是,对方对他已经够关心够体贴了!无法爱上他……也不是他的错啊,自己干什么要冲他发那么大的火呢?好像自己真的多有魅力、多了不得一样?——或许他曾经的确这么想过,但如今他已从云端惨痛跌下,连一点点自以为是的想法都不敢有了。
冷静、冷静……他一遍遍劝慰自己。未经允许擅自喜欢上李云祥的是自己,都是自己一个人造的孽……所以如果再见到李云祥,一定不要再乱发脾气,不要再重蹈覆辙;也一定不要再给他机会接近自己……不要再无止境地纠缠不清。
小狗总是“念主”的,他其实也正是因为小狗的“念主”才喜欢上他的。如果小狗轻易爱上别的喂养者,他反而可能不会那么喜欢他;但偏偏小狗足够专一,所以他才喜欢得紧。
越喜欢……就越痛苦。
越痛苦……就越喜欢。
……他或许真的是一个注定要与“痛”共生的人。
而事实似乎也真是这样。他明明想要把“护心鳞”收回来的,明明因为对方借自己的东西怀念别人而妒火中烧……可是一看见他那副好舍不得的样子……他又觉得好喜欢,便实在不忍心抢走他眼里的宝贝……
……明明已经下定决心要把对方赶走的!明明想着就这样让他误会自己讨厌他也好……可是一看见他那个仿佛被抛弃的可怜眼神……他又实在狠不下心。
——这或许就是“命”吧。有吉星高照、顺风顺水的,也就有命途多舛、多灾多难的;有艳福不浅、桃花不断的,也就有情深缘浅、注定孤独的……在人间,据说华盖星就有孤独之象,“命带华盖”也有具备文艺天赋的“天煞孤星”一说,而在老封神榜上,他敖丙死去的魂魄就曾被大发慈悲地给了个“华盖星君”的职位,听起来好像位高权重……可是父亲却告诉他,所谓的“华盖星君”,实则并无一丝实权,平日里只能孤零零地呆在天庭的偏远一隅,作为天庭仪仗系统里最无足轻重的一员,唯一的职责只有在需要的时候为玉帝撑举华盖……还是他父亲可怜他,知道所谓的“华盖星君”到底是做什么的之后,便非把他的魂魄扣了下来留在身边,并想尽办法复活他,才算是逃过此劫——
是的,他感谢父亲!他不喜欢当什么星君,而是喜欢做曾经父亲那样的雨神,在云丛和海洋里自由自在地翱翔……可是,他好像还是逃不脱华盖星的星象。
……或许,有人能与所爱长相厮守,就总有人只能抱憾终了。
他对这哪吒转世,从巴不得杀死对方的恨,到忍不住靠近对方的爱,再到现在不得不彻底放手……或许,这也是“命”吧……
是的……他终于决定要放下这段情感了。当他只是随口一试李云祥对他女人的心意,却没想到竟获得了在他看来最满意的回答时,他再一次感到了难言的心酸,但也开始产生了一丝落败的释怀。如果现在还不能醒悟过来,他不可能在和那个女人的竞争中有一分胜算,那他就有点太白痴了……
他想,在这段混乱的感情戏中,自己这个小丑真的是时候退场了。
他总是很能忍耐……
他总是可以慢慢做到的。
李云祥……这个可爱小狗,这个大好人……就算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也一定要幸福啊。
只要你幸福的话,我愿意替你找她,我愿意替你劝她……我愿意付出所有努力,只为成全你们在一起。
反正他们两个……注定不得善果。
……还不如做点好事,也好在未来长长久久的冷寂中,少受一点疼痛的折磨。
这是一场由他独自出演的苦情独角戏,此刻终于到了落幕的时候。他是个太骄傲的家伙,即使暗自有过那么多的彷徨、那么多的挣扎,最终什么也没得到,他也很好地压着、藏着,不让人知道……尤其是李云祥。这样一来,他也姑且可以算是体面地离场,不必惊动任何人,也不必让任何人看到他狼狈不堪的苦相。等到他再次学会与“痛”共处的时候,他自然又是众生面前那个霸道恣意的三太子,不会在意任何人的眼光……想要什么,就都是他的,再也不用害怕受伤。
……可是……可是!……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李云祥会发现?!
仍然被固执地握住手腕的敖丙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立刻开始剧烈地挣扎!然而一边挣扎,他的身体却又控制不住地剧烈地颤抖着……明明李云祥才刚刚苏醒,手劲不可能大到哪里去,但敖丙竟怎么也挣脱不了!只有神情扭曲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显然是一种被说中的尴尬和羞耻。他性子直,猝不及防的所有情绪全写在脸上,从来也不会伪装,便只能难堪地闭上眼睛,努力平复着剧烈起伏的胸膛,试图让自己冷静一些……
可是,他最终还是忍受不了这份被戳穿的屈辱!于是又睁开双眼,恨恨地瞪着对方,却还在发着抖……咬牙切齿地质问道:“……你为什么要说出来?!……你这杀千刀的臭小子,又想看我的笑话吗?!……你明知道就算我喜欢你也不会有结果……就不能装傻充愣吗?!……你到底为什么要说出来啊?!”
李云祥却看懂了他的表情,又听懂了他间接承认的话,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一瞬间,瞳孔放大。
“因为……我也喜欢你啊!”
李云祥高声表白!激动得不自觉更用力地攥紧了敖丙的手腕。兴奋而又幸福的笑意在他染上红晕的脸上漾开,像一朵盛开的红色莲花。